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太极宫。

    尽管已是深夜,嗣皇帝陈显仍前来庆宁殿向母亲马氏问安。此时马氏正坐在窗前为大行皇帝抄经,身边几个亲近宫人侍奉。这马氏乃先帝贵妃,先威远明公、兵部尚书马节之女,镇南节度使马沛良之妹,代掌凤印十余年,颇有城府。

    见他来了,马氏放下笔,转而取了案头珠串在掌中把玩:“怎么说?”

    “与舅父所言无差,无非是岁贡互市,另要些盐铁矿石、粮食马匹等物。”

    “虽然胃口大了些,跟你如今的地位比,也不算什么。南梁费了这么大力气,我们只给些钱财,倒显得不够分量了。”她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珠串扔在案几上,击出冷冽脆响:“力士,去把人带来。”

    不久,几个宦官半押半送来一名素衣少年。那少年自进门起便低着头,只在马氏与陈显下方站定,却不行礼。马氏见他这样,嘴角浮现痛快的笑意,又拿起案几上的珠串在手中细细摩挲。

    “麟珠儿,这些日子不见,你清减了许多,是下头人伺候不好吗?”

    少年双肩微微颤抖,仍然低头不语。

    马氏的笑愈发冰冷:“罢了,到底是大行皇帝爱子。可知道为何召你过来?”

    见他沉默,马氏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眼中露出分明的恨意:“你母妃自入宫以来,狐媚妖佻,争宠夺幸,竟置圣安于不顾···先皇薨于妖妃床榻之上,待传出去,要史官如何着墨?大行皇帝百年圣明···”

    “我母妃不是妖妃!”少年突然抬起头,愤怒地看着马氏,眼中俱是不甘和恨意。

    马氏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酷似的脸,不由胸中怒气翻涌,将手中珠串掷向少年:“蓉妃是不是妖妃,取决于你。若想你母妃留些体面,棺椁陪葬顺陵,身为人子就得为社稷、为宗庙付出一二。”

    少年捡起珠串,那珍珠颗颗大如拇指,圆润晶莹,光可照人,中间坠着一颗雀子大小,色泽浓绿的翡翠珠,正是母妃的爱物。

    马氏见他动容,不由得意地轻抚凤裙:“南梁来犯,边境告急。要想止战议和,须得献出诚意。秦王淳心仁厚,想必也不忍见江山危难,黎民受苦。”

    一旁的陈显颇为不忍,奈何慑于马氏之威并未多言。

    “南梁兵马强悍,久怀虎狼之心。为计长远,需要一个身份贵重,聪明机变之人出梁为使。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

    少年显然没有料到会如此,震惊之下也不顾避讳,直直地盯着马氏,似乎要从她的脸上辨出真假。

    马氏倾下身笑道:“几日后便是皇帝的登基大典,只要你在大典上当着宗室、众臣以及南梁使节的面自请出使,我便让皇帝诏告天下,你母妃忠贞节烈,自愿为先皇殉葬,不仅进贵妃位,还特许棺椁入地宫,长随先皇身侧,全了她的一片痴心。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少年平淡地打断她。

    见他如此干脆,马氏原本酝酿好的威胁之词一时也说不出口,顿了顿方点头道:“很好,是个伶俐孩子。”

    话音未落,少年又开口道:“我也有个条件。”

    马氏惊讶:“什么条件?”

    “皇父崩逝,我仍是大齐亲王。我应得的一切须尽数与我。”

    见马氏面露不悦,陈显忙挡在她开口前道:“许了。”

    天子金口玉言,马氏也不好反驳,只严厉看了陈显一眼。

    少年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拱手轻轻一揖:“多谢阿兄。”

    永贞元年正月十八,北齐新帝登基。

    大典上,梁国礼部侍郎李其仪带领使节团盛装入殿朝贺,递上正式国书并礼单。陈显端坐在龙椅上,听执礼官不急不缓地宣读梁朝国书。

    当听到国书中关于互派使节沟通交好等语,陈显看向御座下宗室所在的位置。一名身着亲王冠服的少年出列,在丹陛下肃立:“启陛下,为表我大齐修好之诚意,臣愿出梁国为使节。”此言一出,有人惊愕,有人了然,有人叹息。

    看着少年平静的面容,陈显恍惚回到那个风和日丽的春晨,已生华发的父皇怀中抱着个雪团般的孩儿,笑着对他说:“麟珠儿,这是阿兄。”那孩儿欢快地伸出双手,声声唤他阿兄。

    “圣人···”内侍监在耳边轻声提醒,陈显方恍然回神,微微颔首。内侍监将早准备好的制书呈上,加封秦王慎为超一品亲王,赐食邑、护卫三倍于诸亲王公主,择吉日持九龙金节出使梁国。

    李其仪并南梁使节团俱是笑容满面,连连称颂。少年跪领了圣旨,缘饰精美的广袖垂下,遮住了指节已捏得发白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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