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不明白,“此话何解?”

    玱玹看着手中奏章,娓娓道来,“开战之前,我曾同师傅秘密相见。师傅同我说,他从未因为阿念是个女子而后悔,甚至十分庆幸,自己得到的不是儿子,不用为了国家天下而挣扎沉沦。这世上最艰难的,便是帝王之路,最孤独的,也莫过于帝王之道。他自己经历过,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走上这样的道路。”

    小夭没有打断他。

    玱玹继续道:“我原本十分不解,他怎么可能只看到眼前,而不去为国之将来考虑。但师傅同我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伏羲女娲统治人族起,天下便只是混沌一片,不分疆域。所有的纷争、战乱,皆是因为势力的崛起,人心的贪欲。若能将天下统一,万民分居,行一统之策,不分彼此,必将远离战火。而这个过程,也必将经历坎坷。说到底,人皆有不服之心,只有武力可以征服一切。即便他愿意将高辛交给我,四部不会甘心,氏族必将奋起反击,平民百姓也将为此抗争到底。”

    小夭听明白了,却没有开口。

    玱玹从奏章后抬头,目光深沉,“小夭,这一切看似是我在主导,但如何不是师傅想看到的?”

    小夭了然道:“所以只有通过战争和谋略,抢占先机。让不甘心者屈服,反击者惧怕,抗争的人得到平复,才能顺利得到高辛,统一天下。”

    玱玹道,“正是!”

    小夭突然豁然开朗,“所以其实父王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甚至他受伤、病重,也都只是假象,用来迷惑天下人。”

    玱玹没有说话,他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者本就是苦肉之计。

    小夭起身,郑重道:“哥哥,我明白了。”

    玱玹放下手中奏章,“你明白了什么?”

    小夭道:“朝政、战争、天下、苍生,都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去窥视的,我没有你们那样的远见和思想。你们站在权利的顶峰,俯瞰众生,而我,却只能在山下仰望。我如今的担心和害怕,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时的困境,甚至可能连困境都算不上,这不过是你们摆下的一盘棋,进退皆在自己的算计之内。”

    玱玹没有接话。

    小夭抬眸,看着他身后的山河舆图,“哥哥,我如今只想确定一件事。”

    玱玹道:“何事?”

    小夭低头,对上他视线,“你还会不会娶阿念?”

    玱玹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他停顿良久后才道,“会。”

    他说着,缓缓起身道:“我答应过你的事,定然会做到。”

    小夭颔首,“好。”

    玱玹却并未说完,“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小夭问道:“何事?”

    玱玹的目光变得冷峻,“远离相柳。”

    小夭心中一惊,“哥哥,你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玱玹严肃地道:“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始终挂念着他。而我也不得不提点你,让你做好准备。”

    小夭惶惶道:“哥哥,你要对神农下手?”

    玱玹抬眸看向远处,营帐外篝火丰盈,“不错。此战我必将取得胜利,待我同阿念完婚,神农便是我给她最好的聘礼。”

    小夭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言语。

    玱玹从案后走出,来到小夭身边道:“小夭,你应该知道,神农在我心里始终是一根刺,若不拔除,我此生遗憾。相柳对神农而言,好似一根定海神针,若不将他铲除,我寝食难安。”

    小夭的手在袖中紧握,她深知玱玹对神农的忌惮,也知道相柳对神农的情义,此二人这一生都只会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哥哥。”她毅然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从泽州死里逃生,曾允我一个承诺?”

    玱玹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小夭,你非要这样不可?”他显然已猜到她要说些什么。

    小夭却十分坚决,“哥哥……”

    可她并未说得出口,玱玹大喝道,“闭嘴!”

    小夭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她的眼睛强睁着,丝毫没有畏惧,“我要你放过相柳,留他一命!”

    玱玹猛地一掌拍在案上,玄木做的书案瞬间碎裂。

    他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夭因为惊吓,双眸已含泪水,却纹丝不动,“哥哥,你是帝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玱玹的手紧紧攥着,已然通红,“我不同意!”

    小夭却毫不退让,“我只这一个要求,绝不更换!”

