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响彻云霄,满天大雨倾盆直下,夜色漆漆。学校的窗户透着明亮的灯光,一声铃响过后,一盏盏灯接次暗下,一大批学生从教学楼里涌出。

    “快跑!下雨了——”

    “艹!什么破天!”

    “服了!这学谁爱上谁上!”

    “还好明天不上课,不然校服洗了都不干。”

    “爸,快来接我,我没带伞。”

    ……

    耳边的怨声此起彼伏,只见天空忽闪,一道紫光映亮黑压压的云。大约是被吓的,学生们的破骂声少了许多。

    一个小小的身影挤在人群里,和大多数人一样用校服盖住头,双手用力拉住领子尽可能避免头被淋湿。校服外套很薄,但她想着起码能让她撑到校门口的超市去买把伞,事实证明她太高估校服的承受力了。

    校门口的学生都挤在一起,她的头发早就被淋湿了。

    不满的声音再度响起,“快点走啊!”

    “我靠!这雨越下越大!”

    “踏马的,别挤了!”

    雨声越来越响连同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

    吵死了。

    突然,雨声发闷,冰凉的雨水没有再砸下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连吵闹的声音都减弱了不少,她眼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白鞋。

    雨夜微寒,他声音冷冽,“程夜希。”

    她抬头看,少年一身黑衣,看不出身上湿了多少,他神色漠然站在程夜希面前,手臂上举朝她偏着,撑起一把伞为她遮住大雨。

    他简言意骇,“走。”

    手腕传来温热的体温,程夜希被他拉着穿过人潮,走过街道,最后回到家。

    他白色的鞋子沾满了泥泞。

    一进屋程夜希把身上湿透的校服扔进洗衣机,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两条毛巾,一条给自己,另一条给他,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别感冒了。”

    温和的光照亮房间,他拿着毛巾擦头打量着这间房子。两室一厅,全部面积加起来还不如程夜希以前住的客厅大,很拥挤,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

    程夜希的书包也湿了,她把里面的卷子拿出来,还好都是干的。柔和的光落在她脸上丝毫没有影响她眉眼间的锋利。

    满打满算下来程夜希搬到这里才一个月,三十天不到就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程夜希的毛巾搭在肩上,扭头又和他说了第二句话,“要吹风机吗?”

    他点了头。

    目光落到茶几的另一边,那有一张表格,他伸手拿过来才发现是一张成绩单。

    从上看到最下面,他终于看到了程夜希的名字。

    语文29 数学20 英语32.5 理综52 总分133.5

    程夜希走到他面前,平淡的瞥了一眼成绩单,伸手把吹风机递给他,“吹完就走吧。今天谢谢你。”

    他没接,问她,“搬个家把你脑子搬空了?”

    程夜希没执着,把吹风机放到他面前,坐到另一边,“你很闲吗?不用上学?”

    “今天周五。”

    程夜希想起,星期五,他放学早。

    他眼神环绕四周注意到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又问,“你一个住?”

    程夜希点头。

    “不安全。”

    程夜希瘫在沙发上,今天夜里凉,她冻得脸色惨白,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受冻的人一尝到暖意都会觉得更冷,甚至发颤,她身体隐隐发抖,出口却异常平和,“我现在挺好的。”

    看到她这幅样子,迟北轻笑了一声,似在嘲讽,“挺好,像只孤魂野鬼。”

    “……”

    程夜希坐起来一点,看着眼前的人。从前她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审视,冰冷。

    算起来他们现在还在冷战,这人竟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到她家里,坐在她家沙发上笑,明摆着故意气她。

    程夜希蓦地笑了,手倚着沙发,顺着惯性歪了下头,“所以你现在这样,是干什么?”

    视线交错,迟北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目光如炬不偏不倚的定在她脸上。相互看了十几秒,程夜希只觉得迟北这人真是拎不清,这种时候他居然在发愣,显得她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于是她不服气地站起来。

    屋外轰隆一声,本就微弱的灯光伴随一道滋滋的电流声瞬间灭了。

    “啊!”程夜希站在原地惊呼一声,黑暗中两声金属的磕碰声异常明显,她站在原地不动,那只宽大的手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真不知道迟北是怎么准确无误抓住她的,每一次都能让她杂乱的心绪安定,又为他的动作再次慌乱。

    “应该是电压不稳。”他缓缓说。

    迟北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耳边,程夜希甚至感觉得到他呼吸的热气。

    程夜希退开半步,挣开他的手,语气还是那么不解人意,“没什么事就赶紧走。”

    迟北道:“在下雨。”

    “你有伞。”

    迟北又道:“打不到车。”

    “不会的。”

    两个人各说各的,最后迟北顿了半天,程夜希听见他的声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一起传来,“程夜希,今天很冷。”

    像是在故意应他的话,一阵凉风袭来,本就潮湿的衣料贴近皮肤,凉得她发抖。

    天都顺他的意。

    程夜希低着头,良久,她抬起头看向头顶的灯,发问:“你会修吗?”

