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厚重的乌云在天空翻滚，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
灰蒙蒙的，无风，空气粘稠，整个世界笼罩在闷热阴沉中，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伽野倚在墙角，长发垂落在脸颊，神色不明地望着灵堂正中央。
照片上的女人优雅端庄，笑意浅浅，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病气，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柔情。
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的妻子。
肃穆的葬礼，檀香袅袅，高僧低声吟诵经文，目之所及全是触目惊心的黑与白，宾客们说话也压低了声音，唯恐惊扰到逝者。
一个儒雅的男人游走在宾客之间，尽管衣衫微乱，脸色苍白，但依然难掩帅气，岁月更是赋予了他成熟的魅力。只见他面露悲伤，神情忧郁，仿佛忍受着巨大的悲痛。
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众所周知，周时卿几十年来和妻子相濡以沫，妻子病弱依旧不离不弃，简直是绝世好男人、好丈夫，伽野真心觉得他有着一流的演技，且这些年从未摘下过面具，不然怎能躲过所有人的眼呢？
伽野轻嗤一声，眼眸半敛，眼底泛起嘲意，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他深情甚至有些做作模样，她讥诮地扯了扯唇角。
倏尔，一双凌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却又很快地从她身上掠过，仿佛一切只是巧合。
伽野生出些凉意，她追着来源找过去，但那道视线的主人早已经消失。她正要探究，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和照片上的女人重合，眉眼清俊，亚麻棕色的头发乖顺的下垂，不像周时卿。
少年秀气的脸上乍现狠利，生生破坏了美感。狼崽子般瞪着一双凶狠恶煞的眼，携带浓浓的恨意与疯狂，直勾勾的盯着她，仿若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这是周家的正牌少爷，她父亲和女人的儿子，周淮。
伽野面色未变，淡淡地迎上他布满血丝的眼，带着一丝怜悯，对他，也对她自己。
但在周淮看来更是一种挑衅。
他满脸怒气就要走过来，下一秒，他身边伸出半挽着黑色衬衫的胳膊，死死压制住他，那人半隐在帘后，看不到样貌，单见一只银质的耳骨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周淮的手腕，露出的小臂因调动力气隆起青筋，那人似是说了些什么，周淮的情绪稍作稳定，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不甘心地转身。
伽野抿了抿嘴。
几天前，周时卿领着她，第一次到周家。
客厅里，桌上地上散落着一堆空酒瓶，少年没个正形的摊在沙发上，满身酒气，伽野一靠近就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但很快又隐在乖巧的面孔下，一抬头，正巧对上周淮似笑非笑的眼。
少年眼神狠利，微眯着眼打量着她，耳边是周时卿温和的声音。
“阿淮，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他脸上带着关心与纵容，随即又把她拉上前：“这是伽野，比你大一岁，从今天开始她就住在周家了，她对这里不熟悉，你要和姐姐好好相处。”
周淮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少女，目光带着审视，手下拨弄着酒瓶，发出劈里啪啦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客厅尤其刺耳。
周时卿神色未变，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好像真的是一家人似的，拍了拍伽野的肩膀：“阿淮还小不懂事，你多让让他，你们两姐弟可要好好相处。”
“对了。”他又看向周淮，“你伽野姐姐比你大一届，该上大学了，你马上高三，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可以去问问你伽野姐姐。”
伽野一言不发地观察每个人的神情，闻言抬起头，在周时卿的注视下，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冲着周淮似是友好的点了点头。
