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璟下朝后便往燕王府方向赶,行至途中,马车忽然急停。

    正闭目养神的张慎,险些一头撞在车壁上,忙撩开车帘,眯眼看向从斜后方插到他们马车前的马车,沉声问车夫:“怎么回事?”

    放眼整个京城还没几个赶抢金吾卫的道。

    车夫战战兢兢地回话:“刚才小的正好好地赶着车,殷丞相家的马车忽然加塞进来,若不是小的反应快,恐怕就要和他们的马车撞到一起了。”

    正在假寐的谢璟,闻言睁开眼,顺着撩开的车帘瞥外面一眼。

    车夫口中的马车朝前行驶的速度极慢,像是刻意压制他们行车的速度,被挤到道路两边的行人越来越多,纷纷指着马车面露不满,窃窃私语。

    张慎在朝中行走多年还从未遇到这等仗势欺人的事,惊怒地“嘿”了声,“这殷丞相定是恼怒,您上次逼退殷文君嫁给三皇子做侧妃的事而心生怨恨,今日故意来给您来个下马威呢。”

    半个月前,沈灵薇在赛马场骑马受惊之事,将司亦尘和殷文君的私情曝光于人前,沈灵薇得知自己被心爱之人背叛后伤心欲绝,闭门不出。

    他家中尉见不得沈灵薇伤心,私下便拿之前殷丞相埋伏在赵王家眷居所周围伏击他的事,和殷丞相做了个交易。

    只要殷丞相说服殷文君,不再插足司亦尘和沈灵薇之间,两人这桩私怨便一笔勾销。

    殷丞相知此事可大可小,不知如何和殷文君商议的,最后殷文君选择避走普琳寺,做起了带发修行的尼姑。此举致使殷丞相想让女儿嫁入皇室的美梦彻底破碎,殷丞相这才怨恨上他家上峰。

    但要他说,殷文君不插足沈灵薇和司亦尘的法子千千万,压根没必要选最决然的一条,这殷丞相不去劝自家闺女,反而埋怨他家上峰,简直蛮不讲理。

    谢璟对此不置可否,挑唇问起了旁事:“近日殷府可有异动?”

    提起此事,张慎也是满腹疑惑。

    殷文君的事虽暂时告一段落,但这并不能说明殷丞相和赵王谋逆案无关,且,经过他这些时日搜集来的证据来看,殷丞相极可能在赵王谋逆案中起到了至关的作用。

    因此,这几日他们边假装放松对殷府的监视,令殷丞相放松防备,边将注意力放在了殷文君身上。为此,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思及此,张慎忙肃容禀告道:“前几日殷相私下拨了一批死士去往普琳寺,来往于河殷文君传信。”

    谢璟皱起眉头,沉吟一声:“可有截获到两人书信?”

    “我怕打草惊蛇,便没敢轻举妄动,不过,属下已派人在普琳寺暗中盯梢。”

    张慎话音方落,车夫惶诚惶恐地撩起车帘,冲两人道:“前面殷丞相的马车不动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往前走了。”而此条路却是通往燕王府必经之路。

    张慎撸起衣袖,作势就要找人算账,“还蹬鼻子上脸了,我这就下车找他们理论去。”

    谢璟沉声叫住他:“不许去,此处离燕王府不远,我们下车走路去即可,莫要再生事端,令老百姓心生怨言和恐慌。”说完,起身越过张慎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燕王府。

    张慎见状只能作罢,骂咧咧地跟着跳下马车。

    沿途集市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和行人讨价还价声霎时充斥两人周身。

    谢璟朝前走了一段路,忽想到自己每次去找沈灵薇时,她厢房内都放满了各式糕点,想必是她平日极爱吃这些,便进了一家生意兴隆的铺子里,买了满满两大包糕点。

    张慎忙伸手要将糕点接过来,满脸惊疑地笑呵呵道:“头是真宠妹子,您给她买这么多,她吃得完吗?”

    “不是给她的。”

    谢璟将糕点抱在怀里淡声拒绝时,不知想到什么,薄唇微微朝上翘起,神情放松且愉悦,和之前总冷着脸办差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慎一瞬了无,这糕点是给谁的了,心里暗叹一声“孽缘”,再不敢言。

    然,待两人到了燕王府,却被下人告知沈灵薇不在府中,至于人去哪了,下人并不知情。

    谢璟皱眉心下狐疑:她还病着,若非必要是不可能出府的,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紧急的事?