    玱玹的手抬起,想要去捏她的下巴,却及时收了手。

    他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终于还是攥在一起,用力到发抖。

    小夭坦言道:“我没指望你们之中的一个能停止争斗,但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

    她说着,垂下了眼眸,“我始终会站在你这一边,但我不希望他死在你手中。就像阿念,不希望父王死在这场战役中一般。”

    玱玹怒道,“他如何能跟师傅相比?一个残军败将的军师,畏首畏尾,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德何能与高辛王相提并论?”

    小夭大声驳斥道:“他虽不及父王英武,却胸怀坦荡,重情重义,从不以己身去衡量他人,甚至可以为了恩义舍弃性命。他并不比谁卑贱,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可贵!”

    玱玹怒斥她道:“小夭!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是一个让人痛恨的妖!”

    小夭却质问道:“你是王,将来也会是天下的王,你竟然看不起一个妖?”

    玱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口不择言,被她找到了破绽,“你在跟我咬文嚼字,作口舌之争?你为了他,竟反驳我?”

    小夭上前一步,抬眸紧盯着他的眼睛,用力说道,“对!这一次,我绝不退让!”

    玱玹极怒攻心,竟一时气结,脚下无力,险些晕倒过去。

    潇潇急忙闪身过来,扶住了他。

    潇潇斥责小夭道,“王姬,陛下已多日不曾合眼,身体已十分虚弱,你竟还要激怒他?”

    小夭未料到竟会如此,脸上也显现出担忧来。她又向前了两步,“哥哥……”她唤道。

    玱玹缓过劲来,抬手阻拦她道,“你的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哥哥?”

    小夭握住了手,“我没想逼你,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派人杀他,我……”

    玱玹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打断她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也不会怪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是否真的要为了他,与我对立。”

    小夭急忙纠正他道,“哥哥,我从未想过要同你对立,我说了,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玱玹抬眸望向她道:“那你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

    小夭道,“可我只想让他活着。”

    玱玹质问道,“这还不够吗?难道非要让他杀了我,你才甘心?”

    小夭用力摇着头,“不,哥哥,他之所以要杀你,只是为了让神农存活下去,有喘息之机。”

    玱玹却笑道,“喘息之机?难道我死了,他们就可以长久地存活下去吗?不论是我,还是爷爷的任何一个子孙,都会成为他的敌人。对他来说,解决一个我,不过就像是踢开一个挡路的石头,即便我死了,下一个,下下个,依旧是他的目标。”

    小夭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找到了关键。

    “所以,除非洪江放弃抗争,带领他们投降,否则,相柳和神农军就永远也不得解脱。”她似自言自语道。

    玱玹目光冰冷,嗤笑道,“让洪江投降?你还不如去爬不周山!”

    小夭顿时振作,“哥哥,让我试试吧!”

    玱玹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你想试试?”

    小夭肯定地点头,“是,我想试试,若我成功了,这个承诺自动作废,若我不成功……”

    她没能说下去,玱玹接住话道,“若不成功,你就嫁给璟!”

    “什么?”小夭不可置信。

    玱玹压着胸口,艰难地起身道,“若不成功,你就要嫁给璟,不得违誓。”

    玱玹在潇潇的搀扶下,走向营帐更里面,小夭追上他道:“不,哥哥,我不要嫁给璟。”

    玱玹转过头来,目光凛冽,“你若不同意,那这个承诺便立即作废,再不准提。”

    小夭闻言顿时泄下气来,“哥哥……”

    玱玹回身,背对着她道:“你心里明白,对我而言,你跟任何一个人在一起,我都会十分痛苦。但如果那个人是相柳,我宁愿你嫁给璟,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会吃苦,更不用因为害怕伤害你,而举棋不定。”

    他说着,又侧回眸来,目光温柔,“小夭,我跟他之间必将有一战。我可以保证不致他于死地,毕竟他有九条命,留下一条给你并不难。但他的这条命,是否又会用来杀我?或是我的子子孙孙?谁也不能保证。”

    他侧过身,看着她,“小夭,他是妖,海之霸主,他的生命,甚至比我们神族还要漫长。即便你我都死了,他也可以继续活着,到时,你还能拦得住他吗?”

    小夭这时才明白,他方才为何会口不择言,抨击他妖的身份。

    玱玹转回头,长叹了一声,“小夭,在你跟我说饶他一命之时,其实就已经在我跟他之间做了选择。”

    他说着,转身继续向着里间走去。

    小夭没有勇气跟上去,她知道,玱玹说的都是对的,她的确背叛了他。

    为了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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