原本寂寥的夜空,骤然间涌起长风,藏进黑云下的皎月露出银光,落于宋妗妗的瞳孔中,却远不及她眼底映出的那少年的眉眼。

    容洵也的嘴角噙着笑意,清冽的眉眼染上几分缱绻温柔,就那般、如院中那醉人的红梅,纯粹而明媚地注视着宋妗妗的一颦一笑。

    宋妗妗心下慌了神,双手无措地将披风裹紧了些,轻咳了下,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多、多谢世子,那个——秋曳!”

    宋妗妗努力稳住心神,脑中思绪混乱,正不知如何借口逃离,恰巧看见从身侧正准备悄悄回府的秋曳,便将其一把喊住。

    “小、小姐——”

    “世子,秋曳怕是有些饿了,我便带她先回府了。”

    “小姐,其实我还不——”

    话未说完,秋曳便被宋妗妗捂住了嘴。宋妗妗眉眼弯弯地朝她挑了挑眉,转身朝世子点了点头,迅速抬脚进了府。

    府内寂静一片,心脏声却跳动的更加厉害。宋妗妗深吸一口气,瞥过一旁的秋曳,尴尬一笑。

    “抱歉秋曳,今夜多谢你了。”

    “没事的小姐...”秋曳欲哭为泪的撑起嘴角,却笑得格外难看。

    “只是恐怕以后,秋曳在世子面前,得小心些了...”

    宋妗妗羞红了脸,正准备抬手替秋曳理理衣服,却忽的瞥见角落一大一小两个脑袋。

    “宋、汝、善。”

    宋妗妗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那两个慌忙藏进柱子后面的人,语气听着温柔,却激的人一身鸡皮疙瘩,吓得宋汝善连忙出声:“阿姐,好、好巧啊。”

    “是啊,真巧。刚刚那场戏,汝善看的怎么样?”

    宋妗妗揣着明白装糊涂,凤眸亮晶晶地看向她,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仿若刚刚那羞涩温柔之人不是她。

    “阿姐,不是我!是、是似汀!”

    宋汝善四周瞧了瞧,立刻将缩在一角的宋似汀像拎小鸡一样提溜了出来。

    宋似汀似仍有些茫然,只是呆愣地顺着宋汝善的动作,微微张着嘴朝宋妗妗眨巴着双眼。

    待他反应过来,看清眼前是宋妗妗后,便挣扎着逃离了宋汝善的控制,小跑着扑进宋妗妗的怀抱。

    “阿、阿姐...”

    孩童的小奶音瞬间软化了宋妗妗眼底的凉意,她轻轻剐蹭了下他的鼻子,柔下声道:“似汀告诉阿姐,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看到阿姐和大哥哥在一起。”

    “大哥哥?”

    宋妗妗忽的想起,那夜宋似汀便是和容洵也一直待在一起的,转而笑问:“那似汀能不能和阿姐说说,汝善阿姐有没有说什么呀?”

    提及此处,宋汝善的心可谓是提到了嗓子眼,绞着手指惴惴不安的看向宋似汀。

    宋似汀却是摇了摇头,痴痴地抬头望着宋妗妗的面容,纯真的眼神让她也不好继续问下去。这一幕倒是让宋汝善心里的石头沉了下去,松了一大口气。

    毕竟自己小声嘀咕的那些话,若真真被宋妗妗听了过去,那今晚她恐怕逃不出这前院了。

    眼看宋似汀不过一味地把玩着宋妗妗的衣领,她便将他抱起往屋内走去,未曾想却忽的传来一句——

    “阿姐是大哥哥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似汀怎知晓这个词的?”

    “汝善阿姐说的。”

    宋汝善:好好好,完了,一切都完了。

    宋妗妗垂下手,任命的闭上了眼。宋妗妗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悟出了什么,轻睨了眼一片的宋汝善。

    “似汀现在还小,不用知道这些。”

    “阿姐喜欢世子吗?”

    宋似汀却不听,继续顺着自己的想法问下去。

    宋妗妗被问的一愣,竟有些惊讶今夜宋似汀竟一下说了许多话,按照以往,都是静静地倒在宋妗妗怀中,一言不发的。

    她瞬间起了兴趣,偏不正面回答,打趣似的反问道:“似汀觉着呢?”

    “世子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会给我糖吃,也不会用一些眼神看着我,是一位很温柔的大哥哥。”

    宋妗妗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苦涩,她垂下眸,压着不对的情绪问道:“似汀,告诉阿姐,是什么眼神?”

