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美婷,模样长得叼,有时爱装点逼,惹一些同样肤浅的男生注意。但家境跟赵其一样不堪,所以那副高调劲儿就是学个形学不到里。

    高馨平时不爱搭理她,但最近心情实在是差,这点沙子自然就容不得了。

    赵其跟于美婷没什么交集,但记得她挺热情,经常帮人做卫生什么的,对她印象不坏。

    哪知就这样成为高馨的爪下鱼肉了。

    也是,她这样够透明的一个,不也早就成了她凸显优越感的对象。

    墙那边又传来闷重的碰撞声,骂声和哭声混合在一起。

    赵其的呼吸急促起来,手里的饭卡捏得很紧。下意识的反应当然是逃,不然下场一定跟于美婷一样,可她的脚此刻沉得抬不起来,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于美婷开朗大笑的模样。

    这一声声哭求像一根根绳子拽得她走不得。

    赵其越挣扎越恐慌,她还是转身跑向教学楼的方向,目标直冲门口的教导处。

    刚跑到拐角处,一个身影倚在砖红的柱子上,叼着烟,对着监控吞吐烟雾,挑衅意味十足。

    赵其的浑身一下紧绷起来,面上还是保持镇定。不再跑了,像以前遇见一样,淡定地从她面前走过。

    “都看见了是吧?”

    董怡冷不防地在赵其身后吐出一句,后者只得站在原地,似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默默感叹自己的倒霉。

    “于美婷不坏。”赵其说。

    董怡抬头来望她背影,略微诧异,几秒后嗤笑一声:“那我们坏喽?”

    赵其屏息一瞬,呼吸节奏都慢下来,没再应话了,直接静静等待她拿出她们世界里那套被冒犯后的审判来。

    可董怡兴致不高,没似以往那样兴奋贴上来折磨人,反倒翘起二郎腿,唇边一直挂着戏谑的笑,烟不离口。

    “你也觉得她最近有些疯魔了是吧?”

    赵其怔住,不知她怎么就突然跟自己说这种话来,一时分不清是单纯的询问还是某种试探。

    “不知道呢,阴晴不定的,小三生出来的孩子,可能就是没有安全感吧。”

    董怡说得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而面前被迫接受信息的人,似乎也不是不久前还被她们又打又骂针对的人,也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光鲜亮丽后的不堪,就这么被她最信任之人,对着她讨厌的看不起的人,玩一样的说出来了。

    “不过她现在不是私生子了,她妈早就上位了,也挺有本事的。”

    赵其嘴微张,脑子里是那天在学校门口看见的宝马车里的墨镜女人,明明那么美的一个女人。

    高馨在学校班级里跋扈得种种,三句话不离优越感,眼睛只往上看,向下只有白眼。一直在忙碌追寻着什么,同时享受统治别人精神命运的感觉……这一切的一切,也是源于心理某种渴求的根源吗?

    董怡瞥一眼赵其呆滞的眼神,以为她是被吓傻了,这幅表情很符合她对于赵其这类人的印象,心情不由得泛出些愉悦来。

    于是耐心给她解释:“乡巴佬,这有什么稀奇的,有点钱的男的外面养女人甚至养孩子太正常了,都心知肚明的,也没什么可骂的,不过毕竟抬到明面上的少,既然上了位,受不得尊重就是自找的了。”

    赵其想听又不想再听,想听是本能,谁面对讨厌的人送上来的不堪和背后的丑事心里不痒痒,暗喜那是本能。可她又害怕成为这种太伤人的秘密的窃取者,危险的东西留在身上总有祸患。

    董怡是疯了吗?

    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表象都是假的吗?

    一烟了了,董怡舒展胳膊,翘腿侧倚在柱子上:“当然了我可不是小三生的,我呀,只是无聊罢了。”

    只是无聊罢了。

    什么叫只是无聊罢了?

