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还没开始。

    但快了。

    明素决一昏半月,醒来是十月十七,距大考十多天。

    “乙长老可真厉害,说你躺十五天就能醒,真的正好十五天醒来!”贺琪云趴在床边,摸摸决师妹额头摸摸决师妹脸蛋。

    明素决冲师姐眨巴眼睛:躺得感觉身体都不在了,想坐起来。

    贺琪云扶她半躺着,给捂好被子,又给扇扇风,把窗户关实,又开一点点缝。

    明素决张口,贺琪云知道她要问什么:“放心放心,我的术数功课没落下。咱们不是拟好了答疑计划嘛,粟禾按计划盯着呢。”

    粟禾走进来,身后是乙长老,身后是邓长老,身后是刑长老,身后是霍嶷君。

    乙长老瘦高,她端着黢黑的汤药,面无表情,递在明素决嘴边:“啊。”

    明素决乖巧地喝完。

    乙长老喂过药收了碗,冰凉的手指搭住明素决:“再躺三天,就痊愈了。”

    邓长老每日来确认一次明素决的灵脉、灵府、命印状况,此时放了心:“不错,各处无损,神魂凝实。”她摸摸明素决脑袋,“乖乖吃药,早日康复啊。”

    邓长老还有事,看完人就匆匆走了。

    刑长老摇着扇子站在乙长老旁边,乙长老伸手指把他扇子推拢,捏住。

    霍嶷君刚要拿出两坛鎏泉水在师妹眼前晃一晃。

    明素决已经又睡沉了。

    乙长老嘱咐了医堂弟子看顾事项,留自己的石偶在此,接着一挥衣袖,将所有闲杂人等卷走。

    明素决在医堂醒来。

    贺琪云:“大考还没开始,今天是十月二十。”

    她熟练地扶明素决半躺,并感叹,“乙长老真厉害啊,真的躺了三天才醒来!”

    粟禾走进来,身后是乙长老,身后是邓长老,身后是原长老,身后是刑长老,身后是霍嶷君。

    乙长老:“啊。”

    喂完药诊过脉,乙长老宣布:“痊愈。灵力很快就恢复,会困乏七日左右,多睡觉就行。”

    邓长老检查一遍,笑:“确如师妹所言,如今全然恢复啦。你不可再急躁,还得多静养几日,知道吗?”

    明素决乖乖点头:“知道了。”并一一谢过诸位长老救命之恩。

    邓长老依旧有事先行离开,乙长老对刑原二人叮嘱事项。

    霍嶷君抓住机会,提起两坛鎏泉水。

    明素决用虚弱的声音欢呼赞美:“鎏师兄!”

    霍嶷君:“押在我这里,你到时自己来取啊。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自己偷偷跑去玩命,我都不想和你说话。”

    明素决试图用虚弱的外表博取朋友们同情,未遂。

    粟禾、贺琪云与霍嶷君均表示还要再生一天气。

    刑长老示意这几个弟子留下无碍,拉个凳子坐在床边询问:“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素决就将自己跟着雪鹿乱逛,发现奇怪的阵图,好奇想要研究明白,到后来撞破献祭阵布置,欲破坏阵法延缓其运行却引起反噬,被母亲留下的守护阵护住,还废掉蒙面姑娘的修为这一番经过从头讲述一遍。

    刑长老点头:“怪不得,红师姐说里头有个阵法及时护住了人,是你母亲留的守护阵啊。可多亏这个守护阵,不然都不用你动手,那姑娘的修为、神魂当场就会废掉——当然你的也一样,你还能不能有机会躺在医堂,可不好说。”

    明素决认错:“我不该私自动手,废掉同门修为,犯错该由规则法度去惩治。”

    刑长老摇摇扇子:“你当时是心神受了影响。”

    明素决:“我不该托大,明明发现阵法怪异,还自认为能应对变数,可我连会反噬的变数都没有推出来,强行破坏阵法,差点酿成大祸。”

    刑长老:“你传讯得很及时。”

