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带,妹妹。”洪沂融笑着提醒她,他已经尽力去忽略半小时前牙酸的画面了。

    反正他脸皮一流的厚,哎,不丢人。

    路灯已经开了,在早早升起的月光下,一条条的光带交织在凝聚的马路上,呈现出一种暗淡沉寂的橙红色。

    机场到市区的公路盘过一个又一个的隧道,长的轰隆隆作响,短的又吞掉一瞬间的光影。

    洪沂融一边看着后视镜,又分出神去偷看她。

    她真就能完全不说话。

    他看到路两旁嵌的灯,光打在玻璃上又折到她那旁,她的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扇形影子。

    “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驶出隧道,路灯下她看车窗的身影是定住的,彷佛被河水静静流淌过的一条路。

    “不用了,我不饿,谢谢。”

    “叔叔。”

    “嗯?”

    “这里的山这么高…雨多吗?”

    所以说高材生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一样呢。洪沂融腹诽,他走了那么多回,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和你们那边肯定是不能比的,但是我们这边在北方城市也算潮湿的,夏天经常下雨。”

    “是啊…八月份下雨,很正常的。”

    “你姐姐也没和我说过,你学的环境还是地理?我们这边多的是可以爬的山,你可以慢慢探索一下。”

    “姐姐?”雅颂疑惑道,“我没有姐姐啊。”

    “哦,我明白了。”她说话很快,“所以你以为sara是我的姐姐。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叫你叔叔?”

    脱离了姜岑对于刘萨拉的各种滤镜,洪沂融算是比较了解,看的到刘萨拉真实内里的人。sara姐表面看来是很严厉的人,但她待人其实是温和的。应该这样说,以她的脾气看来,她其实对待别人都算的上宽宏大量。她和你说话时,总是放慢了速度,以一种娓娓道来的较为和缓的声量,刻意维持一种流利而较慢的过程。这是为了让你理解,也是防止你急躁不思考,要让她再解释一些早就说过的事情。

    和她比来,雅颂妹妹算的上咄咄逼人了。她有一些直接的、完全不掩饰的疑惑,说话快,停顿又急促,而在她这样的话语下,你的回答其实只有一个。

    洪沂融突然读懂了sara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妹妹这个样子,人际关系不会有多好就对了。

    “嗯?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了?sara姐只和我说你是小妹妹,叫雅颂,对吗?”

    “我叫她aunt,她同我说叫你叔叔。我们那边会把小女孩叫做妹妹,aunt这些年都这么叫,改不过来了。你叫我Ayn就行,A—Y—N。”

    “Ayn真好听,我知道了,Ayn妹妹。”

    “你几岁?我感觉我不该叫你叔叔。”雅颂望过去,只看见他的侧脸。

    “够老了,我只比你姜岑叔叔小一点。”

    “那果然就是哥哥。”她搂住怀里的背包。“你这么一张脸,明明挺想年轻的,怎么装的老气横秋?”

    “哈?”洪沂融自诩平常也是情绪变化小的人,今天这起起落落地也是少见。“妹妹,你这…就没被同学说过?”

    “没有礼貌?说的挺多的。小学的时候,班里几个人一起揍我,aunt还去救我了。”雅颂一双眼睛炯炯地发亮,“可能我的表达不是特别恰当,但我的意思是好的。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意见,没有义务为别人的情绪买单。我说错了吗?”

    “好好好…”虽然洪沂融从沟沟坎坎弯弯转转中也明白了她的\'好意\',但不得不说,这个妹妹确实…需要像他这样的老好人照顾。否则,她的生命安全实在得不到保证。

    “反正你说我年轻,我挺喜欢听。你阿姨和姜叔叔没说过什么?”

    “说什么?”

    “而且如果我自己不想改,别人说再多又关我什么事?”

    洪沂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他必须给姜岑打个电话了。

    这是来了个祸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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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刘萨伊接通手上电话,快脚步地朝洗手间走去。她今天盘了个很稳重的发型,但头皮上扎着的发卡着实有如针扎。

    “会场布置的怎么样?一切都按schedule的吗?”她拿着手包的左手偷了个指头按着那针扎的地方,“PT(part time)和那边接头过了,按我发你的文件,那是最后一版。”

    “sara姐!”