    正如此想着,一名金吾卫飞身前来,气喘吁吁地禀告道:“中尉,普琳寺有异动。”

    谢璟一瞬敛住眸底情绪,抬头见时辰还早,便将满腹担忧暂且压下,将手中糕点递给下人令其转交给沈灵薇,冷声吩咐金吾卫:“备马,我亲自过去一趟。”

    *

    殷文君带发修行的普琳寺,曾是所皇家庙院,是前朝皇帝为出家的建华公主所建。

    曾闻建华公主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闻名天下,于是,哪怕她婚事不幸出了家,也引得各方霸主趋之若鹜,众人见美人不为他们所动,便纷纷在寺庙周围大兴土木修建别宫,方便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获得美人芳心。

    然,建华公主终其一生也未还俗,更未再嫁。

    随着时日推移,那些曾思慕建华公主的霸主也被皇帝一一诛杀,掩于历史的黄沙下。

    但这些年随着大魏国力日益繁盛,圣上出资重修普琳寺后,那些本已破败的行宫,因离京城不远,被朝中爱享乐的臣子也跟着重新修葺了一番,时日一久,便成了京城文人雅士附庸风雅,喝酒玩乐,高谈阔论的聚集之地。

    也因此,此地鱼龙混杂,谢璟一众人等只需乔装打扮一番,便可混入其中。

    此刻天刚擦黑,行院里便张灯结彩,奏起丝竹弦乐之音,十几个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熏熏然地坐在围拢院中央酒池木质地面上,吟诗喝酒,连连发出阵阵哄笑声。

    就连一旁的侍女装扮,也仿佛一卷薄纱缠裹,露出外面傲然玉峰和雪白的大.腿,随着行走间,若隐若现,令人只看一眼,便浑身血脉偾张,难以自持。

    张慎看得眼珠子都瞪直了,忍不住对走到前头的谢璟惊叹:“天,这哪儿是修身养性的行宫,以我看,说是酒池肉林还差不多,啧,我没看错吧,那边的一对男女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搞上了???”

    “竟然连尼姑都不能幸免,这,这简直有辱斯文!!”

    谢璟早听闻此处淫.乱不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皱眉斥张慎:“莫要再看了,正事要紧!”

    张慎“哎”了声,刚转过身,一个身穿道袍的小尼姑,迎头撞入他怀里,那小尼姑脚步一跄,差点跌摔在地。

    张慎忙要伸手去扶,却猝然看到小尼姑长相,懵了一下。

    这一晃神间,小尼姑已扶着栏杆,头也未抬,涨红着脸一连声道歉:“抱歉,抱歉。”说完,如一条鱼儿般从他身侧溜过去,转身不见踪影。

    张慎惊疑不定地朝前方的谢璟低呼:“头,刚才那小尼姑好像是沈小姐身边的丫鬟雪玲?”

    谢璟,闻言脚步一顿,雪玲在此,那沈灵薇应当也在附近,她不在燕王府里养病,来这淫.秽之地做什么?

    思及此,谢璟忽想到什么,脸色倏然变得黑沉,立马掉转脚尖,冷声冲张慎道:“你去盯着殷文君,我去去就来。”

    *

    雪玲也万万没想到在此处遇到谢璟和张慎,一路小跑回到房间后,立马将此事给沈灵薇说了。

    沈灵薇当即惊得不轻,但又想到今日她们行踪这么隐蔽,又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谢璟不一定能认出她们来,遂稍稍安心,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由刚引开殷文君院中死士的雪玲,在前面带路。

    屋中,素面朝天,一身浅灰色道袍的殷文君,喝得烂醉如泥,对于沈灵薇的出现,并未感到意外,但眸底却射出如凶兽般戾气,面露讥讽:“你,你怎么来了?”

    殷文君说完,摇摇晃晃地从小榻上站起身,醉醺醺轻蔑低笑:“哦,让我想想,你应该是来示威的,对吗?”

    上辈子沈灵薇把她当闺中密友,可她呢,却狼心狗肺地和司亦尘共同联手毒死了她,哪怕如今往事如烟,可沈灵薇再看到她时,依旧克制不住心寒。

    她面色淡然地道:“我从未想过和你示威,我今日来是告诉你一件事,一个月后,便是我和司亦尘的大婚之日,你曾是我的闺中密友,虽对不起我在先,但我不能无义,我希望那日你能来参加我俩的婚宴。”

    殷文君闻言,杏眸圆睁,将手中酒壶狠狠摔在地上,“沈灵薇,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沈灵薇只觉好笑,她是如何有脸说出此话的:“那你背着我和司亦尘眉来眼去的时候,又何时顾念过我们的情谊?”

