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冬天,格外难熬。

    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一片,街上没有雪,但寒风灌脖,阴冷入骨。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树上挂满了彩色的装饰灯,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睛酸涩。

    这是另一片新天地,姜绵从未见过。

    离开了生活16年的小镇,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她歪头靠着车窗,随五光十色划过脸庞,不留一点痕迹。

    一个城市原来有这么多街道,多到转过几个弯又见别样,人们给它们取不一样的名字,听起来富有诗意又充满了生气,就像这里的生活。

    她弄不清这么复杂的东西,任由司机带着四处穿梭。

    除了那个地方的名字,连姜绵自己都不知道她将要去的是哪儿。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妈妈的嘱咐,那双温热的手紧紧拉过她的手腕,满脸疲态看着她,颤颤巍巍地将枕头下的信递了过来,开口声音干涩又粗哑。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

    从那以后,她孑然一身,无所依靠,注定成为这世上的万千浮萍。

    “姑娘,到地方了。”

    思绪骤然被打断,姜绵回过神,看了眼计价表上的数字,将手里捏了好久的零钱递了过去。

    “谢谢师傅。”

    还好没有超预算,姜绵松了口气,抱紧怀里的书包,打开车门下了车。

    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看着出租车一骑绝尘地消失在眼前,姜绵这才认真打量起自己所在的位置。

    不比刚才经过的那些地方热闹繁华,这里在傍晚显得太过安静。

    一条街边坐落着一整列小洋房,姜绵注意到面前不远处的独栋,门牌上几个字反着光:

    锦绣路1-5号。

    与她记了许久的地址完美贴合。

    “应该就是这儿了。”姜绵小声对自己说。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长,一直蔓延到面前的围墙上,姜绵抬头,看见了从围墙上方的栏杆里,一簇簇探出头来的绿植,疏疏密密地绕了四周一大圈。

    里面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花园,就像她从前在童话书上看过的那种,还要更好看。

    收回欣赏的目光,姜绵将书包背在身后,拉起行李箱往前迈了几步,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不轻不重,就三声,随后便收回手紧紧攥着两侧的书包带子,站得笔直。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大晚上的谁啊?”

    门后响起开锁的声音,没过多久里面的人便拉开了门,姜绵抬头对上了一道疑惑的目光。

    只见屋内的女人皱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看到她手边提着的行李箱时,瞬间反应了过来。

    “你是姜绵对吧?”

    手心微微出了点汗,姜绵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见人肯定,女人侧身空了点位置让她进来,随即关上了门,转身越过她往前边走边说:

    “还以为你得过几天才来呢,不过房间什么的已经给你收拾得差不多了,二楼上去最右边那一间就是你的,还有什么差的可以给我说。”

    姜绵悄悄扫了一眼四周,果然如她想的一般,里面栽满了花花草草,即使冬天没开些什么花,绿油油的一片看上去也是美极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欣赏这些的时候,姜绵提起行李箱跟了上去,柔声解释道:

    “谢谢阿姨,本来是没打算来这么早,可是姑姑突然有事要出远门,她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所以就让我提前几天过来了,姑姑说她跟你们说了的。”

    “是吗?”客厅里的女人顿住脚步,几秒后轻笑了声,陷坐进身后的沙发,慵懒回应,“应该是跟我老公说的吧?看他忙得连这事儿都忘了告诉我一声。”

    不同于花园里的清新雅致,屋内的装修奢靡贵气,几米高的水晶灯吊在屋顶闪烁,电视里放着一部有些年头的外国电影,沙发上的人拿起茶几上的红酒杯抿了一口,便不再管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氛围,不知为何,姜绵总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具体来,只能朝人礼貌道:

    “阿姨,那我先上楼收拾房间了。”

    沙发上的人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应道:“去吧。”

    提着行李箱走到二楼,姜绵才发觉有些热,屋里的温度似乎并不像外边一样阴冷,身上的棉服似乎有些多余了。

    原来真的有人在冬天不用围着炭火转,也能感受到温暖。

    冬天原来,没有那么难熬。

    ——

    房间被收拾得干净又漂亮,被套和墙壁都是淡淡的鹅黄色,一踏进里面就能闻到一股馨香,不同于她以往在学校里闻到的劣质香水,这种味道钻进鼻尖里,让人莫名心安。

    里面确实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姜绵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衣服清理出来,再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挂进了衣柜里。

    坐在床上,看着周围陌生又美好的一切,曾几何时,这是她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然而当真实感受到,内心却感觉怅然若失。

    也许是因为,梦里的自己无论在哪儿,总有永远爱她的那两个人陪伴,不会像现在这样,徒留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流浪。

    姜绵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打开怀里的书包,从靠里面最隐蔽的一格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已经没有刚拿到手中的温热了,反复摩挲也只是一片冰凉,里面的东西她只看过一遍,便再也不敢打开。

    那些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和没来得及表达的感情,就都封存在里面,陪伴她度过这岁岁年年吧。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信封的一个小角。

    只是这样,便像是稀世珍宝受到损坏般,姜绵慌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了一点儿声响,像是关门声,姜绵从床上起身,紧张的捏了捏手指,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叔叔回来了,回想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再怎么样她也该去打声招呼吧?