周淮被那句“姐姐”刺痛，胸口腾起恼意，长腿一支，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脚踢翻空酒瓶，一米八五的个子，压过男人的身高：“呵，姐姐？我妈尸骨未寒，你就从外面带回来个不知底细的人，不会是给你自己养的吧！”
周时卿向来温润的脸上浮起怒意，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引得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周淮，你说什么混账话，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从今天开始，伽野就是你姐姐，而且就住在家里。”
这是周时卿第一次打他，从前母亲在的时候，相比母亲的严厉，周时卿对他显然更纵然。要什么给什么，现在，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
周淮脸上很快浮起几道红痕，他思维一片混沌，舌尖顶了顶发麻的面颊，低声冷笑，弯腰捞起沙发上的手机，撞上伽野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客厅里的佣人一个个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堵上眼睛和耳朵，主人家的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伽野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肩膀被撞的发麻，她揉了两下，很痛，应该红了，这小子看着瘦力气还挺大。
男人站在客厅，盯着少年的背影，灯光折射在镜片上，显得他目光格外深幽，良久，他的唇角兀地勾起一抹无奈的笑，转身对着她：“阿淮的脾气是差了点，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慢慢来，你先回房间休息。”
说着，他抬手指了个佣人，让人给她带到三楼。
伽野将与这间房间格格不入的劣质书包扔在椅子上，手指挑起粉色床单，缓了两秒，啧，精心布置的公主房，但她十九了，不是三岁时相信童话，渴望父亲的稚子了。
那次之后，伽野没再见过周淮，今天是第二次。
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一些宾客也悄声议论起来，不用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伽野垂眸，鸦色的睫毛轻颤，没骨头似的将身体重心放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指尖绞着散落的发梢，仔细找出一节分叉，指尖用力掐断，在食指指腹上留下一道月牙状红痕。
是了，她的存在就是原罪。
雷声更响了，夏日的暴雨在闷雷声中如约而至，豆大的雨滴接连砸落，仿佛是在哭泣，气氛愈发压抑。
伽野躲在被枝桠遮蔽的走廊尽头躲雨，正在思忖怎么消耗掉剩下的时间，毕竟这场葬礼，她也不想讨嫌的出来碍眼。
只是，周时卿为什么非要让她来？以她的身份，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头绪，随手拂上沾满雨水的叶子，指腹瞬间感觉到凉意，手一捻，露珠滚落。
一阵脚步声袭来，伽野随意晃动小腿，穿过树叶的缝隙看过去。
来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黑衬衫黑西裤，左臂弯松松垮垮搭着一件西装外套，握着手机，下颌微抬，静静听着电话那端说着些什么，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遥遥地望着雨幕，挥散不去的高不可攀的冷淡感。
男人右耳骨上方穿了一颗耳钉，泛着光泽，非但没有中和掉冷淡，还添上了几分不羁。
伽野挑眉，她可没兴趣听别人的私事，索性跳下栏杆，直径从另一侧离去。
她的动静不小，也没刻意隐瞒，游肆被惊动，侧头望去，翠绿的叶片间，白色裙摆游走在藕白的小腿肚中，晃晃悠悠的，在空中勾勒成漂亮的弧度，辗转消失在拐角。
“喂，还在听吗？”电话那头久久没得到回应，疑惑地询问。
游肆敛眸，声线平稳：“你继续。”
这场葬礼从天明持续至傍晚，下了半天的雨一点不见转小，反而有种更猛烈的架势。
宾客们按照流程转至墓地，又在雨幕中各自散去，伴随着豪车一辆辆的离去，葬礼画上了句号。刚刚还人来人往的地方冷清了下来，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穿着雨披，打着伞，慌忙地收拾着场地。
