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个人,姜绵想不出还会有谁来找她。

    在看见教学楼下那抹有些佝偻的身形时,那双时常带着笑的双眸,头一次透出冰冷。

    每走过去一步,她的手就攥得越紧。

    停在他身后近一米处,姜绵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正专心看公告栏的老人转过身,那张蜡黄布满褶皱的脸像是触碰到什么指令,倏然堆起了笑。

    “绵绵!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他就往前扑,姜绵蹙眉侧身躲过,对他的刻意攀近表现出的只有厌恶。

    离近了周围全是他身上浸了数年的烟酒味,她强忍着恶心,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来干什么?”

    姜兴海讪讪收回手,搓了几下:“爷爷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公告栏,“看你这么有出息我就放心了。”

    姜绵只想笑。

    他这副嘴脸跟之前说“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的时候,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没兴趣跟他迂回,直接挑破了他:“没钱了吧?”

    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姜兴海面上一喜,连点头:“对,我……”

    “你怎么会认为我有钱?”姜绵冷着脸,声音像掉进了冰窖里,“或者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钱?”

    她就算是把钱全部捐掉,也不会给他这种嗜赌成性的人。

    听她这样说,姜兴海终于伪装不下去了,面容凶狠指着她骂:“就凭我是你老子的老子!没有我,你能出现在这个世界,现在还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吗?”

    他竟好意思称她现在过的是生活是拜他所赐,姜绵被气到忍不住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尖酸凉薄,没有心肝之人,简直越老越无赖。

    小时候姜兴海就拿她是个女孩儿的事,在家时经常冷嘲热讽,但通常都被爸爸摔筷子摔碗吓得不敢再出声。

    他面上装作伏低,可一等到爸爸妈妈都出门去上班,就骗那时候只有五岁的她,说带她去集市买糖,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了热闹的大街上,要不是赶场的邻居阿姨眼尖发现了她,给还在工厂上班的妈妈打了电话,她现在还真不知道在哪儿。

    从这件事后,爸爸妈妈带着她跟姜兴海分了家,除了每个月给赡养费的那天,几乎再没有什么往来。

    看她带着恨意的眼神,姜兴海大概猜到了原因,心虚擤了擤鼻子,找补道:“小时候是你自己调皮到处乱跑迷了路,我可是去找了你的,没找到我才走的。”

    “不会吧。”姜绵抱着手看他,挑唇讥笑,“您不是很会找人吗?”

    他僵住:“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您不是最清楚吗?”

    “躲着我和妈妈,违背我妈妈的意愿,去找获救者家属索要抚恤金的时候,您不是挺轻车熟路的吗?”

    她话说的这么明白,姜兴海想继续装傻都不行了,只是过去任他拿捏的人如今敢公然羞辱他,他一时气上心头,索性撕破了脸。

    “他们家害死了我儿子,损失最大的是我,我去找他们那是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们不要那是你们蠢,再说了,这钱本来就应该先从我手里过,你妈那个晦气娘们儿,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擅自做主,是当我不是姜家人了吗!”

    这都是过去了好久的事情,再怎么争执也没有了意义,姜绵“哦”了声,开始装傻:“那您不是有钱吗,那笔抚恤金够你安稳到死了吧?”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姜兴海拉下脸,最近他格外抗拒这个字。

    知道她是在故意探他口风,姜兴海也不上当:“那笔钱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用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可是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你,按道理,你怎么也得分一半给我。”

    姜绵皱了皱眉,看来他这架势,今天是铁了心要从自己身上薅到钱,她也懒得跟他废话:“没钱,不给。”

    “有钱,更不给。”

    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样说,姜兴海邪笑着挽起袖子:”行,不给是吧。那我以后就天天来这找你,让所有人都看看,在学校里的好学生是一个多没良心的人,竟然置家里年迈的爷爷不顾!”

    “好啊。”她挑眉,居高临下逼视他,“到时候我等着看,到底谁更丢脸。”

    “你!”

    “需要我叫保安吗?”