    沈灵薇说完,话音一转,“甚至在赛马场上,你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试探自己在司亦尘心中的分量后,司亦尘不还是将你的一片真心踩在脚下,依旧没选择你?”

    此话明显戳中殷文君的痛处,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鼻尖咒骂:“你——”

    刚吐出一个字,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得意地低低笑出声:“就算你和他成婚了又能怎么样?你之前和谢璟的丑事,你以为他就能容忍的了?”

    “我和谢璟清清白白毫无关系,他有什么容忍不了的?”

    此话一出,沈灵薇不知自己是否出现了错觉,只觉头顶屋檐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踩踏声,她下意识地抬头。

    殷文君已勃然色变,杏眸圆睁,犹不可相信般地痛苦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分明最讨厌朝三暮四的女人。”

    烛光下,沈灵薇只得暂时放弃看屋檐,她忍着对司亦尘的恶心,佯装志得意满,红艳艳的唇一张一合,“而且不怕告诉你,我此次前来找你,就是司亦尘授意的,他为了求我的原谅,并给我指天发誓,若有违背便不得好死,至于你——”

    说罢,沈灵薇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凑近她一字一顿道:“他说,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不得真,可怜你对他一片真心,错付了,往后余生,恐怕都要伴着青灯古佛度过了。”

    本就意识不清的殷文君,闻言只觉支撑自己多年的信念彻底崩塌,她脚下一跄,重重跌摔在地,伤心欲绝地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不信,我要亲口去问他.........”

    他曾和她海誓山盟,说他若他日登基为皇,定封她做皇后,她等了那么多年,他怎能食言?随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不顾下人阻拦从屋中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屋中动静霎时惊动了去而复返的死士,只听一声厉喝:“谁!”

    几道黑影从房梁上跳下,迅疾地朝她围拢过来。

    来人手中雪白的刀刃晃过她的双眼,令沈灵薇心头一窒。

    她下意识忙捂着脸,只因她在此处蹲守一整日,才寻得机会在殷文君喝的酒中掺入了少量的迷魂散,这种药会令人暂时神志不清,就算被人套了真话,待日后酒醒后回忆起来,也只会以为自己做了场噩梦,并不会当真。

    而她原计划是令殷文君崩溃之下能吐出一些实话,可令她万万没想到殷文君竟这么不经刺激,直接跑出去了,令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思及此,沈灵薇再不迟疑,用脚挑起跟前的木质屏风,朝门口狠狠砸去。

    众人立马抬剑劈去,屋中霎时碎屑横飞。

    等众人再能视物时,沈灵薇已跳窗逃去,不见踪影。

    其中一名死士,对众人沉声道:“她武功弱跑不远的,我们分头追!”

    众人立马应诺,四散开来。

    诚然如死士说的那般,沈灵薇虽会些武功,但比起殷府死士的武艺,简直如云泥之别,她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刚躲过一轮搜捕,正要喘口气,就又被人发现,她心中一惊,掉头就要跑。

    与此同时,手腕忽被人攥着,朝后一扯,她整个人霎时翻进隔壁敞开的菱花窗内。

    沈灵薇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朝下跌落途中,反手就朝身后劈去,然,那人身后仿佛长了眼睛,精准无误地攥着她的手,熟悉的沙哑声从她头顶落下:“是我。”

    沈灵薇听出是谢璟的声音,悬在嗓子眼的心还未落回肚子里,便听到门外寻找她的死士的沉厉声:“怎么又让她跑了?快,继续去追。”

    此时,谢璟也放开了她。

    沈灵薇这才堪堪得以站稳,她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地,可当务之急她要先引开这些追兵,抬脚就要走:“他们人多势众,我不能待在这连累你,我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昏黄烛光下,身形高大的男人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目光幽暗如寒潭,眸底却若有火苗跳跃,“不用,我有办法令你脱困。”

    沈灵薇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逼退,后背“咚”的一声撞到房门,她忍着迅疾的心跳声,惊悸未消地偏头瞥了眼旁边大敞的菱花窗,紧张的嗓音都在发颤:“什么办法?”

    谢璟垂头,瞥了眼她状若滴血的耳垂,喉结滚动了下,低哑着声道:“失礼了。”

    下一瞬,沈灵薇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已俯身吻住她的唇。

    “轰”的一声,沈灵薇只觉脑子霎时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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