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种随性的人。

    贺新尧心里重复了两遍这句话,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认同似的点点头,说道:“都行,随你理解。”

    陈京洛安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睫毛低垂,眼眸遮在阴影下,嘴唇像一道平直的线。与平日里那散漫颓唐的样子并无区别。

    她将手中早已凉透的肉串放进袋子里,扯了扯嘴角:“不早了,睡觉吧。”

    玩玩暧昧不仅打发时间还能获得一点情绪反馈,拥抱牵手这些也都不至于伤害身心,但真要发展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天天大眼瞪小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想起说着冠冕堂皇的甜言蜜语,实则满脑子只想着鱼水之欢的那些人。所以哪怕贺新尧表现得足够松弛自然,依旧也要踩到这根死线吗?

    那为什么要跑三千米,为什么要丢那件外套,又为什么要冒雨来看一眼她呢?

    她想问,又懒得问,理不清的思绪就不理,琢磨不透的问题就推到一边。陈京洛闭眼躺在床上,调整着呼吸,迷迷糊糊地入梦。

    这晚贺新尧失眠了。

    他睡眠质量时好时差,这晚翻来覆去都没能睡着,脑海里反复闪过“随性”二字,密密麻麻地压下来,还好手机适时震了起来,他轻叹了口气,拿上手机走出房间。

    “就知道你还没睡,阿尧,陪我唠会儿。”韩沁笑了笑,电话那头还带着雨声。

    “嗯,”贺新尧走到走廊尽头,声音沙哑,“你说。”

    “哥哥今天把喻思思拉黑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种?”韩沁尾调上扬。

    贺新尧笑了两声,咳嗽接踵而来,压着嗓子咳了好一阵才停下。

    “你怎么咳成这样?哦,你今天淋雨了,”韩沁自问自答,声音在雨声里有些模糊,“你真跑去找陈京洛了啊?杨可漪跟我说我还不太信,啧。”

    “嗯。”贺新尧应了声,酒店走廊里有些闷,他晃晃头醒了醒神,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想谈恋爱了,哥哥,怎么办?”

    韩沁挺意外,愣怔半晌,说道:“随便玩玩还是认真的?”

    “认真的。”贺新尧垂头看着角落里的一盆绿植,干净得有点像假的。

    韩沁笑着说:“那哥哥肯定支持你啊,试试呗,挺好的。”

    “哦。”贺新尧声音有些闷。

    他估计自己在发烧,思绪很乱,混沌而沉重,在脑海里光怪陆离的碎片中费劲地划桨前行,途中捞了几片格外亮眼的。

    “可能是你哪天下班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瞥到过我一眼吧。”

    “不过如此。”

    “想看你弹琴,怎么办?”

    “我漂亮吗,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小男孩。”

    喉咙好像有点紧,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挂了电话,在走廊上站了半宿,等到六点半的闹铃响起才回到房间。

    没隔多久陈京洛就醒了,在被子里蹬了蹬腿,梦游一样地爬起来洗漱。换下来的衣服昨晚送去洗了,这会儿已经烘干了送回房间,贺新尧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时陈京洛已经换好衣服在穿鞋了。

    “走吧。”他说话时嗓音哑得吓人。

    陈京洛看着他:“你去医院看看吧?”

    “嗯,”贺新尧胡乱应了声,打开房门,“先回趟学校。”

    陈京洛没再多说。两人打车到学校门口,贺新尧在传达室桌子上拿了份早餐外卖递给她,然后转身又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上学路上的车水马龙里。陈京洛手里拎着一份还热乎的早餐袋子,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她借着窗户玻璃看了眼,头发柔顺,衣物整齐,并没有哪里不妥。她抛开疑虑,拆开早餐包装袋,咬了一口帕尼尼,跟着人群走向教学楼,爬到五楼依旧让她力倦神疲。

    “哎,同学!”

    她感到有人从身后跑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年纪不大,像是新来的。

    想起来昨晚翻墙出去时正好被一个保安发现,她不自觉皱了眉,语气有点生硬:“有什么事吗?”

    保安把手里的一个小袋子递给她,追了一路,他表情挺无奈:“漏了一杯牛奶,是你的外卖吧?我看到有个男生拿给你的。”

    陈京洛接过袋子,杯装的牛奶似乎是在路上被撞了,有一些洒了出来,温热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时间出了神。

    “明天起你跟小树每天一人一袋,牛奶对身体好。”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高颖说过的这句话。

    高颖也确实给她定了一份牛奶,只是她还没喝多久就去住校了,之后周末在家睡醒时也没再见到过家中桌上有一份她的牛奶,直到她后来某次失眠通宵,清晨时撞见了送牛奶的员工,看到自家的奶箱里只被放进了一袋牛奶。

    属于她的那一份在她没有留意的某一天被高颖取消了,她没有太大的反应,想要控诉的事情多到一定程度时,细枝末节的小事就被囫囵消化掉了。

    陈京洛攥紧了手中的牛奶,心里涌上各式各样的情绪,倏然回忆起似乎前不久也这样捧着一杯牛奶过。

    她蹙眉走到无人的楼道,推开窗让风吹进来,风里已经有了很深的寒意,毫不留情地扑了她满面,她在冷风里回想了片刻,模糊抓住一点零碎的记忆。

    “软萌甜妹是谁?”

    “你不要忽悠我。”

    ……

    “还要葡萄吗?”

    “要!”

    她眉头越皱越近,抬手抓了抓头发,指腹用力按压着头皮,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咬牙切齿地轻声骂了句脏话。

    ·

    贺新尧并没有去医院,他甚至连家都没回,坐进出租车内报了陶溪家的地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在路上眯着眼休息了一会儿,两手空空地敲了母亲家的门。

    陶溪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在一个上学日的早晨突然光临,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贺新尧笑了笑,钻进开了暖气的屋子。

    “嗓子怎么哑了?”陶溪皱着眉,让阿姨倒热水,“感冒了吗?”

    贺新尧接过热水,不怎么在意的点点头:“应该是,有点发烧。”

    “那你还坐着干嘛,上医院挂点水去!”陶溪急了,伸手要拉他。

    “妈,妈,你坐下,”贺新尧反客为主,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我有数,一会儿买点药就行。”

    陶溪犹豫了一会儿,叹口气:“到底干什么来了,娇气包?”

    贺新尧挺无奈:“我就不能是想跟你吃顿饭聊聊天吗?”

    “得了吧,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清楚么,”陶溪拿手指点点他的头,“这么冷的天大老远专门跑过来吃顿饭,要么是你脑子烧坏了。”

    感冒发烧而已,没必要非得穿过大半个城市跑过来,但贺新尧就是很想过来一趟,也许是因为不想呆在学校也不想呆在家,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

    一个人将将就就地活了这么些年,他总是表现得对什么都无所谓,总是表现的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唯有一次感到孤独难耐。

    那时身处异国他乡,同样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发着烧躺在床上,第一次在梦境里回到小时候的场景。

    似乎是在告知他,其实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毫无所谓毫无所求,至少在生病难受的时候,那些被埋没多年的情绪终于能够破土而出,宣告着:贺新尧你也就是个普通人,你也想要有人照顾,有人告诉你别什么都自己硬扛。

    “哎,”贺新尧扯出了一个很浅的笑,顿了顿才开口,“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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