    迟北也抬起头,答道:“不会。”

    黑暗里程夜希轻点两下头,也不在意迟北会不会看见,她弯下腰在桌子上摸索,“那就睡觉吧。”摸了半天她才找到手机,屏幕亮得她眯了眯眼睛,10:43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说自话,“我困了。”

    “好。”

    程夜希不懂他为什么执意要留下,她猜,或许是因为迟北知道她不喜欢下雨天,更知道她讨厌打雷。也可能她猜的不对,反正她总是看不懂迟北,猜不透他的心思。

    尽管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年。

    这一场大雨下得太过透彻,第二天异常晴朗。

    徐徐微风不燥,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风吹过树梢,晃动的枝叶沙沙作响。程夜希一个人倚靠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听着被嘈杂的鸣笛声全全掩盖住的细小的声音。

    程夜希仰着头面朝西,正好被太阳照个满怀。她手臂上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抹红唇和下巴。顺着流畅的下颌看到脖颈上凸起一根筋连着锁骨随着她的呼吸缓慢的起伏着。

    她很瘦,在那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胳膊放下来,她闭着眼在旁边精致的果篮里随意翻动两下。风吹乱她的头发,为干净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糙感。

    一双朦胧的眼睛不适的眯着,她低头看着自己随手摸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橘子。

    橙色亮眼是很鲜活的颜色,看着就让人心情明媚,她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白皙精瘦的手指拨开橘子,慢条斯理的把上面繁杂的白丝一一揪掉。突然察觉什么侧过头一瞥。一个身着干练西装的男人正看着她。

    真是巧了,这人刚把她赶出来就在这又碰上了,前后隔了不到半个小时。

    程夜希正咬着一瓣橘子,两人就这么隔着两米远大眼瞪小眼。她在注视下把那瓣橘子吃进肚子里。

    想到刚才在医院里,那李夫人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声令下,“把她赶出去!”眼前这位保镖大叔直接把她拎出医院,那可真是叫一个尽职尽责。

    此刻还要多亏自己家爷爷十几年来的严厉教导,让她练会一身装模作样的本领。

    她从容地伸手又拿出一个橘子,“吃吗?”

    那人摆了摆手,一脸郑重,“程小姐,先生是不会见您的。真的,别再来了。”

    看得出来,这人是诚心劝她。许是看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成天在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看她可怜吧。

    程夜希明明落魄的不成样子,却还是能扬起下巴。女孩脖颈纤细,树叶的剪影落在她脸上,像是一幅画卷。画中人双眼璀璨,凌乱的头发也遮不住她明媚的笑脸。

    她嗓音清亮,“谢谢。”

    到底是程家的千金。

    程夜希起身走的干脆。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一个人拎着个果篮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过果篮实在太沉了,她挑了个橘子拿走,其余的都给了路边的一个大爷。

    “谢谢啊,小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她笑了笑走过,好人?好人有什么用。

    不见得会过得多好。

    旁边的路上车辆飞速行驶,嗖嗖几声,一个挨着一个,快的只剩道残影。

    “程夜希——”

    她猛然顿住脚。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她从容不迫的表情破裂,转过头,迟北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这条不算繁荣的街道,出现在她面前。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他坐在车里,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哪都亮着,连发丝都泛着光,唯独那一双眼睛阴沉,像无边的黑夜。

    “送你回去?”他问。

    程夜希注意到他换了身衣服,应该是回过家了。上午醒的时候房子里只剩她自己,就在她恍惚觉得昨晚只是一场梦时,看到了厨房的桌子上有一碗还热着的馄饨。

    这样真的不好。

    所以程夜希又开始提醒他,还有自己,“我们不顺路,你忘了吗?”

    迟北用手臂撑着窗框,“记性没那么不好。”

    程夜希看着他,有些无奈,迟北那么聪明不可能听不出她的意思。啧,她怎么就喜欢个这么轴的人呢。

    程夜希脸上不带笑意的时候总显得有几分无情,“迟北,我们真的不适合做朋友。”

    听到这话,他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但也只是挑了挑眉,平静道:“我也觉得。”

    程夜希愣了愣,轻笑一下,随即转回身继续朝前走,她洒脱地扬起手摆了摆,尾音拉的很长,“拜拜——”

    原以为就这样坦荡的说了再见就真的再见了,可却听见身后的人说:

    “程夜希。”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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