    “嘘,”刘萨伊转过头,指指自己手里的电话。

    实习生噤了声,指指隔壁笑容满面挂着红飘带的西装男士。她瞥了一眼名牌,快速地结束自己的通话。

    “你好。”他伸出手,也挂上不失礼貌的笑。

    与她交握的是只微微热的手,带着些茧子的粗糙,黏黏糊糊的热度染及她的手面。

    “是这样,”那男士睁着一双大眼睛,“昨天给的名单里有点问题,怕座席有些问题。您是…?”

    “我姓刘,昨天与你通话的应该是我的下属,你可以找找,记在P.P的名下。”

    “座席的问题…一位是领导带过来的,有几位是实习生,跟着我坐下面就行。”

    “签名和审核的问题,我后续会和一把手反应,见谅,我是deputy,没有签字权。”

    刘萨伊接过他的文件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阿秋!”刘萨伊走出几步,实习生还喏喏地站在原地。“这边!”她招招手。

    “sara姐…”

    “领导们的手袋呢?不要记混了。”她拍拍实习生的肩,“你等会去和P姐说一声。”

    “遇到事情了,就解决。这里没有人不可以沟通,知道了吗?”

    阿秋有时候想着,被分到这个部门也不那么的倒霉。

    姜岑走出宴会厅的台阶,照例听见络绎不绝的鞋跟声。梆梆梆梆地折在肥大的大理石柱上,洇进去一丝褐色的色迹。

    他转着圈,折腾自己的西装,在熨好的下衣摆上折起花来。一次又一次,抓不住就散开,但依旧没在高级西装上留下折痕。

    他们都要去的,导演、助理、制片人都已经坐好的圆桌上,一道又一道呈上去的美味佳肴和Amy姐不断递上去的酒杯交错开。

    他还能听见他们大笑的声音,开着合时宜的玩笑话。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大家似乎都很爱这一切,这样肆意的、挥洒热血的生活,不就是全连城人都向往的吗?

    他心里打起一段节拍来,呼哈哈呼哈哈呼达拉达拉。姜岑打开电视,偶尔会看到的动画片,总会在无聊时候挟着风吹进来。

    挤着自己庞大的身体进来的调子总有些变,高了,低了,他不晓得。他也上声乐课,但没有那么懂,大约是他的脸比声音更容易变现。

    嗒嗒嗒嗒滴———滴————滴,有人打断了这段曲。

    姜岑扬起脸,又笑起来。

    我今天在这,至少有点意义了。

    “hey!”

    “抱歉,不是你,前面穿白色衣服的小姐!”

    她走路的时候,胸前的介绍卡随着带子飘舞,打在她折开的领子上,啪啪作响。

    “穿白色西装的小姐!”他提高了点声量,那一路黑色西装的海洋沉压压的交谈着,路过他连头也不抬,仿佛一路庄重无比的送墓人。

    队伍最边缘的老头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外套,袖子显得有些长,肩上又紧绷的很,他仿佛是唯一一位被吵醒的。他疑着眼光梭巡了一圈,然后用手中的文件夹拍了拍低着头的女孩。

    做完这番动作后,脸上浮现出一瞬的破碎的光景,又马上回到那场噩梦中去了。

    女孩抬起眼,在自己的大框眼镜中眯了眯眼睛,又疾步向他而来。

    姜岑也向她走去,带着一些令人窃喜的共同的默契。

    她从那条河流中游出来了,仿佛氧气又回到她的身体,一些活力又循循地飘进去。

    “hi。”他们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他不得不低下身子去看她。

    “突然和你打招呼,是不是吓了一跳?”

    “倒也还好,我下班了。”她举起手中的文件包朝他扬了扬。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看到她长吁了一口气。

    “你呢?上班啦?”

    “你过来的前一秒钟,我还在唱歌。”他晃着脑袋,“中场休息,我还得回去。”

    “啊,挺好。”

    “你们居然都不包场,那我今天就能少忙一会。”

    “包场了,你今天就得更晚了。”

    她眨眼睛的动作有些慢,缓缓地向上掀眼皮,像是卷一张可丽饼。

    “那我走啦,拜拜。”

    “再见。”姜岑顿了一会,“遇见你可能是我今天最不无聊的事了。”

    “我现在还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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