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顺着透明小刀缓缓流淌而出,细细一道,却格外浓烈。

    相柳感受到生命流逝,从不觉得寒冷的他,也开始觉得四肢冰凉。

    他抬手伸进了莹玉棺材里,握住了小夭摆在身侧的手。

    一点荧光从他身上缓缓而出,然后又是一点,一点连着一点,争先恐后。

    相柳看着小夭身上也泛起的荧光,渐渐露出笑容来。

    他的面色惨白,笑容艰难,却满是欢喜。

    荧光越来越多,在雾气朦胧的清晨也格外明显。

    它们在小夭和相柳身边环绕,交汇,互相牵引。

    却迟迟不愿离去。

    相柳已快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模糊,他需要尽快完成仪式。

    可小夭却似乎并不愿意解开二人之间的蛊,她身上的荧光绕着相柳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心口。

    相柳开始慌了。

    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的时间不多了。

    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地上梧桐相待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情人蛊同命连心。”

    要完全解蛊,单他一人身死,根本解不了!

    相柳的神经崩溃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小夭。

    他可以死,小夭却不行。

    她只有一条命。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莹玉棺材。

    它可以保住小夭的命。

    而相柳,有九条命,他可以以命换命。

    他握着小夭的手紧了紧,而后才缓缓松开,吃力地起身,替她盖好棺盖。

    即便已快失去意识,相柳还是强撑住了。而后只见他周身灵力一泄,身后竟显出八条白色蟒蛇虚影,他抬手,晶莹的弯月冰刀出现在他掌心。

    相柳大喝一声,而后生生砍断了一条虚影,虚影落到地上,挣扎着,叫嚣着,很不甘心。

    相柳也随即倒在了地上,仿佛死去了一般。

    那萦绕小夭的荧光如闻见血腥的妖火,齐齐冲向那道虚影,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一般,蚕食着蛇头虚影,齐齐消失在了晨起的迷雾中。

    而后,一切归于了平静。

    相柳身上的萤火随着蚕食虚影的萤火一道消失了。

    白色的海贝慢慢合上了海浪般的卷边,逐渐下沉,隐没在海面。

    海面上,太阳缓缓而起,霞光万丈,照亮了整个海面。

    相柳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仿佛被什么辗过一般。

    手脚皆虚浮,好似不是自己的,需要重新适应。

    他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小夭如何了。

    待脑子清醒,手脚恢复了知觉,他便摇摇晃晃直起身子,半跪着,用力推开了莹玉棺材的盖子。

    小夭依旧平静地躺在里面,还在沉睡。

    相柳轻抚她脸颊,感受到她皮肤上的温热,才猛然惊觉自己的手有多么冰凉。

    他收了手,打量着小夭沉睡的脸,满足地露出笑容。

    他柔声道:“你的蛊,解了。”

    说完,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探进胸口衣领,取出一支发簪来,缓缓簪到小夭头上。

    这本就是她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相柳打了个响指,海贝的顶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照在小夭脸上。

    她面色红润,有着淡淡光泽。表情祥和,带着浅浅笑意。

    相柳又将棺盖合上了。

    他道:“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玱玹还在紫金宫内读着公文,便见潇潇走了过来。

    他头也不抬地道:“何事?”

    潇潇行礼道:“大王姬回来了。”

    玱玹当即合上手中公文,起身向着外面冲去,“带我去。”

    潇潇迅速奔至玱玹身前,边带路边回报道:“大王姬是在龙骨狱外被人发现的。发现时,她正躺在一个棺材里。”

    闻言,玱玹心口一滞,“棺材里?”

    潇潇没有停下脚步,解释道:“还活着。”

    玱玹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二人已出了紫金宫,云辇已在崖边等候。

    玱玹上了云辇,潇潇继续道:“不知是谁弄来了莹玉棺材,将大王姬困在了里面,送去了五神山。”

    玱玹寻思道:“这种事,大约是相柳做的。”

    潇潇不解。

    玱玹也不准备跟她解释。

    相柳同小夭之间有蛊虫相连,能身同感,心同奏,想必是受不了小夭折腾自己,这才做出这种恶作剧一般的事。

    也只有他才会想到用棺材来送人的。

    想到这里,玱玹一直以来紧绷的弦便松了。无论如何,小夭能回来,便是好的。

    到了五神山,玱玹直奔小夭的宫殿而去,因为他知道高辛王肯定也在那里。

    果然,小夭的宫殿里聚了不少人,高辛王坐在小夭榻边,满是担忧地端详着还在沉睡的小夭。

    阿念坐在脚踏上,将脑袋搭在小夭榻沿。听到有人通传玱玹来了,她急忙回过头来,起身奔向玱玹,“哥哥。”

    她虽心生欢喜,却也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毕竟小夭还处于昏睡状态中。

    玱玹向高辛王行礼道:“师傅。”

    高辛王向他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苗圃端来小凳,让玱玹坐下。

    玱玹道:“小夭如何了?”