    明素决:“我应该在发现阵图后就通报阵法怪异之处的。就算没有第一时间通报,在阵中我还可以只拖住人,到时候长老们破阵肯定比我强拆要稳妥,就不会引起反噬了。我错了。”

    刑长老:“没错没错。”

    乙长老拍了他一巴掌。

    原长老是个和蔼的大胡子:“你才几岁,又没人教你们献祭阵反噬阵的。前后就一盏茶的时间,做得不错了。”

    刑长老笑眯眯:“发现奇怪的阵法没有警觉,不是你的过失,我们这么多个长老,也没早发现阵法怪异。当时你若放任献祭阵运行,它是否会与别处连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呢?你是依据自己的所知做了判断、付诸行动,你在破阵时,也未曾优先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对吧。紧急情势下,是需要当机立断的,支撑这份当机立断的学识阅历,多学多历练就行,这也不是你的过失。你的过失,只在逞凶斗狠动用私刑,和托大冒进。”

    明素决虚心受教。

    “我会变得更厉害,能兜住我所有选择产生的后果的。”

    原长老好奇:“要多厉害啊?”

    面前这个敢想敢做的小弟子突然有些害羞:“嗯,平明真人那么厉害。”

    刑长老一敲折扇:“那接下来的话你可就爱听了——

    “明素决,发现异状,破除献祭阵有功;好勇斗狠,私废同门修为有过。奖惩并行。念在其心念端正,认错诚恳,且即将大考,故推迟至考完再行实施。记得一考完,就到刑域报道啊。”他话音一转,作推心置腹状,“你要知道整个刑域大阵,那可都是当年平明真人她老人家一手推演布置的,你不光能看,还能亲身感受。期待不期待,高兴不高兴?”

    “呜高兴。”

    对明素决的奖惩是此次事件中最清爽的一环。

    此事件怪异颇多。

    这半月来还排查出其他几个画阵图的小弟子——不得了,家里人这么少竟还被蛊惑出几个蠢材。

    ——鸣鸿门人一向以门派为家,说自己家是“家里”,称自己门派也常“家里如何家中如何”。

    被废修为的弟子昨日刚醒,她的供词与这几个的供词都能对上。

    她说这个阵法是上古时期的聚灵阵,是“救世大阵的影子”,自己在砳园布阵是“大业”中的重要一环。

    别的画图的弟子也觉得自己画阵法是“大业重要一环”。

    但他们彼此间竟互不知晓,不知道这是一个阵组,不知道自己在画的是核心阵法还是周边阵法,不清楚有无其他阵法、它们的具体位置和作用。

    他们上月开始行动,大考前各处会例行检查,预备在检查之前完成,使阵法融入砳园。等完成后,除了砳园处的浓郁灵气,新年加上花朝节、以及春游各派齐聚,正是吸纳汇聚灵力的好机会。

    用他们的话说:为了“救世”,汇聚大量灵力是必要之举;将来人人都能享到好处,此时自然人人先得付出,被吸取灵力并不会危及性命,也于门派无损。

    但真相是:体内的灵力被外力长期、反复地吸取,人会越来越难以积蓄灵力,慢慢地停滞,接着损耗,修为终生无法寸进,乃至倒退;同理,只攫取该地的灵气而不加以回还反哺,地则会成为一处废地。

    这些画图的小弟子们不懂,幕后主使不可能不知。

    ——查出来的只是被忽悠负责布阵的小棋子。

    那么此事幕后主使究竟意欲何为?

    能收拢这么些人,提供如此阵法,众多符箓法器灵剑给这些小弟子,计划这么一大盘,还选在砳园布阵,相当于在鸣鸿派灵气最丰沛处埋下一颗暗钉。但整个计划无论画图人选、实施时间、地点选择,都是看似有规划实则漏洞颇多,各环节都有出大岔子的可能。

    实在有些轻率。

    明素决躺在医堂也在同粟禾讨论这件事。

    “好奇怪,又是‘救世’,又是‘献祭’、‘大阵的影子’,既然这么重要,怎么派个修为和我相当的人去布阵,如果发现阵法的是长老,计划直接就被毁了啊?”