    许国安刚进门就察觉家里的氛围不对劲,这个时间点,原本该睡觉的女人却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他开门的声音也没有一点儿反应,反而一口闷了酒杯里的液体。

    “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将臂弯里的西装顺手丢在沙发扶手上,紧挨着人坐了下来。

    孟虹现在正生着闷气儿,抬脚往一边挪了挪,与男人拉开了距离,开口就是嘲讽:

    “怎么?怕我发现你跟别的女人出去喝酒鬼混了?”

    许国安皱了皱眉,不知道她这又是突然发什么脾气,刚想伸手揽过人安慰时,一抬眼却看见了楼上的女孩儿,猛的站起身。

    姜绵本来只是想出来打个招呼,没想打搅了两人的相处,反应过来后本尴尬地想离开,没想到许国安张口却喊住了她。

    “姜绵!你是姜绵吧!?”

    行吧,事到如此也只能坦然面对了。

    姜绵顺着楼梯走下楼,来到两人面前,笑着朝人鞠了个躬。

    许国安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温柔地说:“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姜绵不会忘记,自己曾在妈妈的葬礼上看见过他。

    在一群虚情假意的亲戚中,这位陌生的男人看着遗像里的女人,显得格外悲切。

    那之后她哭肿了眼睛,坐在门槛上想喘口气,却只能感觉到山崩地裂。

    他停在自己的面前,说出了他的名字,与妈妈告诉她要等的那个人名字一模一样。

    那天姜绵抬头,看见的是一个神似爸爸的中年男人,不参半分虚假的眼神紧盯着她,说要带她离开。

    然后,她现在果然是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让她一边作呕一边怀念的地方。

    “许叔叔好,谢谢您收留我。”

    感谢的话说得掷地有声,许国安笑着摆手:“别谢,你妈妈嘱托的事我怎么也要办到。”

    “她那么好一个人,可惜……哎!不说这个,房间看了吗?还喜欢吗?有什么问题你就跟我说。”

    “没问题,房间我很喜欢,很漂亮,谢谢许叔叔,也谢谢孟阿姨。”

    这话说得好听,孟虹却冷哼了声,抬脚离开了客厅。

    姜绵愣了一下,总算是知道哪儿奇怪了,就在刚刚,她确定了孟阿姨不喜欢她,或者说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

    只是她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

    “你孟阿姨她跟我闹脾气呢,你别放在心上,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当着人面就甩脸子走,这还是许国安第一次见孟虹这么失态,他轻声安慰了姜绵几句,便匆匆追了上去。

    已经到了深夜,躺在床上,姜绵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想的全是些理不清的东西。

    譬如许叔叔和妈妈的关系。

    他们好像从前就认识,可她却从未听妈妈提起过有这样一个人。

    许家很有钱,客厅里摆的那些彩色的瓶瓶罐罐,跟她在历史书上看见的相差无几,她碰都不敢碰一下。

    可她家在镇上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在爸爸离开之前,她们家甚至都拿不出几千块。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家庭,姜绵怎么想也想不出关联来。

    翻来覆去好几轮都没能睡着,姜绵有些烦躁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入了冬的晚上有些干燥,水杯里的水早已被喝光,她打开卧室的灯,起身想去接一杯。

    外面已经没有了一丝光亮,想是许叔叔他们都已经睡着了,姜绵放轻了动作,凭借手机界面的微光摸索下楼。

    餐桌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东西,找不到水壶,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慌乱,转身时不小心带动了脚边的餐椅。

    楼上走廊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姜绵抬头望去,不带防备的,她整个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嘴阻止了要溢出来的惊呼声。

    走廊边上出现一个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一只手撑着围栏,一只手拿起肩上搭着的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还在滴水的头发。

    也许是感受到了外面的异样,男生低下头扫视了一圈,在看到餐厅里站着的人时,蹙眉愣了一下。

    姜绵呆呆地对上人的视线,不知作何反应,她不知道这个家除了自己以外,还有第三个人。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楼上的男生收回目光,将头顶的帕子重新搭到肩上,在她不知所措的注视下缓缓走下楼。

    擦肩而过时,姜绵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柑橘味。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跟人打声招呼,毕竟自己要在这里待到高中毕业,以后大概率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遮拦的追看着对方,听见男生进厨房打开了冰箱,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矿泉水。

    额前的发丝还在滴着水,滑到鼻尖往下落,他靠着门框仰头将瓶中的水喝了大半,淡淡瞥了一眼傻站在外面,双手紧紧握着保温杯欲言又止的人,干脆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

    而后在她讶异的眼神中,从橱柜上方抽出一个玻璃杯,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人身边。

    距离仅仅只有一拳,一瞬间,男生身上清冽的味道在夜里扩散开,刺激着姜绵的感官,心跳在这一刻好像快了点。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姜绵浑身僵硬站着笔直,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身后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她猛地转过头,反应过来后慌忙往一旁挪了几步。

    原来是自己挡到人接水了。

    “好冷漠……”

    姜绵在心里暗想。

    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果然,接完水后男生就径直上楼回房间了,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仿佛视她如空气。

    楼上传来关门声,客厅里压抑的气氛随着人的离开消失殆尽,姜绵松了一口气,有惊无险的一个晚上,好在总算是知道该怎么接水了。

    模仿着男生的动作,姜绵把杯子放在了身后机器的放置台上,没过多久就有水声响起。

    她抬头看了看与自己房间相反的方向,又瞅了一眼还立在餐桌上的空瓶子,撇了撇嘴。

    这人是海绵吗?这么能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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