    站在一旁的蓐收道,“医师已来看过,王姬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

    阿念却躲着脚道,“可姐姐已睡了一晚上了,到现在都还没醒。”

    玱玹道:“不知那个莹玉棺材在何处?”

    阿念指着不远处道,“就在那。”

    玱玹向着人群侧后看去,便看到了那个通体透明,泛着莹绿光泽的大型棺材。

    那里面即便容纳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想来小夭躺在里面是十分舒适的。

    再加上莹玉本身就有镇魂化伤之功效,一般人用来嵌在练功房内,在里面一日,可抵得在外修行十日。

    只是这莹玉本身属寒,不可久待,除非本身属性较热。所以鲜少有人会用来修行,更是无人会用来做棺材用。这岂不是暴殄天物?

    看来这相柳对小夭还是不错,为了让她不伤到自己,还准备了这样难得的物件。

    出了小夭的宫殿,高辛王问玱玹道:“赤水氏那边,你处理得如何了?”

    玱玹道:“丰隆本就对此不甚在意,已在探听其他氏族的适婚女子,想来不用多久,便能有喜讯传出。”

    说着,他又道,“至于赤水氏的那些长老们,虽有些异议,但师傅和我都给他们送去了礼物安抚,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高辛王点头,“这便好。”

    玱玹道,“只是丰隆这族长之位本就是因与小夭的婚约而来,那些长老们偶尔还是会有些不满,丰隆这个族长,不好做。”

    高辛王疑惑道:“他妹妹如今是皇后,一国之母,那些长老哪里还有什么好置喙的?看来,丰隆还是不够严厉,才能让他们有了放肆的机会。”

    玱玹认同地点头,“丰隆毕竟还有个爷爷在,终归是要尊重那些老人一些的。”

    高辛王道:“既已卸了族长之位,他便不再是族长,应将权力都交给丰隆,一再拿乔,只会害了丰隆。”

    玱玹叹息,却没再说话。

    高辛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看着,再多给他族中子弟安排一些虚职吧。”毕竟是高辛和轩辕欠了丰隆的。

    玱玹点头,“我正有此打算。”

    一连过了五日,小夭都没有醒来,她似是在做着美梦,不愿醒来。

    阿念看着她瘦得皮包骨一般,坐在榻前嘤嘤哭泣,大声呼唤她,“姐姐,姐姐,你快醒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王妃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流下泪来。

    苗圃和珊瑚也在一旁伏肩哭泣。

    整个宫殿里,悲伤蔓延,连天上飞鸟都在哀鸣。

    小夭的孙女蜜萤三百六十岁时,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

    她欢欢喜喜等着孙女婿的到来,一早让人准备好了蜜萤喜欢的枣糕和糖水,在落满留樱花的院子里等待。

    蜜萤穿着她喜爱的绿色衣衫,如一只蝴蝶,轻轻盈盈跃至院中,欢喜地喊道:“祖母,我回来啦!”

    她长得跟年轻时的小夭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得家人喜爱,所以性子也更骄纵一些。

    蜜萤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他一手拢在身后,向着小夭不卑不亢行礼道:“见过老夫人。”

    小夭握着蜜萤的手顿时松开了。

    她不可置信,颤巍巍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恭谦有礼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道:“相柳。”

    相柳。

    这个名字可真是熟悉。

    小夭正想说什么,却听相柳道:“小夭,你还记得桑甜儿吗?”

    小夭疑惑地看着他。

    相柳继续道:“她要死了,你是否要去看看她,送她最后一程?”

    他的声音温柔轻缓,完全不似方才交谈时的语气,就仿佛有个人在透过他,同她说话。

    “你若再不醒来,便见不了她最后一面了。”他道。“回春堂只剩下桑甜儿了,你真的,不去送她一程吗?”

    桑甜儿?

    小夭顿时睁开了眼睛。

    小夭睁开眼看到的并非相柳,也不是玱玹,而是涂山璟。

    璟坐在榻前,见她醒来,满是欢喜,却眉带忧伤。

    “你醒了?”他道。

    小夭打量着周围,有些恍惚,慢悠悠开口道:“我这是在哪?”

    阿念急忙上前道:“姐姐,你回家了,在自己的宫殿里。”

    小夭看着阿念,这才回过神来。

    可她并没有喜悦,也没有遗憾,而是一脸的漠然。

    相柳食言了,他骗了她。

    一月之约,还没到,他就把她送回来了。

    小夭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小夭,”璟道:“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桑甜儿?”

    小夭转过头来,颔首道,“好。”

    璟温柔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他说完,起身退到一旁,对苗圃道:“待王姬好了,提前跟我说一声。”

    苗圃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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