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温润,赐予万物新生。某座日夜砌出的土城,正被这名为爱的雨一点点浇灌,疏松崩塌。

    赵其忘了她怎么回到的房间;忘了自己怎么出了一身汗,穿着棉服倒在床上;忘了为什么手机的边缘把虎口处勒出深红的痕迹来。

    手机震动一遍又一遍,她怔怔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内心已经嘶吼至极,手指却觉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尽失。

    刚才,她好像死去了一瞬间。

    还是永久地死去了一部分呢。

    食指抬起,僵硬晃动,她似乎能听见骨骼间摩擦的声音。

    接听,听筒内一片沉默,只有雨滴在替彼此诉说着无奈的缘由。

    易安没有问,只有沉稳的呼吸声传去,成为此刻某人的精神镇定剂。

    或许第一通没有被接听的电话他就应该明白,可一直拨通下去,是对受伤后的人慰藉的指引:告诉她,疗伤的归处在这里。

    “第一场雨,我们。”

    赵其一瞬皱紧了眉头,闭住眼,张了嘴似乎就要吐出无尽的悲伤来。可她不想破坏相处的每一刻,不想让对方看见坚守许久后终于被摧毁的阵地残沙。

    “安…”

    “嗯。”

    “我的心是真的,无论你是谁。很干净的,你可以挖出来看看。”

    “这算是告白吗?”

    “告白的话总有保质期的,但我这是标本。”

    “真的。”赵其的脸陷进被子里,这样便感受不到泪水的流径,何温英的话又一句一句地在脑海里循环,跟一把把刀一样,扎得呼吸都跟着痛。

    她有好多话想说,她的努力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值,自己和易安之间的羁绊,外人看来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堪?

    而易安,又把她当什么呢?

    而问了的话,会不会让她活得更难看?

    “那这标本我收着了。”

    “什么?”赵其没听清,鼻音很重。

    “我说,”易安望向窗外被水滴模糊了的五彩夜色,“既然下了投名状,别人的话就不要去听了。”

    “别怀疑自己铺出来的路能不能走,我也在你身后,是我跟着你走。”

    “所以我也衷心可鉴。”

    *

    下课间隙,值日生乔丝语到讲台处投洗黑板擦布。盆里水凉,手刚沾进去就难免呲牙咧嘴起来。

    “学会用人啊,我去给你换温的!”

    李尹凯一把拉住乔丝语的手腕从水盆里捞出来,一脸心疼地看了看,端起来就往门外走。

    这一转身,水盆险些都要拿不住,刚酝酿出的温柔瞬间被打破,嘴唇不自觉紧抿成一条线。

    高馨正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的方向,眸半眯,唇角上扬的弧度瘆人,好像会把人胸口戳破流血的尖钩。

    李尹凯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喜欢了高馨这么久,每每看到这张脸心都会悸动一番,可无关乔丝语,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能从她身上看出客观的美了,这颗心再无法因她而心跳加速了。

    甚至,刻薄之相已太明显。

    他偏过身,试图从门和她的缝隙之间过去,可她不让路,他端着盆,怎么也不方便。

    乔丝语望了门口一眼,明显也看出了高馨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直感反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高馨目光在李尹凯这儿,想到那张照片,他跟易安和那个贱人相处得那么和谐,他们已经熟络至此,当初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却一边和她喜欢的人和他的情人一起吃饭?

    平时大大咧咧像个野人一样,这下倒是嘴很严了?

    这才多久就和别人又搞上了,说喜欢别人就喜欢别人了,怕是当初的喜欢也是张口就来,看上她的脸罢了吧?

    这个乔丝语,又他妈算什么东西?

    李尹凯皱起眉头,礼貌地说:“麻烦让一下。”一改往日的谄媚讨好意味。

    高馨那红艳的唇缓缓张开,一字一句,说得轻佻:“从我身上跨过去呗。”

    声音很小,只给面前的人听见,她清楚地看见李尹凯那瞬间抬起的眼,那掩藏不住的错愕。

    “怎么,没种,不是个男人?”

    高馨冷冷地笑着,虽然这笑容他李尹凯过去看了无数次,但都不如此刻令他恶寒。

    “好狗不挡路,你守门呢!”

    讲台上的乔丝语终于看不下去,尽管听不见他俩说什么,但两人一个嚣张一个怂包的模样实在让她窝火。

    可奈何她是个泪失禁体质,容易激动,加上对方是气焰不低的高馨,说完,她便已经心跳加速。

    高馨眼中现出兴奋的光芒,慢慢挪动目光到乔丝语身上:“哪来的小母狗,叫的这么好听?”

    “你!”

    “高馨!”

    乔丝语冲过来,喘着粗气,未等开口已经眼泪汪汪,偏偏怒气又不小,整个像只顶着角的小牛犊,看得高馨直想笑。

    李尹凯忙把水盆放到地上去拦乔丝语。这两人的战斗力他都了解,真打起来,小乔真就是个嫩羊羔子,但是高馨就是个没底线的母狼,从她这儿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高馨动作都没变,嗤笑着望着眼前景象,不屑中不爽也生出,她不待见李尹凯不假,但才多长时间,他就被这么个玩意儿乱了心?好歹也找个和她差不多的,倒让她实在掉了价。

    “真是有狂犬病吧你,遇到谁咬谁呜呜呜呜……”

    乔丝语嘴上手上动作都不停,被李尹凯连忙捂住了嘴,只剩圆溜溜的眼还狠狠地瞪着她。

    高馨嘲讽着笑,脚前还放着李尹凯端的那盆抹布水,已经浑的不见底,只要她一抬脚,就可以踹翻,全部倒在两人身上。

    可她高馨作恶,又什么时候需要考虑?