    四月暖阳普照,赵其浑身一片恶寒。她不禁抬起头来看看这张嫩脸,看她这饱含纯净恶意的眼睛,这双永远卸不下的浅色美瞳,这能戳破人心口的笑容弧度……

    那么多受害者日夜煎熬,那么多场与恐惧纠缠的夜梦,那么多次被紧张攥紧的心脏,这些琐碎的难言的由头,只是源于一句无聊罢了。

    这双圆钝的眼在面前慢慢虚化模糊了,代替而上的是那只尖锐空洞的盲眼。

    同样也把别人的命运当玩具的那个人。

    赵其没再听下去了,她逃一般地,依旧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董怡望着赵其的背影,鄙夷地挑挑眉,不在乎地扯扯唇角。

    到教导处门口时,意外地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平时热爱管事的老毛不在就算了,连佛系的冯娟姐也不在。

    她满心疑惑,正想着该怎么解救于美婷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赵其受惊回头,正好看到冯娟站在自己身后,拿着刚打好的热水,茫然地望着她,往办公桌处走去。

    “你也是来举报的?”

    “……什么?”

    冯娟不紧不慢,吹着杯子里的水,嘬了一口,发出释放热气的声音来,才道:“刚有个人来说实验楼那边有斗殴的,毛老师去解决了。”

    谁?

    赵其在心里默默想班里那些人,谁有胆子去惹高馨,她这种已经惹过了的尚且思量了这么久,是谁速度这么快?

    这班里哪还有敢跟高馨对着干的了呢?

    或许是别班的或者别的年级的看到了吧。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她再次回去充了饭卡,没走实验楼的路,但远远地,能看见身材魁梧的老毛对着几个女生在训话,站在最前面的就是高馨。

    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从那不羁的站姿来看,她根本就不服。

    赵其没能注意到的是,在她踏入综合楼之前,高馨的头扭向她的方向,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行动轨迹,凌厉之意割裂距离。

    刚回班就听见隐隐的哭声,但没人会在于美婷身旁围一圈安慰她,赵其能听见纯是于美婷嗓门太大。

    易安没在座位上,抬头望一眼李尹凯那儿也没人,大概是去打球去了。她环视一圈,把饭卡塞到他的试卷底下。

    刚回身,于美婷从趴着哭变成坐起来哭了,这简单重复的噪音变得更加立体,不少人频频回头,投射一个嫌弃的眼神,或者直接发出不耐地“啧”声。

    每每到这种时候,大家好像都特别热爱起学习了。

    赵其的座位离她近,听得就更明显了,但同一个经历过来的人,她只会觉得两人的痛苦隔着时空重合在一起,终于有人替她哭出来了。

    她反倒羡慕她可以在这么多人白眼里继续放肆发泄自己的委屈,也许哭出来就不会憋在心里一直成一个心病。

    可她赵其不能。

    “我跟你说……”

    于美婷哭够了,凑到同桌旁边开始说话。

    “我以为易安很冷漠呢,他平时对人不都爱答不理的……”

    赵其笔尖悬停,抬了脖子,目光盯着前桌的方向。

    “刚才高馨她们堵我,要翻我眼皮,要我下跪……”于美婷说着哭腔又回来了,“犄角旮旯的,居然有人来救我,打死我也想不到是易安……”

    同桌听到惊奇的点才终于来了兴致,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讲得太投入,自以为声儿小,其实赵其都听得到。

    “我都马上给她跪了,她指甲那么尖,抠我眼睛我就瞎了,可是易安过来了,他把我给拉起来了,高馨的脸……就跟吃了屎一样……”

    赵其算着时间,难道就在她穿过时光廊听董怡说了几句话的时间里,易安能看到她们欺负人再跑回去告诉老毛再去救于美婷?

    不会,易安不会去找老师,他会直接上。

    那可能就是别人吧,恰好看见了而已。

    赵其心里暗喜,或许那天她错了。她那天那样抨击易安的救赎情结太重,他可能确实有,但就算没有林暖微的事,他面对这种事也从不会犹豫。

    是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不是经历某些伤痛后的下意识所为。所以就算因此付出过很大代价,他的初心还是不会变。

    这就是易安吧。

    她向往的易安。

    再次摁下的笔尖还未落到卷纸上,身侧的后门爆破般被粗暴推开,都未给赵其一个看清来人的时间,眼前就被黑影笼罩,衣领瞬间被提起,浓烈的甜香扑鼻而来。

    全班人都傻了眼,由不得他们再热不热爱学习,头全都得转过来看。

    高馨整个人直压过来,几乎要贴到赵其身上,怒目圆睁,再好看的眼也被暴怒挣碎了形状,咬牙切齿:“你称心了是吧贱人,你敢来阴我?你算什么东西?”

