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尹凯一个练体育的,皮糙肉厚,也抵不过郝月凤这么奋力一击。他只觉得脸热乎乎的麻酥酥,似乎要肿起来了,这可愁死了,回去让丝语看见了可怎么办。

    而且比起学校大摇大摆在时光廊扭头亲的小情侣,他俩之间的互动已经够低调了,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人家早就看出来了。

    但乔丝语要强,说那类人有人护着,做出多过分的事都不会被处分,可比起成为同学之间的谈资,她又不想这么被大家熟知。

    所以当她得知,郝月凤早就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为了易安在这方面的事打了李尹凯时,除了感到不公和愤怒,更多的是失落。

    她有很努力学习的,尽管天赋并不高,但也在中上维持了很久。这样的她,在犯了谈恋爱这种所谓的错误时,也不值得郝月凤去生气吗?

    “我去,你是不知道,她站起来的时候,我真看见我汗毛立起来了,我还以为是夸张呢,居然是写实!”

    “害,她居然早就知道咱俩的事,那咱们还藏得这么辛苦,还不如就摆了公开……丝丝?你怎么不开心了?”

    乔丝语一只托着下巴,一双杏眼红红的,没哭,但显然也没听李尹凯的话。

    “我可一点都不疼啊,跟挠痒似的,你别难过,我没事的……”李尹凯弯下腰来,拿纸想给她擦泪,发现没东西擦。

    “你以后离我远点。”

    “……啊?”

    *

    赵其的脸已经完全好了,高馨到底是个只享福的姑娘,手劲儿没法儿跟干过活的人比,就比如何温英打她,有时候她脸腮里面能被牙硌得都是血。

    四月,例行月考又快到了,赵其被堵过厕所间后,更加疯魔地投入到学习中,但这个教室里,也只有易安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学习能转移注意力,就不去想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就不会被回忆反扑撕咬,就不会被情绪淹没。多学就会少经历这些,她得明白自己的主要任务,不是吗?

    这一天,易安给赵其传了好几张纸条,都没被接。

    不是故意不接,而是赵其戴着耳塞,根本听不见。

    临放学,易安盯着赵其一下午没换过姿势的后背,感觉自己在看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凳子旁掉了一张试卷,他伸手够过来,是她的物理试卷,打眼一扫,选择题一半都对不上,大题套的几个公式,也跟没过脑子一样。

    明明就做不到心无旁骛,还强装什么镇定。

    他皱起眉,看着惨不忍睹的试卷,微微闭了闭眼,这才拿红笔给她一一地改,写好解析。

    选择题写完,放学铃声也响了。

    易安抬头望她一会儿,见她有意拖延,也没等,利落收拾东西出去了。

    听到关门声,赵其这才停下自己都不知道写个什么劲儿的笔,重重呼出一口气来,活动着酸软的肩膀,快速地瞄了一眼高馨的方向,在睡觉。

    她收拾好到教学楼门口时,没见易安的身影,愣了愣神,一直走到校门口,才看见他,一手抄着兜,另一手夹着只烟,燃了一半。

    见赵其靠近,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只慢悠悠地抽自己的烟。

    反正公交车来得也慢,过一个马路的事,看见了再走过去也来得及,她索性就站在他旁边,等着他抽完。

    烟草味儿萦绕在鼻腔内,又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受到重创的那一晚。血,绷带,易安的床,易安的烟,易安接烟灰的手。

    她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能让她多沉浸在那夜的回忆中。

    火星跳跃的瞬间,易安的轮廓那样硬朗。而她与易安之间的羁绊,情愫,也在那一天星火燎原,尽管燃起的烟也都是血腥中的铁锈味儿。

    那么可怕的一晚,最后的她,倒是麻木到什么也不怕了一般。

    不像现在,胆小如鼠,处处留心。

    车来了,赵其径直朝对面的公交站而去,刚走几步,身边人跟上来,速度很快,攥起她的手腕转向另一个方向。

    “干什么?车来了啊……”

    易安不说话,依旧拉着他,手中的烟吸完,在路边垃圾桶熄灭。

    赵其试图回拽几下,没用,索性只跟着他走,一直走了几百米才停下来。

    “你怎么了?”

    “这应该你问我吗?”

    赵其抿紧唇,面上还佯装淡定:“那我怎么了呢?”

    易安闭上眼,似是无奈地深吸口气,睁眼时轻笑了一声:“赵其,在你心里素质还没强大到忽视一切的时候,先选择跟我坦诚,好吗?”