    高馨站直了身子,左脚已蓄力抬起,踢出的瞬间便扑了个空,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向那一盆脏水里倒去。

    水盆被人用脚迅速推到前面去,在地上擦出粗砺的刺耳声来。

    易安站在门口处,伸手拉了面前即将出大糗的人一把,用力回拽,人便再次摔到门框上。

    高馨惊魂未定,眼珠子瞪得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抬头看着神色淡漠得仿佛什么也没做的易安,一时间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胳膊被他拽过的压迫感还隐隐可体会到,可刚刚失重的恐慌仍让她沉浸在后怕之中。

    易安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低下身来端起水盆,在她的注视下就那么出去了。

    “拉她干嘛啊易安,就应该让她尝尝抹布水!干什么!你别推我!”

    乔丝语看得得意,摇头晃脑地嘴上不饶人,被李尹凯一路半哄半推的送回座位上。

    高馨已没心思再管她,目光已跟着往走廊看过去,刚一探头,一直厌恶的一张脸徒然闯入她的视线内,从水房的方向。

    赵其手里拿着水杯,热水汽正从杯口徐徐飘出,见到门口处的高馨,也没看她正难看的脸色,只是脚步明显一顿,转变了方向,从后门进了班级。

    高馨终于发现为什么这学期开始看赵其没以前顺眼。

    就是这种无视感,躲避感,但又看不出一点敬畏胆怯的意思来,跟最开始唯唯诺诺的样子简直两个人。现在似乎只把她当作一个不愿靠近的对象罢了,不惧她的喜恶。

    是谁给了她这种敢不再忌惮自己的底气?是谁喂的她这个胆子?

    是易安吗?

    *

    间操本来应该去打球的,但李尹凯现在是乔丝语第一,打球第二。这会儿正忙着哄上午受了气的对象,根本没搭理他们,易安也没了兴致,在屋里磨蹭挺长时间没走。

    赵其还是压缩着时间,反正也没有搭子,做操前的自由活动对自己来说多余,她就在屋里做题,能做一道是一道,所以每次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班级的那一个。

    易安倚在凳子上,脚踩着课桌下的铁杠,放松下手指,目光聚焦在前面依旧趴在桌子上,肩膀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耸动的人,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身子已经靠前去,手扶着下巴,静静望着。

    室外笑闹声和音乐声混成欢乐一片,屋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记忆回溯到初见时的寒冬,躲着测试遇见她时,抬头,脸苍白得让人怀疑是月光亮过了头,眼神空洞又躲闪,整个人像个废旧待修的机器。

    卫生巾一角正也从她的衣服口袋中漏出来。

    啪——

    按动笔被摁回放到桌子上,少女对完最后一道答案,腰板一瞬间直起来,神清气爽。看一眼钟,时间刚刚好。

    “写完了?”

    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赵其惊愕回身,正撞进易安打量着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没走?……你一直在这?”

    “走了怎么能知道原来你这么刻苦呢。”

    赵其看向前后两个门,确定没有人后才转过头来:“别闹,你快走,一会儿让人看见。”

    见她的慌张样子,易安倒好奇起来:“你很怕别人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具体是担心什么?”

    赵其皱眉,想都没想,压低声音,语速加快:“让人看见你,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都要被笑话的,我不想别人拿你的事下饭。”

    易安唇角的弧度慢慢敛了回去。

    面前人眼睛很亮,眸中尽是关切。

    可说出的话,却是实在对不起这些日子里,眼里一点一点堆砌出来的光亮。

    怎么还能这样想呢?

    他以为她会更自私一些的,以为她是怕祸患上身,两个人才默契地装陌生人。

    他是没有试错成本的,已经那么瞩目,再多些目光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有他也不怕。可赵其不一样,有些注意力,有些只言片语于她来说可能会是山河倾倒,会压垮她,给带来灾难。

    所以他明明希望赵其多为自己考虑的。

    手被人拉了一下,很快收回去,面前人已经转过身去:“快走快走,值周老师要检查了。”

    “……好。”

    易安走了,赵其这才松了一口气,旁边没了人,冷风从打开通风的窗户内直直吹了进来,她忍不住抱肩打了个寒颤。

    赵其望向门口,低低叹了口气。易安不知道,她有多渴求刚才的相处能成为白日之下的寻常,哪怕像普通朋友一样也好。可是现实不允许,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易安,人言可畏,她不想对方因为自己被口水淹没。

    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往楼外走,到操场的时候应该正好要做操了。

    楼的侧门直通时光廊,在走廊尽头拐一下才能看到门口,南北两个门打开,穿堂风让周围温度降了几分,同时让廊中人脑袋清醒了许多。

    快靠近女厕门口时,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很腻,赵其不喜欢。她皱起眉,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景象全部重置倒转。

    右胳膊被狠拽了一把,力道太大,动作太突然,毫无防备之下,她跌进洗手间内。

    印着女厕标志的帘子被短暂撞开又重新合上,里面似乎安安静静,什么也不曾发生,一切挣扎声音都被这道薄布阻隔在后。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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