    粟禾点头:“太轻率了,反而奇怪。难道这只是障眼法?”

    “费这么一番力,做障眼法,那他们所图甚大啊。”

    “是呀是呀。”加入讨论的是刑长老。

    今日是十月二十三,明素决已又在医堂躺了三日,确如乙长老所言常感到困乏,但她更为考核感到担忧,想回去准备准备,粟禾来接她。

    见到刑长老,明素决就问起那个蒙面的姑娘如何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刑长老回答:“哦,我看过了,你这个拆解修为的手法可是干净利落,避开了灵脉,只清空修为,很精准嘛,也很创新。”

    明素决羞愧地低下头。

    “至于具体怎么一回事,接下来可都是刑堂内部消息。”刑长老话头一转,“过两年你领了杂事牌子,来我们刑堂当值呀,不单能知道这个,还能知道很——多别的。”

    乙长老无声出现在床头,瘦长冰凉的两根手指往明素决脉上一搭,抬了抬眼皮:“有空也多来咱们医堂试试药啊,你看你恢复得多标准啊。”

    明素决抱着要服的汤药,不用人扶,迅速离开了医堂。

    鸣鸿派的学堂、藏书阁、演武场周围都配有弟子宿舍。

    母亲常不在家,明素决就会申请一间藏书阁边的宿舍。她与粟禾二人,平日都是各住单间,有问题商量或想夜谈的时候,就推动门闩上的阵法,念同一个自设的口诀,两人的单间就会合为一间;分宿时,只需念动口诀,反向推动门闩。

    贺琪云这几个月为了术数功课,忍痛将宿舍从演武场换到藏书阁,有需要时就三间合为一间,如今刚好方便照顾明素决。

    粟禾与贺琪云推动门闩,念口诀“考核必过甲乙丙丁三五六五七”进行合宿,遵照“虽然恢复,还需静养,困乏七日,需多睡觉”的医嘱,准备坚决盯着明素决到大考结束。

    明素决确实感到灵力恢复,也确实感到困乏。

    她一觉睡醒,粟禾进来,身后是贺琪云。

    贺琪云端着补汤:“啊——”

    明素决喝完,躺在床上身体虚弱但精神饱满,惦记着师姐的术数考核,拉着人的手殷殷叮嘱:“综合阵法关推荐使用复合阵法,但你别做复合阵,很费时间,你做不出来。用慢办法,把整体要求拆开看,做单一阵法,分别去对应每一点要求,能对上多少就对多少,这一关只要完成整体要求的一半就算合格的。”

    贺琪云一边点头,一边学乙长老的样子诊一诊这个病号的脉——康健有力,很让人放心。

    “我想想……最后一关!最后一关随机生成,你想起哪个用哪个,阵法威力不够就往上叠法术,法术使不出来就甩符箓,这一关历来都考你的融会贯通各项配合,有奇思妙想更行。哪怕你啥也想不起来,用剑劈开,哦对里头不让带剑,那以符纸为剑、掐诀化剑、拔根头发丝能变剑都行,这样也能过关。”

    “啊,劈开,”贺琪云感慨,“真想每关都劈开,这明明是最简单的办法。”

    “这是术数考核嘛,真的对战时自然不讲那么多。但是,阵法还是得仔细掌握的,看看我,学艺不精强行破阵的后果——”

    被贺琪云捏住嘴,要她呸三声。

    粟禾出现在贺琪云身后,捉着明素决的手敲了三下木床。

    并发问:“基础的法术口诀还记得吗?幻形的几种转换呢?通用符箓、通用阵法的画法呢?再来过一遍吧。”

    贺琪云站起来,又坐下:“我先背,还是先变,还是先画啊?”