    姜兴海咬牙切齿指着她,哼了声后甩手离开。

    等到他的背影逐渐走远,姜绵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松垮下来。

    她摇晃着撑住墙面,弯着腰大口呼吸,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果然还是找到了她,一直以来她都抱着侥幸,祈祷他已经忘了自己。

    现在看来,他不仅没忘还记得格外清楚,所以才会刻意选择这个时间点来找她。

    前程和钱她只能二选一,这是要来逼她妥协。

    她早该明白姜兴海是一个多阴险毒辣的人。

    想起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姜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蹲在地上不受控制干呕了起来。

    突然感觉有人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帮她顺起了背,眼泪绷不住从眼眶中涌出,姜绵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响,维持着自己仅剩的一点自尊。

    良久,她声音有些抖:“你听了多少?”

    许言琛把她给扶起来,拿纸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声音比动作还要温柔:“才来,一句也没听着。”

    姜绵抬眸看他很久,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给看穿,过了会儿,她视线慢慢下移,落在许言琛紧闭的嘴唇上。

    少女目光直白不加掩饰,他低笑了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又打什么主意?”许言琛说,“想割我舌头?还请小姜同学明鉴,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姜绵总算弯唇笑了,她点了点他的唇角,对上他的目光:“想亲。”

    这是她的真话,也是她心里的想法,只是借着私心说了出来。

    他对她好的过分,她快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

    这样的话对于荷尔蒙分泌正旺盛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道加剂的猛药。

    除了告白那天的借势而为,此后的他无论多想做些什么都在尽力克制着自己。

    他怕自己激烈的欲望一旦沾上就会不受控制,难免吓到她。

    今天她难得主动,许言琛的眼神一下暗了下来,他眯了眯眼,盯着她水嫩的唇瓣,捧住她的脸作势俯身。

    “等等!”姜绵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她还没忘记这是在哪里,“放学……回去再这个。”

    她又红了脸,许言琛摩挲着她的脸颊,眼里染上笑意。

    他不是没看出来,明明脸皮这么薄,为了转移注意力才说出那句话,再来一次,连“亲”字都说不出口了。

    拿下她的手,于是他故意:“想在家里?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或者露台?”

    ”还是说,你想在客厅沙发,嗯?”

    姜绵越听越不对劲,脸色爆红,出口的声音却如蚊呐:“你别说了……”

    她这个样子更加激发了他的潜能,许言琛单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在她脖侧收着力咬了一口,少女有些吃痛的轻哼了声。

    “嘶……疼……”

    娇气。

    他松了力,嘴唇覆上那处浅显的咬痕,轻啄了下,一呼一吸之间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良久,许言琛眼尾泛着红,在她耳边低低叹谓:“回去亲死你。”

    姜绵听着他的浑话睁大了眼。

    完了,她好像惹过火了。

    放学后,姜绵跑的比谁都快。

    许言琛看着旁边一下变空的座位,想起她一下午如临大敌的表情,扬了下唇。

    没关系,再调皮的小猫总会回家。

    他有的是耐心,慢慢等。

    提着书包出校门前,他看了眼在保安亭里听收音机的大爷,想起了今天远远看见的那个身影。

    许言琛停了脚步,靠在窗口边朝里面漫不经心道:“大爷,今天有不认识的人进过学校吗?”

    “哟!”保安大爷关了收音机,认真想了想,“好像是有一个。”

    大爷跟他熟,说话实打实:“说是那个谁,就经常跟你一起那小姜的爷爷,今天上午过来找她,我给人放进去了。”

    许言琛修长的指尖落在台檐边轻敲了几下,似是在考量,而后挑眉招呼了声:“行,以后别放进来了,不认识。”

    “诶,好!”

    最近一段时间,姜绵总是出现幻觉。

    无论在哪儿,她都能看见姜兴海那张满脸堆笑盯着她的脸,尽管他已经很久没再出现在她眼前。

    直到一模考得不太理想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

    她太害怕自己马上就快要实现的一切,半途被那个人渣给毁掉。甚至不敢牵扯任何人,她只能跟谁都保持着适当距离,营造独自一人的假象。

    比起这些,她更担心的是姜兴海这个无赖,为了钱会顺藤摸瓜找到许家,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

    不过好在最近许家风平浪静,看样子是没出什么问题,姜兴海应该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许家。

    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一直到三模结束,才总算是落了下来。

    三模成绩稳定后,离高考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整个锦一中被压抑紧张的气氛笼罩,就连平时不学无术的程渡都被带动了起来。

    高考前夕,教学楼的每一层都被学生给占领,这一晚,他们难得没坐在教室里,上着枯燥难挨的自习。

    白花花的试卷从楼上飘飘然往下落,铺满了整条路,他们在夜色中尽情欢呼呐喊,给自己的青春画上句号。

    走廊上挤满了人,程渡看了眼四周,调大声音问前面两个挥手庆祝的人:“说好一会儿请客吃饭,许哥和姜小绵去哪儿了?”

