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同年,时节小满,风吹过学校南门外长街上的合欢花,粉红花丝拂过我额前的碎发。

    我听见他对我说,

    “别慌,我在呢。”

    那大概是一个很符合传统意义好天气的下午。初夏的空气没有完全褪去春日的潮湿,阳光微醺。

    午休后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专业卡点的我胡乱提起按照下午课表收拾好的单肩帆布包便推门而出。

    由于骑车技术实在太过一般,按照惯例,我将包扔到妈妈小电驴的车篓里,随意地跨上后座。车一颠一颠的,让人仍有些昏昏欲睡。

    五六分钟的车程,一路上轻声哼歌儿。

    我身上大概多少有点戏精成分,到学校门口就潇洒地一踩脚踏翻身跃下电瓶车后座。打开车篓,提溜出橙色的帆布包,我信手斜挎好包又往身后一甩,迈步就准备往校园里走。

    毕竟曾经有过多次“血的教训”,有赖好记性,在三步路内我便成功将今天下午的课表回想完毕,又对照包整理了一遍。

    诶,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我扭身看一眼学校的金属自动门,确认今儿个是周五,又有社团活动。

    解开单肩包的搭扣,将笔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我终于确定了一个悲伤的结果。

    得,这下行,睡得迷迷糊糊,把社团老师新提的“记英语笔记要用蓝笔”的要求忘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由于这两周社团课内容是英文原版阅读,社员需要自行备好阅读书目。我准备的《HOLES》也不翼而飞。

    果然,丝毫不预留应对突发状况时间的习惯,终于让我吃了亏。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挠挠头发,准备蹲下。

    等一下……

    《HOLES》好像是带在包里的来着。

    难不成是我甩漏了?

    我轻轻捏了捏下巴做思考状。

    脑海中一闪而过拎包时车篓里一个橙黑色的方形物体,似乎和《HOLES》的书封颜色一致。

    很有可能落在车篓里了啊。

    单手反插着腰,我站在原地呼了口气,转身义无反顾朝我妈电瓶车奔向的远方跑去。

    “妈!”

    “妈!我书还在车篓里!”

    “妈!”

    事后回想一下,当时我的状态在为数不多的过路人眼里大概就是——

    一个风一样的女子追着一辆离她五六米远的电瓶车,冲车主狂喊妈,但大概是由于其缺乏锻炼,没跑几十米就气喘吁吁,不甘地停在原地弯腰扶膝,最终与电瓶车主渐行渐远的古怪模样。

    看来书是追不回来了。

    想到言行与她长相过分相符的社团老师,我轻轻摇了摇头。

    免不了一顿骂了。

    将淡粉色的刺绣鸭舌帽从头上粗暴地拽下,我烦躁地扯了扯马尾,转身往回走。

    怎么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就不知道改呢,真是。

    心底蔓延出一种名为懊恼的情绪,像是颗吃到嘴里才发现还有点生的山楂,找不到地方吐出来,味道酸涩绵长。

    南门口这条合欢大道本就是树木茂密而来人稀少,基本上过了学生上放学的高峰期便没什么人。

    偶尔响起一两声车笛,和着断断续续的蝉鸣,明明是正午,怎么我的影子偏偏孤零零的长。

    —

    突然,我隐约听到在这当中混杂着一声熟悉的呼唤。

    奇怪,怎么好像叫的是英文?

    顿了几秒声音又响起,细细分辨,这回我可以肯定,对方喊的是我的名字——瞿烟。

    皱了皱眉头,我朝声音的来源——街对面望去。

    合欢花的阴影里,可以依稀辨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高瘦瘦,穿的是校服,衣服有些褶皱但很整齐。他右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左手抬到齐眉处,正偏头冲我挥手。

    Will.

    怎么是你。

    偏偏是你。

    你大概已经目睹我追车全过程了吧。

    有些窘迫,我甚至想转身就走。

    “等一下——”

    他又在喊了。

    幸好学校靠街的地方种了片竹林,不然他这动静确实挺大。

    扭头看去,我看到他左右望了望,大概确认了没有机动车就从校门正对面的人行道朝我这边跑过来。

    我几乎不可察觉地蹙了蹙眉。

    “怎么这么疯。”

    我收回目光,含了含下巴,轻轻嘀咕出了声。

    “疯的明明是你。”

    我猛地抬头,看到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他似乎又小声嘀咕了句话,我听得不大清。

    “什么?”

    我疑惑地望过去。

    他只摇摇头不说话,而后微低下头,望着我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眸已然换上溢满的笑意。

    “是在找这个吗?”他变戏法似的从右裤兜里抽出了一支蓝笔,“呐,拿着用。”

    他又揉揉头发,眼神不自觉地往下瞟。

    “哎呀,不是我新买的!”

    “不过你放心,以后你要再有这样的小麻烦,和我说一声,我干点给你现买笔之类的小事儿也不是不行。”

    “别慌就是,我在呢。”

    接过笔的时候我不禁感慨,幸好他离我还有段距离,不然定能听到我心跳如擂。

    按了两下笔头,我反手将笔揣进兜里。我仰头对他一笑,抬了抬下巴,由衷感激道:“谢谢你。”

    说谎都不知道参照点儿实际情况吗。

    我心说。

    这笔上一点划痕都没有,笔芯前端还带着全新的保护套,信了你的话才有鬼了。

    一路踱步回到校园时,阳光正好,合欢花有微香扑打在我鼻尖。

    “对了,我可以叫你瞿烟了吗?”走着走着,他突然问道。

    “毕竟,我们应该算…又熟了一点…”

    “当然可以。”我笑,“你不觉得这样不在社团里碰面的时候还叫英文名,有点奇怪吗。”

    “而且说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应该已经照过了吧。”

    “嗯?温瑜同学?”我一字一顿。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特别早来学校的同学,怎么也会卡在这个点到啊。”我轻声提出疑问。

    “哦?这样啊。但你不觉得时间允许的时候,多睡几分钟挺好的吗?”他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倒竟与我的想法如出一辙。

    于是我俩都有些忍俊不禁。

    后来当晚英语社团课程,他摊开他带来的英文原著与我一起分享。老师竟也出奇地没有责怪我。

    那本书是《 Gohe wind》

    「飘」。

    “《乱世佳人》的原著吗?”我转头看他。

    “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我最喜欢的小提琴曲是《my own true love》,那就是《乱世佳人》这部片子的主题曲。”

    好,我现在记住了。

    —

    那天,回家之后我也买了《飘》的英文原著。

    时至今日,我都能记得那当中的最后一句话——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就像他说的那句“我在”。

    给予我勇气与信心。

    合欢盛放,绒花荡漾。

    那一刻少女确信,有松软的笑意盛满她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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