伽野坐在汽车后座，隔着磅礴大雨，清楚地看到周淮跪在碑前，少年的背脊不断颤动。他身边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为他打着伞，但在这场暴风雨中，伞太过渺小，两人衣服几近湿透。
车内冷气打得十足，吹在潮湿的衣服上，激起阵阵冷意。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端坐着的伽野，低声询问：“小姐，现在出发吗。”
伽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司机点火起步，车子驶远，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车后。
——
凌晨时分，外面的雨早已停歇，粉色的公主房里，伽野没有丝毫睡意，她胡乱冲了把澡，随意地裹着浴巾从床头的夹缝中摸出一盒烟。
她倚在窗边，光着脚站在地上，单腿支地，一只脚尖微微点起，白皙的脚掌和秀气的脚趾在瓷砖上压出漂亮的线条。
她低着头，没吹干的头发随意散开，细长的指尖挑起一只细烟，噙在嘴里，火柴棒在砂纸上轻划，左手微拢，凑近嘴边。
第一口似是不太熟练，伽野被呛到眼尾发红，第二口仿若无师自通般掌握了技巧，深吸一口，过肺，薄烟从唇中轻轻吐出，随着夜风飘向窗外。
手机很安静，躺在桌子上，再也没有医院催帐的消息提醒，也不用再担心随时会被房东赶出去的窘境。
伽野盯着窗外晃动的树叶，真讽刺，她一直想要的平静竟然是她最讨厌的人给的。
她从小就知道，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或早或晚，总要付出代价。
消失十九年的所谓的父亲突然出现，伽野不信他只是单纯想表达一下他的父爱。那么周时卿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又或者是他在谋划什么？
她抓起手机，随意摆弄，最近一条未读的消息是护工发过来的，上面汇报母亲今天依旧没有醒，但生命特征平稳，没有恶化就是好消息，她松了口气。
她不再去想，继续抽烟，无所谓，只要对母亲好的就行。
再往下划，是高中的同学群，群里组织聚会，在统计人数。
伽野没点进去，她除了学习就是搞钱，每天为了不菲的医药费到处打零工，同学三年，其实也没什么交情。
更甚者，还有不少编排她的，但伽野不在乎，也懒得管，每天累的连根手指都不想多动，没力气和那些嘴碎的人理论。
心里脏的人只会更脏，他们才不想听到解释，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认为的，这样他们才能站在所谓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以此显示自己多么高尚。
伽野放下手机，吐出一口烟雾，再随手打散，烟雾背后的本就朦胧的月色一下子模糊起来。
黑暗里，伽野捻着的烟蒂闪着猩红的光。
她失神地望着树影，手指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烟灰抖落，随着风飘向窗下，伽野茫然低头，借着微光视线追随烟灰，零星落在了楼下的少年身上。
凭借那颗璀璨的耳骨钉，她把他和下午那个黑衬衫对上号，腰很细，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可惜他换成了宽松的短袖，遮住了。
伽野意犹未尽地咬了咬烟嘴，轻微的爆裂声消失在夜色里，唔，茉莉茶香，甜甜的。她发散地想，腿也很长。
伽野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楼下的人，少年半个身子匿在阴影里，个子很高。
黑色碎发垂落在额间，五官深邃，轮廓线条流畅，一双散漫多情的桃花眼，双眼皮褶皱极深，但眼型狭长，又无端添了几分薄凉与锋利，耳骨上的饰品醒目，离经叛道的模样。
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伽野在心里评判。
游肆把醉成一滩烂泥的周淮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悠悠地走出来，掠过雨后泥土的腥味，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萦绕在鼻尖，本以为是错觉，但此刻他扫了眼衣服上烟灰，下意识抬头。
三楼的窗户远远打开着，没有开灯，一个胡乱披着一件浴巾的少女靠在窗边，一只手还保持着拿烟的动作，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散落在肩头，顺着明显的锁骨往下淌水，大片肌肤裸露，在月色下白的晃眼。
她高高地俯视着他，那双黑黝黝的眼透着水光，似雪山之巅的冰莲，淡漠清冷，她不太走心地对他道了声抱歉，然后不留痕迹地消失在窗前，好像一切都是幻觉。
啧，游肆眼底升起一抹幽光，斜睨着在夜风中摇曳的淡粉色窗纱，漫不经心抖落肩头的烟灰。