    赵其整个人被她拽着,怔怔听她说完,盯着她扭曲的脸,本应有的恐惧心虚都没了,不知怎的,她只想到董怡说的那番话。

    事实上状不是她告的,也许是董怡告诉她了,不过也无所谓,她本来就是要做的。

    赵其眸色平静,伸手推了几下,对方拽得更用力了,她也不管了,只说:“我光明正大,欺负同学的是你。”

    此话一出,班里诡异的安静,再不关心班事的人也得屏息看这场不知会掀起多高风浪的闹剧。

    不远处的乔丝语站在过道处,欲要冲过去,一脸担忧。

    其实是她找的老毛。

    李尹凯和易安要去打球,让乔丝语陪着去,她无聊也就跟着了,去之前想去小卖部买零食,路过实验楼就看见高馨堵着于美婷打。

    易安只把他俩都推出去找老师去,他一个人朝那堆人去了。

    可高馨怎么就把目标转到赵其这儿了呢?

    “你真牛逼,你怎么不报警啊,我光明正大教训人,你有胆子告状怎么不过来?”

    高馨松开赵其,一胳膊将她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其实只有几本书,几根笔和几张试卷。

    可赵其失去理智了,高馨的脚踩在她的卷子上,踩在易安给她留下解析的那一面,她就那么毫不留情地踩上去,稍一用力,卷子拧出褶皱,就破了。

    她扑过去捡,高馨见状更用力地踩,还要去踩她的手。

    赵其轻轻拉试卷,拉不动,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高馨。

    “滚!给我滚!”

    高馨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失去平衡,摔坐在地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而这时,郝月凤进来了。

    本就安静的班级,此刻的空气更加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不自觉深吸口气,不知道该为谁捏一把汗。

    尽管大家一般都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赵其仿若未闻,只蹲在地上拿着自己的试卷,手微微抖着也不知道,她只能看见两个字迹之上的脏脚印和怎么怎么也拼不回去的碎片。

    她的心揪在一起地疼,以至于忽视了郝月凤站在前方,冰冷的眼神未有半分怜悯,亦或对于这场闹剧的一点疑惑。

    心中那个木锤早已敲定了结果。

    “闲大了是不是?”

    这话对她们两个人说的。

    “拿着你宝贝的试卷,去外面看着吧,看一节课。”

    这话对赵其说的。

    高馨早已忘却刚才的狼狈,也替在场的观众忘记了,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来,没事人一样回座位了。

    赵其不想为自己解释,也没必要解释,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过或许每一次,都有她自来的所谓的朋友站出来为她鸣这份不公,上一次是陈言靓,这一次是乔丝语。

    乔丝语站起来,认真地举着手:“不是的,老师,是高馨冲进来打赵其,还打翻她的东西!”

    被告着状的高馨头都不回一下,只在座位上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地冷笑。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谁找来的老毛,只是她从易安那里受完气还要挨训,正好看见了赵其,本来也讨厌她,那就是她了,只要她高馨想。

    郝月凤撇一下嘴,懒懒地把目光移向聒噪处,眯起眼睛,冷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用你来教我怎么管学生?你又是什么老实人?”

    乔丝语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赵其笑了,她很感激也很满足了,不公早已是既定事实,有变数的只有自己,而这次她没有再懦弱,上天也奖励她了一个意外收获。

    她捧着自己的试卷,大大方方走出去,腰板挺得很直。

    刚出了屋,她愣住了。

    她看见了易安和李尹凯,站在门口。

    李尹凯手拿着球,手蹭得很脏,但还是夸张地向赵其竖起拇指,眼中放着光。

    易安没有如他那般呲牙咧嘴,他只静静望着他的姑娘,深深的眼窝陷满了他的心疼,他的欣慰,他与之同行的誓言。

    赵其抱紧了试卷,咬紧了脸腮的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真好,她勇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易安。

    李尹凯急着要去哄乔丝语,他把球扔给易安赶忙往屋里跑,挨了郝月凤好几个白眼。

    而易安则慢悠悠地将球放回班级的柜子里,折返回门口,在郝月凤错愕的目光下,他转过了身。

    “我打球忘了时间,迟到了,按照班规,应该罚站。”

    郝月凤没有时间开口,易安已经走了出去。

    走向赵其。

    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易安走来的路上。

    可谁又不知道他易安从不守班规校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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