    这回,宋似汀却没有说话,而是用那双小小的胳膊环住了宋妗妗的脖子,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耳侧。

    小小的身子里,装着的却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压抑。

    宋妗妗小心翼翼用指腹揉了揉她的耳根,似是喃喃自语道:“没关系似汀,你有阿姐们呢,阿姐们都很爱很爱你,阿母也是,阿父也是,姨娘们也是,我们都很爱很爱似汀。这些,就足以抵过世间万千了。”

    宋妗妗知道宋似汀能明白她的意思,只见他侧过头,用软嫩的脸庞蹭了蹭宋妗妗的侧脸,淡淡道:“阿姐,谢谢你们。”

    鼻尖忽的酸了酸,宋妗妗急忙昂起头,轻笑了声,“傻孩子。”

    “阿姐也喜欢世子吗?”

    宋妗妗无奈叹了口气,没曾想这个话题竟仍被提起。

    “似汀都说了,容世子是那般好的人了,阿姐自然也是那样认为的。世子啊,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宋妗妗故意没有直面回答,她捏了捏宋似汀脸颊上的软肉,抬起脚,牵起一旁哭丧着脸的宋汝善的手,在这氤氲的月色下,坚定的朝着屋内的光走去。

    只是在那风中,赫然留下一句话——

    “只是阿姐想要喜欢上,真正的容世子。”

    “什么是真正的容世子?”

    “就是——已经找回自己的容世子啊。”

    凉风浸入裙摆,池塘之上横波点点。

    宋妗妗忽的在门边停下,悄然转过头看向那紧闭的红木门。

    檐上悬月正残缺,柔和的光晕打在眼帘,她抬起头,心间柔软一片。

    却不知,隔着厚重的墙壁的那一头,容洵也也堪堪停下了推轮椅的动作,抬眼望向明月。

    长风搅乱他随意披下的长发,却挡不住那份,如在冰川下遮掩下,沸腾的爱意。

    听闻宋妗妗这般说,宋汝善着实有些无厘头。

    难道现在的容洵也不是容洵也吗?既然阿姐想要喜欢上真正的容洵也,又为何不去帮助他呢?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问的。

    宋妗妗弯腰将今日刚买的梅花糕端到小桌上,不急不慢的递给了她一个,细声细语开口:“若是事事助他,那世子便无法完全地找回自己了。这件事的关键,在世子自己身上,而非我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罢了。”

    宋汝善听的云里雾里的,原想再问,目光落到那梅花糕上却再也移不开了。

    宋妗妗看着宋汝善那馋猫的样子,着实好笑,抬手轻轻瞧了瞧她的头,“汝善,明日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呀,阿姐去哪,汝善就去哪。”

    -

    和绥十三年一月十六日,是日暴雨。

    淮山东十里,雨深泥泞。虽是巳时,天色仍暗如翻墨。

    宋妗妗持着把油纸伞,强劲的拍打声落于耳畔,却挡不住她前进的步伐。

    惊风乱珠朦胧了视线,周遭林木萧索落败,已是长久无人来往了。

    雨滴冲破云的桎梏,混杂着寒意滴落在她暴露的肌肤上,宋妗妗的心凉了半截。她竟有些心慌和忐忑。

    她无法保证,兰若会来。她只是在赌,赌她会来。

    因是如此,在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骤然停下了脚步,伫立在层叠起伏的枯木中。

    明火在这暗色下,尤为亮眼。像极了人生中突然闯进的一抹光亮,点燃了那空洞寂寥的心。

    空气依旧潮湿浑浊,宋妗妗却毫不在意。她在意的,不过是眼前,那静立在墓碑前的女子。

    她终是赌对了。

    雨声淋漓,白蝶颤着残破的双翼落在兰若的肩上。她缓缓回眸,红肿的双眼刺痛了宋妗妗的心脏。

    她不知道,兰若是何时来到此处的,又是就这般,站了多久、哭了多久。

    “兰若...”她轻声喊道。

    兰若朝她淡淡笑着,抬起那沉重的胳膊,双眸落在雨幕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说:“合作吧,宋妗妗。”

    宋妗妗看着她伸出的手,心猛的一揪。竟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同她说话,还是在同曾经那个拼命挣扎只想逃出苦难的自己。

    但至少这回,她不再是一个人。

    即使前方草木丛生,荆棘遍地,至少兰若的身侧,有她。

    宋妗妗抬起脚,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一刻,就算暴雨有多猛烈,就算山中雾霭有多弥漫,她终究看到了兰若眼底那浓烈的情绪——

    那世纪不朽的生命力。

    “兰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潇潇雨声未断绝,深山厚雾沉沉,只留下几人坚定决绝的背影。

    那明火仍旧亮着,在这沉闷晦暗的雨天静静燃烧着。

    忽的,雨珠从高大的乔木上坠下,激起尘土,隐约将那埋在墓碑前的香囊露出了一角。

    可是这一次,它不再似从前那般破败,在明火之下,重新耀眼。

    回去的马车上,宋汝善因昨夜太过激动靠在宋妗妗肩膀上陷入睡眠。

    兰若侧过头,看着那被卷起的珠帘,一言不发。

    宋妗妗沉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半晌后,迎着清冷的雨光,兰若才开口——

    “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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