卫生间，伽野抬手将烟蒂摁灭，仔仔细细冲洗指腹，直至烟气完全消散，她掀起眼皮，盯着镜子上溅落的水珠，脑海中极快的抓住一道线。
是他。
灰蒙蒙的，无风，空气粘稠，整个世界笼罩在闷热阴沉中，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伽野倚在墙角，长发垂落在脸颊，神色不明地望着灵堂正中央。
照片上的女人优雅端庄，笑意浅浅，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病气，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了几分柔情。
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的妻子。
肃穆的葬礼，檀香袅袅，高僧低声吟诵经文，目之所及全是触目惊心的黑与白，宾客们说话也压低了声音，唯恐惊扰到逝者。
一个儒雅的男人游走在宾客之间，尽管衣衫微乱，脸色苍白，但依然难掩帅气，岁月更是赋予了他成熟的魅力。只见他面露悲伤，神情忧郁，仿佛忍受着巨大的悲痛。
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众所周知，周时卿几十年来和妻子相濡以沫，妻子病弱依旧不离不弃，简直是绝世好男人、好丈夫，伽野真心觉得他有着一流的演技，且这些年从未摘下过面具，不然怎能躲过所有人的眼呢？
伽野轻嗤一声，眼眸半敛，眼底泛起嘲意，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他深情甚至有些做作模样，她讥诮地扯了扯唇角。
倏尔，一双凌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却又很快地从她身上掠过，仿佛一切只是巧合。
伽野生出些凉意，她追着来源找过去，但那道视线的主人早已经消失。她正要探究，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和照片上的女人重合，眉眼清俊，亚麻棕色的头发乖顺的下垂，不像周时卿。
少年秀气的脸上乍现狠利，生生破坏了美感。狼崽子般瞪着一双凶狠恶煞的眼，携带浓浓的恨意与疯狂，直勾勾的盯着她，仿若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这是周家的正牌少爷，她父亲和女人的儿子，周淮。
伽野面色未变，淡淡地迎上他布满血丝的眼，带着一丝怜悯，对他，也对她自己。
但在周淮看来更是一种挑衅。
他满脸怒气就要走过来，下一秒，他身边伸出半挽着黑色衬衫的胳膊，死死压制住他，那人半隐在帘后，看不到样貌，单见一只银质的耳骨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周淮的手腕，露出的小臂因调动力气隆起青筋，那人似是说了些什么，周淮的情绪稍作稳定，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不甘心地转身。
伽野抿了抿嘴。
几天前，周时卿领着她，第一次到周家。
客厅里，桌上地上散落着一堆空酒瓶，少年没个正形的摊在沙发上，满身酒气，伽野一靠近就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但很快又隐在乖巧的面孔下，一抬头，正巧对上周淮似笑非笑的眼。
少年眼神狠利，微眯着眼打量着她，耳边是周时卿温和的声音。
“阿淮，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他脸上带着关心与纵容，随即又把她拉上前：“这是伽野，比你大一岁，从今天开始她就住在周家了，她对这里不熟悉，你要和姐姐好好相处。”
周淮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少女，目光带着审视，手下拨弄着酒瓶，发出劈里啪啦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客厅尤其刺耳。
周时卿神色未变，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好像真的是一家人似的，拍了拍伽野的肩膀：“阿淮还小不懂事，你多让让他，你们两姐弟可要好好相处。”
“对了。”他又看向周淮，“你伽野姐姐比你大一届，该上大学了，你马上高三，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可以去问问你伽野姐姐。”
伽野一言不发地观察每个人的神情，闻言抬起头，在周时卿的注视下，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冲着周淮似是友好的点了点头。
