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是一间长长的屋子,当中是吃饭的地方,两边各有不同的房间。

    小夭和相柳在族长的邀请下,在饭桌旁坐下。狭小的空间有些局促,小夭却并不在意,左右打量着,满是好奇。

    相柳道:“如何,这里同你想的是否完全不同?”

    小夭点头道,“比我想的要更有趣。”

    相柳却遗憾道,“可惜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吃的,恐让你失望。”

    小夭嗔道,“我又不是为了吃来的。”

    相柳摇头道,“可你却是个爱吃的。”

    小夭刚要争辩,便听一阵咕噜声传来,她急忙捂住了肚子。

    相柳憋着笑,“你看,我没说错吧。”

    小夭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本就饿了,肚子叫也是正常。”

    相柳凑到她耳边道,“晚些时候,我们去山里烤肉吃。”

    小夭开心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族长同一个穿着彝服的女子回来,二人手里都端着大碗的肉和菜,还有一碗特别古怪的米饭。

    小夭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芡实。

    族长道:“小夭好眼力,这就是芡实。”

    小夭笑道,“我自幼学药,本草经注中有记载,芡实味甘,主治湿痹,腰脊膝痛,补中,除暴疾,益精气,强志,令耳目聪明。”《本草经注》已牢牢印在她脑中,随口便可背出。

    族长好奇道,“有这么多好处嘎?”

    小夭确认点头,而后道,“只是这芡实养起来不容易吧?”

    族长摆手道:“寨子里好多人养哟。”

    那穿着彝服的女子道,“贵人您尝尝,我放了些香料,不晓得合不合您口味嘎。”

    小夭当即回应道,“我尝尝。”说着便用勺子盛了一些放到嘴里,咀嚼着道,喜道,“好吃。”

    族长介绍道,“这是我家堂客,叫阿香。”

    小夭随即唤阿香道,“阿香嫂,你的手艺好好咧。”她学着族长说话。

    相柳夹了一块肉,仔细将上面残留的猪毛给剔了,而后分开皮肉,将煮烂的黑猪皮放到了小夭碗里。

    阿香看得仔细,便问道,“你们是......?”

    小夭啃着猪皮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相柳。

    相柳含笑看着她,“你说呢?”

    小夭咽下嘴里的猪皮,“我们是未婚的夫妻。”

    相柳的表情顿时便沉了下来。

    小夭凑近了些,小声问道,“我说错了吗?”

    相柳皮笑肉不笑,“没有。”

    话音刚落,便听阿香道,“你们还没寻到地方住吧?今晚在我们堂屋里头睡吧,我家囡伢子嫁去了邻村,屋子空着,小夭正好同我睡。”

    小夭好像终于知道问题在哪了,她看向相柳。相柳慢吞吞吃着肉,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可小夭却觉得脖子一阵发凉。

    吃完晚饭,小夭便同相柳出了族长家,打算出去走走。

    族长提醒道,“山里不太平咧,尤其是夜里,你们不好走远嘎。”

    小夭答应道,“好,我们就周围转转。”

    二人并未下山,而是绕着祭祀台走了一圈,绕到了另一边。

    月色映在山间,黛色的山,乌绿的树,流水声声,在林间隐隐泛着光。

    小夭站在崖边,“你说我爹娘当年住的屋子,可还在?”

    相柳道,“定然是在的。九黎最重情义,对自己的族人有着浓厚的感情,尤其是你父亲那样的人,他们定然不会忘记。”

    小夭俯身坐下,双腿垂到崖下,轻薄的衣裙在山风下飘荡,“或许对他们而言,这里的生活才是最圆满的。”

    相柳也在她身旁侧身坐下,“这里适合隐居,他们定然十分安逸。”

    小夭看着不远处的山坡,月色下也隐隐可见粉色桃林,“我想他们应该是住在那里。”

    相柳道,“那我们明日便去看看。”

    小夭应道,“好。”

    次日一早,小夭便起来了。

    山中雾浓,白茫茫一片。站在雾中甚至还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气。

    小夭向角楼下看去,便见白雾笼罩的青色石阶上,一人拾级而上。

    他白色的衣衫拨开浓雾,一层层向周围散去,令浓郁的白雾有了形状。

    小夭从角楼上走过,小心地沿着窄梯而下。

    可浓雾令木制的窄梯沾染了湿气,即便小夭小心翼翼,也还是脚下打滑,险些摔下去。

    相柳飞来,及时扶住了她,“小心。”

    小夭挂在他身上,他的身上也沾染上了晨雾那凛冽的气息。

    小夭扶着他,落到地上,而后才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相柳无奈道,“我根本没睡。”

    小夭疑惑道,“怎么了?为何不睡?”

    相柳扶额,“那么响的呼噜声,你难道没听见吗?”

    小夭道,“屋子离得远,我倒是不曾听到。”她说着,又问道,“那你现在困吗?”