    粟禾捏住明素决抖抖索索取纸的手放回被子里,把被角掖住,递纸给师姐:“我们先从最不会的开始,先画。”

    自十月二十日后,明素决真的困乏了整七日,到第八日忽觉自己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她不由自主地跑到医堂晃了一圈,被乙长老投喂了一碗清水,又跑回来。

    两天后,大考开始。

    ——术数,身法,书文,制造,农学,医理,乐理。

    术数考核不用提。

    经过与贺师姐对练,加之上月一役,明素决在身法上亦有了新的突破。

    制造方面,她近几年为了炼制阵图法器,也是进步颇多。

    书文、农学、医理则正常通过,还剩一门乐理考核。

    乐理考核,明素决抬头挺胸进入,题目对答如流,最后需为讲席们操琴并吟诵一曲,要求优美动听,明素决因为手势标准声音洪亮合格。

    讲席们总说,基础功课,考核本身从不是目的,掌握基础、培养能力的过程才是目的。

    明素决觉得讲席们说得很对。

    大考结束,整个鸣鸿派一片欢腾——准备过新年!

    明素决:准备进刑域。

    明素决依依不舍地离开考场,收腹提气,向刑堂走去。

    走了两步,遇见霍嶷君,霍嶷君快乐地同她打招呼:“新年好啊!你去哪啊?——天呐你还得先进趟刑域。”

    走了两步,遇见粟禾,粟禾问:“你现在马上就得进刑域吗?”

    走了两步,遇见贺琪云:“我御剑送你去刑域吧,咱早去早回啊!”

    三人围住贺琪云:“考过了考过了?”

    贺琪云:“全部通过!”

    大家围着欢呼。

    于是贺师姐御剑,载着明粟霍三人往刑堂去。

    快过年了,刑堂也装饰一新,红彤彤金灿灿喜气洋洋,冒着光格外显眼。

    刑长老笑眯眯和大家互拜早年,来来去去的刑堂弟子也向她们扬起热情的笑脸。

    明素决同伙伴们道别,随刑长老进入刑堂。

    刑长老问:“这次给你的奖励可不一般,你选先奖后罚呢,还是先罚后奖?”

    “先奖后罚的话——”

    “给你看一眼奖励。”

    “我选先罚后奖,长老。”

    明素决还挂心一件事:“刑长老,我娘进了秘境还没出来吗?她这个月一直没有传信。进刑域的事,我都还没第一个告诉她呢。”

    “应当还在里面,家里也没收到传信。你去看过她的命灯了吧。”

    “是,命灯无虞。”

    “别担心,说不准你娘出秘境比你出刑域还早。等她传信回来,我就第一时间告诉她怎么样?”

    明素决思索一下,拜托刑长老先别告诉,连同自己躺了一个月的事,都等母亲回来自然就知道了:“我又怕她路上担心。”

    “行,不告诉,别的人我也都知会一声,替你保密。”

    “多谢刑长老,多谢别的长老。”

    两人已来到刑域入口处,这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里面有若干没门的空房间,此时每一间都挂上了写着“福”字的门帘。

    刑长老接过明素决的命印,在册子上用印登记,掀开一张草书的福字门帘:“去吧去吧,说不准能有别的收获。我年轻时候也常来。”

    阿决苦着脸:“不不不,我这是第一次来!”

    长老拍她背:“多努力。”

    明素决接过自己的命印,用印进入刑域。

    进入的瞬间还是不能理解——谁会在刑域入口挂个福字门帘啊?!

    转眼已是新年的正月初七,明素决的母亲明怀传信回来:已出秘境,平安,元夜归家。

    这次明怀率队去探察新生的秘境,遇到了好几次灵力暴动,困在其中几个月未能与外界联系,因此拖得久了些。

    沟通过任务之事,明怀问起女儿:“小决如何啦?她两三月未向我传信,实在是奇事。”

    门派中人信守承诺,答:“小决平安。别的她不让说,只叫你回来就能知道。”

    明怀:“好啊好啊,我赶元宵就能回来,给她一个惊喜!我就先不同她传信,你们也别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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