    赵其装不动了,她也装得很累,卸下那双瞪得锃亮的眼睛,又变回原来那副缺了活气的模样。

    她知道易安一定能看出不对劲,但她不想和他细磨这件事,就一直回避,想把他的关心给耗没,他失望了就不会再问了。

    可她终归还是低估了易安的耐性。

    “高馨,知道我们的事了,然后找了你,打了你。”

    “就在那天的间操,是吗?”

    赵其苦笑,对他点头。

    易安不作声了,眉心微皱。望着这双总想逞强,总想自己扛着一切可能力又实在有限的眼睛。心中泛酸之余,点点怒火像那水没烧开前不安分的小气泡,又让他实在难以保持平静地张口说话。

    “有两次了吧。”

    “什么?”

    “年前,在我遇见滕立之前,他找过你。这次,高馨找过你。”

    “我不问你,你还准备自己扛多少事?”

    赵其愣住,记忆追溯到遥远的冬天,恐寒之意霎那间爬上胸膛,她没想到,这件事易安也知道了。

    也是,他们私下也见过面了,知道了也不奇怪。

    赵其挤出笑来,耸耸肩:“那看来我演技退步了。”

    易安气笑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退后两步,抱肩望着她不语,可赵其明显不想跟他在路上这样耗时间,收起了玩笑的模样。

    “易安,你把我们俩之间绑得太紧了。”

    闻言,少年的笑容渐渐敛去。

    “的确,遇见他俩这两次……确实和你有关系,可我也不无辜对吗,我贪恋和你在一起,这些小代价,是我应该受着的,是我自己的事,好吗,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赵其的语气平淡,目光真挚极了,可听在面前人耳中却是那么陌生。

    他轻轻地笑了:“你说这是一个人的事?那我是在多管闲事吗?”

    赵其有些急:“我没有把你推开的意思,有时候你保护我太过了,没有你,高馨就不欺负我了吗,在你没来这个学校前,我也一直都是这个处境,这没什么的!”

    易安的眉头越皱越深,胸腔内那团躁动的火终于狂妄燎动起来,他近乎凄凉的看着她:“以前是这样,现在我在你身边,这么久,这种局面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他不想去提那件事,可终究还是被这团火先推出来了:“那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又算什么?就是为了让你遇到这种时候都选择推开我?”

    赵其眼中泛起泪光,回忆一起将两人的痛苦勾起,她也无法去保持理智:“只能你保护我吗?如果我能一个人承受为什么要拉上你一起受难,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把你拖进所有脏事烂事里,你本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他,易安觉得全身都要软了下来,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儿,他很陌生。不知不觉间,眼眶也酸起来。

    视线模糊中,他仿佛看见他与赵其之间竖起一道冰冷坚硬的铁栅栏,他们能望见,能摸到彼此,可就是无法零距离地相拥彼此的生命。

    “当初你先遇到滕立,如果马上告诉我,是不是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赵其嘴唇都抖起来,声音再不能保持平静,应激状态之下,下意识地反应是攻击别人来掩饰自己决定的罪过:“那你呢,你在知道滕立出现之后,如果也能坦诚跟我说,我也就不会因为太在乎你上了当!”

    她能听到自己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能感受到眼泪滑在脸上又热又痒的感觉,可就这么难过的她,却还是没能停下她下意识的攻击。

    “你觉得我不信任你,你又信任过我吗?我是你的谁呢……易安,我不过是你用来弥补林暖微的替代品!”

    “林暖微的下场又是什么,命运就是这么恶心!人就是这么恶心,每一个像我们一样倒霉的人你都要搭上自己的命去救吗?”

    赵其站不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明明拿着匕首攻击别人的是她,可她却已经痛苦得要缺氧了,已经不敢抬头,怕看到易安破碎的眼睛。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为什么她总带给易安痛苦,为什么她总能带给身边人痛苦,是不是她就不该出现。

    “对不起……易安……对不起……”

    赵其蹲下来,泪珠拍打起路面的尘土。

    易安的气焰已经全无,正如赵其预想的那样,他漂亮的眼睛,很红很红。风吹在身上,吹得哪里都疼,吹得这一年的记忆都长出尖刺在脑海里搅动起来。

    他难以排解的愧疚,他已成死局的遗憾早化为他生命的藤蔓将他缠绕,而他微不足道的补偿,他对于拯救的寻求,正成了滋养这藤蔓的长河。

    怎么看来都是无解。

    易安弯下身来,轻扶住赵其的肩膀想把她抱起来,可赵其却很抗拒,挣脱开他的手,站起身,胡乱抹一把眼泪,径直往车站的方向走。

    始终也没敢看易安一眼。

    她还是个胆小鬼。

章节目录

病壤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苏闻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苏闻野并收藏病壤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