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澄阳郡主这么一闹,昨夜在场的不在场的,好像都默认了长蕴纵火犯的身份。

    想来也是如此,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大多数都已经失去了四方游学的资格,更不会在此时出现在琼华派的山门前。

    而在山门前听风就是雨的人,几乎都没亲眼见到她纵火。

    有时候,群众的愚昧就是这样,人云亦云,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春满担忧地看向长蕴:“她可是稚州皇族,澄阳郡主辜芳茗,出了名的……跋扈。要不我去找她解释一下,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长蕴摇摇头:“没有必要,你和我说说她什么来头吧。”

    春满说:“她的修为虽然算不上多高,但有一个好爹。她三岁受封时,皇室联合四方德高望重之人,耗费七年时间,为她锻造了稚州第一把神迹,命名为降岁。”

    “降岁用料极尽奢侈,其中最令人心驰神往的,还属传说中的鲛人筋。”春满摩挲着下巴,忍不住咋舌,“这世上有几人真正见过鲛人?几百年来,只近些年有传闻说四方大陆出现了一只,还不知真假。”

    “据说降岁的外表极具迷惑性,你可要小心啊……”

    春满似乎认为长蕴方才不否认就是默认要与澄阳郡主一战,又发散思维讲起了四方大陆的灵器。

    “修者的灵器分为很多种,并不局限于款式,强度也有所分别。能称得上是神迹的,别说是稚州,整个仙启大陆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刚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地挠挠头:“其实说得稍微夸张了……神迹级别的灵器,终究比不上能孕育器灵的千古灵器。”

    “千古灵器?”长蕴对此很好奇,“现在在世的千古灵器都有什么?”

    春满尴尬摇头:“我还未听说过……其实,这也只是个传说。”

    正在二人交谈之时,琼华派山门那块巨大的白玉牌坊后忽然笼罩下一片耀眼的白芒,只闪烁一瞬,便十分温和地荡漾开,波及整个山门。

    此刻,和广场上众多等待已久的修者一样,长蕴感到了体内因为奔波积累的疲惫被这道波一扫而空,舒适的暖意逐渐从丹田升腾而上。

    “快看,是临清真人!”

    惊呼声中,长蕴仔细看去,只见山门中央远远站着一个青衣女子,柳眉玉目,温婉清丽又不失端庄肃穆。

    琼华派三个峰主各掌一舵,掌门之位空缺,每四年轮换一次代掌门之位,这次轮到的是浮影峰峰主,临清真人沈司雨。

    另外两峰,分别是首阳峰峰主,黛明真人柳载典;乾水峰峰主,寻熹真人江凛。

    “诸位道友远道而来,都辛苦了。”

    随着她施以法术,所有人手中的藏红花周围都覆盖了一层灵力,是为保证它短时间内不再生长、枯萎的。

    上空传来白鹤长鸣,接着,临清真人缓缓道:“卯时已到,群倾!”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也是临清真人座下唯一弟子,沈群倾。

    春满说,乾水峰的两位内门弟子和寻熹真人是师徒,亦是叔侄,那浮影峰这两位不会也……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春满解答了长蕴的疑问,“琼华派只有寻熹真人的内门弟子和他有血缘关系。”

    “沈群倾是孤儿,被捡来琼华派的。之所以冠了沈姓,应当有舍弃尘世的意味……”

    涉及到旁人隐私,春满声音小了许多。虽然事实如此,但被长蕴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二人气质颇为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群青脊背很直,仪态端庄,带着一片白衣弟子来到山门前验收藏红花。

    收到长蕴这里的时候,他端着一副帕子,只是拿起花朵瞧了一眼,便命身侧外门弟子在名册上记下了她的名字。

    为了避免出什么乱子,琼华派规定在所有参与者验证之后,众人才能一起进入琼华派内部。

    看起来不是个大工程,可真等全部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半黑了。

    长蕴二人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穿过山脊间连绵的连廊,越过几个半山腰,抵达了昆仑山脉深处。

    越往深处走,越发现地貌平坦下来,外部多见的木质建筑逐渐被玉石材质替代,余晖的照射下似乎萦绕着一股暖暖的幽香。

    沈群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领队的外门弟子十分官方地尽了职责,把众人带到后殿,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外门弟子走时额外带走了一群人,但长蕴注意力被山林下方一览无余的美景吸引,没怎么听他们的嘱咐,只潦草听到几句。