周淮被那句“姐姐”刺痛，胸口腾起恼意，长腿一支，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脚踢翻空酒瓶，一米八五的个子，压过男人的身高：“呵，姐姐？我妈尸骨未寒，你就从外面带回来个不知底细的人，不会是给你自己养的吧！”
周时卿向来温润的脸上浮起怒意，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引得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周淮，你说什么混账话，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从今天开始，伽野就是你姐姐，而且就住在家里。”
这是周时卿第一次打他，从前母亲在的时候，相比母亲的严厉，周时卿对他显然更纵然。要什么给什么，现在，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人？
周淮脸上很快浮起几道红痕，他思维一片混沌，舌尖顶了顶发麻的面颊，低声冷笑，弯腰捞起沙发上的手机，撞上伽野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客厅里的佣人一个个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堵上眼睛和耳朵，主人家的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伽野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肩膀被撞的发麻，她揉了两下，很痛，应该红了，这小子看着瘦力气还挺大。
男人站在客厅，盯着少年的背影，灯光折射在镜片上，显得他目光格外深幽，良久，他的唇角兀地勾起一抹无奈的笑，转身对着她：“阿淮的脾气是差了点，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慢慢来，你先回房间休息。”
说着，他抬手指了个佣人，让人给她带到三楼。
伽野将与这间房间格格不入的劣质书包扔在椅子上，手指挑起粉色床单，缓了两秒，啧，精心布置的公主房，但她十九了，不是三岁时相信童话，渴望父亲的稚子了。
那次之后，伽野没再见过周淮，今天是第二次。
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一些宾客也悄声议论起来，不用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伽野垂眸，鸦色的睫毛轻颤，没骨头似的将身体重心放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指尖绞着散落的发梢，仔细找出一节分叉，指尖用力掐断，在食指指腹上留下一道月牙状红痕。
是了，她的存在就是原罪。
雷声更响了，夏日的暴雨在闷雷声中如约而至，豆大的雨滴接连砸落，仿佛是在哭泣，气氛愈发压抑。
伽野躲在被枝桠遮蔽的走廊尽头躲雨，正在思忖怎么消耗掉剩下的时间，毕竟这场葬礼，她也不想讨嫌的出来碍眼。
只是，周时卿为什么非要让她来？以她的身份，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头绪，随手拂上沾满雨水的叶子，指腹瞬间感觉到凉意，手一捻，露珠滚落。
一阵脚步声袭来，伽野随意晃动小腿，穿过树叶的缝隙看过去。
来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黑衬衫黑西裤，左臂弯松松垮垮搭着一件西装外套，握着手机，下颌微抬，静静听着电话那端说着些什么，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遥遥地望着雨幕，挥散不去的高不可攀的冷淡感。
男人右耳骨上方穿了一颗耳钉，泛着光泽，非但没有中和掉冷淡，还添上了几分不羁。
伽野挑眉，她可没兴趣听别人的私事，索性跳下栏杆，直径从另一侧离去。
她的动静不小，也没刻意隐瞒，游肆被惊动，侧头望去，翠绿的叶片间，白色裙摆游走在藕白的小腿肚中，晃晃悠悠的，在空中勾勒成漂亮的弧度，辗转消失在拐角。
“喂，还在听吗？”电话那头久久没得到回应，疑惑地询问。
游肆敛眸，声线平稳：“你继续。”
这场葬礼从天明持续至傍晚，下了半天的雨一点不见转小，反而有种更猛烈的架势。
宾客们按照流程转至墓地，又在雨幕中各自散去，伴随着豪车一辆辆的离去，葬礼画上了句号。刚刚还人来人往的地方冷清了下来，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穿着雨披，打着伞，慌忙地收拾着场地。
伽野坐在汽车后座，隔着磅礴大雨，清楚地看到周淮跪在碑前，少年的背脊不断颤动。他身边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为他打着伞，但在这场暴风雨中，伞太过渺小，两人衣服几近湿透。