    相柳平静地道,“还好,我也不一定需要睡觉。”

    小夭不解道,“你时常不睡吗?”

    相柳将她搂进怀里,驱赶围绕在她身边的湿气,“偶尔会有一连几日都不睡的时候,早已习惯了。”

    小夭抬眸看他,“为何?”

    相柳道,“事忙,便顾不上睡了。有时候是为了赶路,有时候,是为了杀敌。”

    小夭垂下了眼眸,她知道他忙,却不知道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相柳道,“你呢?为何起这么早?”

    小夭坦言道,“不习惯,睡不好。”

    相柳拨开她落下的碎发,“看来我们还是该早些回去。”

    小夭却是摇头,“我还不想回去,甚至,想要在这里多待几日。”

    相柳不解道,“为何?”

    小夭打量着他的眉眼,“在这里,你可以只是你,我也可以只做我,不用为他人挂念担心。”

    相柳没有立即接话,片刻后才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多待几日。”他显然也十分赞同她的想法。

    小夭搂住他的腰,“也许当初我爹带我娘回来时,也是如此想的吧?”

    相柳看向那浓雾中,“也许他们还曾想过要在这里白头偕□□度此生。”

    小夭叹息道,“可惜他们并未如愿。”

    相柳没有说话。

    小夭突然问道:“相柳,若有一日我离你而去,你会恨我吗?”

    相柳停顿了片刻,却将她拥得更紧了,“不会。”

    小夭没有拆穿他,因为她知道,即便他心有怨言也会谅解她,甚至会赞同她的做法,远离她。

    这个人,爱得太过无私,又太过理智。让她进退两难。

    浓雾将他们围绕,相柳白色的衣衫将小夭笼罩,他们仿佛同晨雾融于一体,让人难以察觉。

    用过早饭以后,小夭同族长道,“我想去邻山的那片桃林,却不知要从那条路过去?”

    族长同阿香闻言皆是一惊,“那里是宸祖同巫女阿嬷居住过的地方,外人不能进去。”

    小夭问道,“宸祖,便是赤宸,对吗?”

    族长点头,“是嘎。”

    小夭又问道,“巫女阿嬷,姓西陵对吗?”

    族长又是点头。

    小夭笑道,“我也姓西陵。”

    阿香惊讶道,“你也姓西陵?那你同巫女阿嬷是亲戚?”

    小夭神秘笑道,“也许比亲戚还要亲。”

    阿香疑惑了,族长道,“那一定很亲近了。”

    小夭笑言,“我虽同赤宸不算亲近,但我年幼时是在你们的巫女阿嬷怀里长大的。”

    阿香惊叫出声,“你是巫女阿嬷的女伢子?”

    族长却否定道,“巫女阿嬷的女伢子怎么会姓西陵?那可是宸祖的伢子,定是要跟着宸祖姓的。”

    阿香推搡着他,“你个菇脑壳子,宸祖的女儿自然是跟着巫女姓。”

    族长顿时信服,“你说得很有道理。”

    小夭是赤宸之女的事在寨子里不胫而走,族长更是去请了巫师来。

    巫师打量着小夭,越看她,便越觉得她同画像上的赤宸相像,那一双眼睛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布满皱纹的脸颤了颤,巫师对族长道,“你,你留住她,我去请巫王,我去请巫王来。”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小夭突然被一群人围着,有些不知所措,她紧紧攥着相柳的手,“他们要做什么?”她问。

    相柳安慰她道,“赤宸在九黎有着非凡的地位,他令你在外面受尽冷眼,但在九黎,却能令你受到万民敬仰。”

    小夭看出来了,却实在受不了他们的这种架势。

    相柳继续道,“九黎信奉妖族,他们坚信自己是妖的后代,所以血脉坚韧,能在十万大山生活。赤宸是兽王,在他们看来便是犹如先祖一般的存在,对你自然也更好奇一些。”

    小夭静静听着,心里却不禁害怕。

    族长的角楼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都是人,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她怕这单薄的角楼塌了,万一伤到人就不好了。

    巫王来得并不算太慢,也许他所在的寨子离这个寨子并不远,又或者巫师之间有可以用来联系的蛊虫代以通讯。

    傍晚时分,巫王便带着几个大巫师来到了族长的屋子里。

    他们摒退了其他人,只剩下巫王同六个大巫师在角楼里。

    巫王问小夭道,“你的父亲是赤宸?”

    小夭点头道,“正是。”

    巫王又问,“你的母亲是西陵巫女?”

    小夭又点头。

    巫王道,“你来自轩辕王族?”

    小夭点头回应。

    巫王将她打量了一番,而后突然吟唱起了蛊咒。

    小夭确定他唱的是蛊咒,而不是什么古老的歌谣。因为她从小背诵过,了如指掌。

    只是她是用颂念的,而巫王却是用吟唱的方式,声音抑扬顿挫,娓娓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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