    “这是诸位的身份牌,只需注入少许灵力,便可自动传送到分好的房门前。临清真人体谅诸位路途奔波,明日各位自行休息,四方游学将从后天正式开启……”

    “既如此,各位自便吧。”

    外门弟子语毕,春满立马告别长蕴,兴致勃勃地看房间去了。

    长蕴看着手中的玉简,发现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以及房号。

    “晓梦庄生……”

    她不由自主念出上面的字,试图注入灵力,玉简毫无反应。

    思考片刻,她似乎知道症结出现在哪了。她没法用自己的灵力,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困住一样,她的金丹还在,可唯独是一潭死水。

    刚刚她就没再见天沐人影,本以为他还附在自己身上,但现在灵力用不出来,才发现他早就不知踪影。

    方才外门弟子已经带走了不修行的人,剩下的人默认身怀灵力,可以自行抵达住所。

    长蕴四下寻找天沐的身影,却压根不见其人。

    罢了。

    没有灵力就算了,她还不能自己找找房间在哪吗?条条大路通罗马,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看着周围的修者陆陆续续传送离开了,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雕着青羽的玉柱上方还亮着灯。

    形单影只,长蕴倒觉得自在不少。她趁着夜色缓步前行,这里无论何时永远灯火通明,此刻围栏外浓密的灌木乔木尽显一派悠然之色。

    越走越深,不知不觉,这里的建筑规模和方才后殿已经相去甚远,长蕴脚下的石砖路铺到了尽头。

    下了台阶,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苍翠秀竹中蔓延着一条羊肠小路。

    怀揣着好奇,长蕴顺着地上泥土推平的痕迹继续向前走。走到某一处,竹子种植的间隙忽然变得十分紧凑,人踏出来的路也已经不具规模。

    不知何时开始,竹林里起了细密的雾,越往深走雾越大,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看不清身前数米的竹子了。

    回头望去,身后的林子看不见尽头。

    周围仿佛在一瞬间静了下来,在这份诡异的安静中,长蕴似乎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嘶嘶——”

    黑暗中,青绿的鳞片中点缀着红宝石的光泽,盘虬于竹节之上,慵懒地蛰伏。

    也许是风吹竹叶的声响吧,她想。

    天色晚了,冷风从她单衣的袖口中钻了进去。

    要向前吗?第六感隐隐约约告诉她前方似乎暗藏玄机。

    最终,她决定继续深入。任何可能让她有所收获的东西,她都不会放过。

    少女的背影进入竹林深处,逐渐远去。

    “你说,她是为什么而来?”藏在暗处的人声音低沉。

    回应他的只有风切竹叶的“嘶嘶”声。

    ……

    长蕴进入了林中一个无人的木屋。

    屋子四壁镂空,四面通透,只有菱纱覆盖在房梁框架之上,还是一眼能看出屋内结构。

    顺着阶梯,她一步一步地走,察觉到这里与她有着什么隐秘的链接。

    掀开纱幔那一刻,耳边忽然传来悠扬的笛鸣,忽得很远,又变得很近,仿佛吹笛者就在她的身边。

    可她转身,四下空无一人。

    长蕴并不通晓乐理,那笛声也是节奏张乱,可偏偏她从中听出了旋律来。

    越靠近主屋,笛鸣与她的共振就越强烈。到最后,长蕴来到主屋尽头的书架旁时,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就是吹笛者的错觉。

    “嘶!”