车内冷气打得十足，吹在潮湿的衣服上，激起阵阵冷意。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端坐着的伽野，低声询问：“小姐，现在出发吗。”
伽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司机点火起步，车子驶远，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车后。
——
凌晨时分，外面的雨早已停歇，粉色的公主房里，伽野没有丝毫睡意，她胡乱冲了把澡，随意地裹着浴巾从床头的夹缝中摸出一盒烟。
她倚在窗边，光着脚站在地上，单腿支地，一只脚尖微微点起，白皙的脚掌和秀气的脚趾在瓷砖上压出漂亮的线条。
她低着头，没吹干的头发随意散开，细长的指尖挑起一只细烟，噙在嘴里，火柴棒在砂纸上轻划，左手微拢，凑近嘴边。
第一口似是不太熟练，伽野被呛到眼尾发红，第二口仿若无师自通般掌握了技巧，深吸一口，过肺，薄烟从唇中轻轻吐出，随着夜风飘向窗外。
手机很安静，躺在桌子上，再也没有医院催帐的消息提醒，也不用再担心随时会被房东赶出去的窘境。
伽野盯着窗外晃动的树叶，真讽刺，她一直想要的平静竟然是她最讨厌的人给的。
她从小就知道，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或早或晚，总要付出代价。
消失十九年的所谓的父亲突然出现，伽野不信他只是单纯想表达一下他的父爱。那么周时卿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又或者是他在谋划什么？
她抓起手机，随意摆弄，最近一条未读的消息是护工发过来的，上面汇报母亲今天依旧没有醒，但生命特征平稳，没有恶化就是好消息，她松了口气。
她不再去想，继续抽烟，无所谓，只要对母亲好的就行。
再往下划，是高中的同学群，群里组织聚会，在统计人数。
伽野没点进去，她除了学习就是搞钱，每天为了不菲的医药费到处打零工，同学三年，其实也没什么交情。
更甚者，还有不少编排她的，但伽野不在乎，也懒得管，每天累的连根手指都不想多动，没力气和那些嘴碎的人理论。
心里脏的人只会更脏，他们才不想听到解释，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认为的，这样他们才能站在所谓的制高点去指责别人，以此显示自己多么高尚。
伽野放下手机，吐出一口烟雾，再随手打散，烟雾背后的本就朦胧的月色一下子模糊起来。
黑暗里，伽野捻着的烟蒂闪着猩红的光。
她失神地望着树影，手指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烟灰抖落，随着风飘向窗下，伽野茫然低头，借着微光视线追随烟灰，零星落在了楼下的少年身上。
凭借那颗璀璨的耳骨钉，她把他和下午那个黑衬衫对上号，腰很细，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可惜他换成了宽松的短袖，遮住了。
伽野意犹未尽地咬了咬烟嘴，轻微的爆裂声消失在夜色里，唔，茉莉茶香，甜甜的。她发散地想，腿也很长。
伽野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楼下的人，少年半个身子匿在阴影里，个子很高。
黑色碎发垂落在额间，五官深邃，轮廓线条流畅，一双散漫多情的桃花眼，双眼皮褶皱极深，但眼型狭长，又无端添了几分薄凉与锋利，耳骨上的饰品醒目，离经叛道的模样。
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伽野在心里评判。
游肆把醉成一滩烂泥的周淮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悠悠地走出来，掠过雨后泥土的腥味，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萦绕在鼻尖，本以为是错觉，但此刻他扫了眼衣服上烟灰，下意识抬头。
三楼的窗户远远打开着，没有开灯，一个胡乱披着一件浴巾的少女靠在窗边，一只手还保持着拿烟的动作，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散落在肩头，顺着明显的锁骨往下淌水，大片肌肤裸露，在月色下白的晃眼。
她高高地俯视着他，那双黑黝黝的眼透着水光，似雪山之巅的冰莲，淡漠清冷，她不太走心地对他道了声抱歉，然后不留痕迹地消失在窗前，好像一切都是幻觉。
啧，游肆眼底升起一抹幽光，斜睨着在夜风中摇曳的淡粉色窗纱，漫不经心抖落肩头的烟灰。
卫生间，伽野抬手将烟蒂摁灭，仔仔细细冲洗指腹，直至烟气完全消散，她掀起眼皮，盯着镜子上溅落的水珠，脑海中极快的抓住一道线。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