    光顾着喊楼去了,他一问陈思彤和张滔才反应过来,好像从头到尾就没见着他们俩。

    两人都一脸不知情的摇头,程渡叹了口气。

    算了,他也不管了,结束了再联系吧。

    学校杂物间——

    姜绵气喘吁吁把头埋在少年的肩上,脸上发热般的烫。

    “好香。”许言琛侧头在她耳边落下一吻,低低笑,“绵绵,你怎么这么甜?”

    姜绵脑子被他搅得七荤八素,听见他的调笑后又羞又气,扭头一口咬上了他露出来的一节锁骨。

    “嘶——”

    许言琛眯了眯眼,任她发泄完后,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生气嘟起来的嘴。

    “咬那儿多没意思,咬这儿。”说着他又低下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许言琛,你属狗的吗?”姜绵抿了抿有些肿的嘴巴,眼泪花花骂他。

    她就不该在喊楼的时候跟着他走。

    从百日誓师大会那天她主动了一次起,往后的每一天,许言琛就跟失了心窍一般,一找到机会就拉着她亲。

    之前好歹还是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现在是直接在学校就……

    杂物间里能清楚听见外面的欢呼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推门进来,她真的要被气晕了!

    他们待的地方没开灯黑漆漆一片,许言琛看不见她的表情,听声音知道她生气了,却更想欺负她。

    凭着肌肉记忆抚上她的唇,他带着讨好缓缓摩挲着,声音有些哑:“疼吗?”他咬的时候是用了点儿力。

    姜绵坐在桌子上,生气踢了他一脚,带了点儿娇嗔:“你说呢?”

    按着她不让她动,亲了那么久,她感觉整个嘴巴都快要麻了。

    “是我错了。”他又用起装可怜的那招,鼻尖和她相碰一下一下磨蹭着,“让你咬回来好不好?”

    “不要!”

    又想骗人,到时候吃亏的肯定又是她。

    “行,不要。”他失笑,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下来,还不忘在头顶偷亲一口。

    “外面差不多要结束了,饿了没,去吃饭?”

    才说完某人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

    姜绵眨巴着一对水眸,在黑暗中捕捉到他戏谑的眼神,糯声道:“饿了……”

    许言琛笑哼了声,长臂揽过她的肩,推开门往外走,还不忘扯了把校服衬衫,露出右锁骨上的浅红色咬痕。

    放浪又矜沦。

    “想吃什么?西餐?海鲜?”

    “都不要。”

    “挺挑食,那想吃什么?”

    “吃火锅行吗?”

    “行,怎么不行,只要不怕明天嘴更肿。”

    “……”

    为期三天的高考过得很快。

    没有想象中那般令人恐惧不安,坐到考场的那一刻,反而轻松了很多。

    考完最后一堂科目,姜绵率先出考场,跟在人流中间出了考点学校。

    挤出一层一层送花的家长群,姜绵来到事先约定好的一棵桦树下,等着许言琛他们出来。

    周围全是穿旗袍、举横幅、抱着鲜花的大人,他们脸上都带着笑,眼含期待的看向出来的一波又一波学生,生怕错过自己的孩子。

    成功会面的家庭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他们已经踏过了人生又一次分水岭,而这一刻这些却显得没那么重要。

    他们只享受这一秒的幸福,姜绵看着看着就笑了。

    她也替他们幸福。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他们出来,她往后站高了些往里看,没注意到有个女人悄然站到了她身旁。

    “姜绵。”

    一道成熟的女人声音突然喊她,姜绵收回视线,低下头朝声源看,倏而愣住。

    一身墨绿色旗袍的孟虹站在离她不到半米处,微微仰头看她,姜绵慌忙跳下阶梯,有些拘谨的笑着:“您是来接许言琛的吧?”

    女人扬起笑,红唇轻启,否认干脆:“不是。”

    “我是来找你的。”

    孟虹在她发愣间,伸出纤长的食指指了指对街。

    “方便去对面的咖啡店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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