    目眩神迷之际,她脚下传来刺痛,她痛呼一声,再定睛,一抹浅绿色的细长身影攀着地板,迅速窜入草坪之中不见踪影。

    耳畔的声音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梦。

    长蕴蹲坐下来,一摸脚腕,指尖蹭上了血。

    衣袍下方裸露出的皮肤上嵌了两个窟窿眼,很小,是蛇咬的。

    茂密的竹林里定然有蛇的存在。长蕴暗暗懊恼疏忽,没有在进来之前抹点雄黄粉。

    刚刚罪魁祸首溜得太快,她没来得及看清蛇的品类,单看那绿色,并不能确定是无毒的翠青蛇还是有毒的竹叶青。

    她想要坐下来用内力逼出可能存在的蛇毒,然而忽然想到天沐不在身边,她连调动内力的能力都没有。

    罢了。

    就当它没毒吧,就算是个带毒的,她一个修者,身体也不会有大恙。

    最后象征性地翻翻柜子,她打算离开这里。

    没料到的是,就在她指尖触碰到书架的一刹那,原本厚实的书架突然“嘎哒”一声裂成两半,两半边书架就像门的两边,各自倾斜向一处,露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没想到最后都要走了,竟然还有收获。她不怵,摸着黑就钻进了那条缝里。

    这书架内部别有洞天,那条缝隙正连通着木屋的地下室。

    进来之前她在外面浏览了一眼书架上的书目,多半是《剑修的自我修养》《不想炼丹的炼器师不是好医修》此类灌水书籍,她还以为这里不过是一处废弃的居所。

    却不想,真正的干货全都藏在了地下室里。从左往右,分别是《荡沉心法》、《寻丹录》、《进阶术法大典》……

    无论如何,这里的一切资源都属于琼华派。即便长蕴侥幸来到此处,也心知自己并没有资格把这些占为己有。

    长蕴在一整面的书架前,一排排看下去。她极速浏览了这些书籍的内容,在大概确认没有异常后,并没有深入去看,而是将它们放回了原处。

    在最底部的格子里,她发现一个锁住的盒子。

    这盒子看起来像是特地被用什么法子保护了,不像其他书籍沾灰的沾灰,褪色的褪色。它并没有被年岁侵蚀的痕迹。

    长蕴抱起铁盒想将其归位,但怪异的事发生了。

    方才还坚不可摧的盒子表面突然开始龟裂,外壁层层脱落,最后居然整个化为齑粉。盒子内的东西就这样落入长蕴手中。

    薄薄一张纸,包装得不算用心,周围甚至缺了几角,上面有字。

    这一幕似乎暗示着她,这里的东西与她有关。

    信的署名被墨水特意涂黑了,却很清楚地写着是送给谁的。信封不见了,只剩下内页。

    粗略读了一番,她发现这是一封情书。

    “吾爱小轶,见字如面。与汝阔别三月有余,念师父教诲,却不敢放下那日三千情丝……百相思,千相念,万种忧郁对卿烦。”

    写书之人的字迹行云流水,笔锋有力,收放自如。其言语文雅又字字真挚,也不知为何会将署名用墨掩住……

    不过眼下这封情书已经不适合继续放在这里,且让她先替这信的主人收着,等再打造一个盒子装起来。

    毕竟原先的就是她误打误撞弄坏的,自然应该赔一个新的盒子,再放回原位去。

    她将情书仔细地收起来,放在身上,走出了这间暗室。

    下一秒,两侧的书架自动闭合,最后还原得毫无破绽。

    浓雾之中,这间屋子孤零零地呆在竹林里,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离开这片竹林之前,这是长蕴对于这个木屋最后的看法。

    从竹林出来后没过多久,长蕴七拐八拐,还是找到了“晓梦庄生”的位置。

    这是一个双层独栋。一栋住两个人,房间用一道屏风从正中间分隔开,上下层都是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既不侵犯隐私,也不扰人清闲。

    室友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名叫叶知秋。

    二人见面时,叶知秋正躺在二楼露台的摇椅上晒月光,脸上还敷着乳白的面膜,掩盖了五官以外的整张脸。

    叶知秋先注意到了她,同她打招呼。

    长蕴只觉得阵阵异香侵袭着自己的鼻腔。她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味道。

    “问你个事,你认不认识生了什么怪病的人?或者,很会种地的也行!”叶知秋问。

    “我不认识什么很会种地的人,但要说怪病……我知道一个人,不过不确定他这是不是病。”

    “说来看看。”

    “你说,像一个魂魄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看不见他,可以穿墙的那种,算不算怪病?”

    叶知秋大笑:“你真会开玩笑,鬼魂什么的我可不要,我要的是人。”

    “不是鬼魂,真的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了!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为什么,明明她还在说话,却听不见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长蕴两眼一黑,重重地倒在叶知秋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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