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话吧总是热闹的,食堂的饭一成不变,胆子大的总可以尝到校外的美食,综合楼的一楼也成了第二个食堂,话吧人更多。

    林淼咬着手抓饼从话吧钻出来,谨慎瞟一眼走廊两侧方向,直接往小卖部旁边的走廊去。

    中午员工也休息没人,这里有几把椅子,林淼掀开门帘进来,在凳子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手抓饼刚咬一口,帘子突然被掀开,饼里的一半烤肠一下掉到校服裤上,还没来得及捡,来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林淼的动作僵住,不敢抬头,那一半烤肠在裤子上一点点渗出油来。

    “不爱吃食堂?”

    陌生的声音葱上头悠悠飘来,林淼不自觉抖了一下,缓缓抬头,果然看见这张预想中的脸。

    赵其居高临下看她,眼神冷淡得没有温度,配上她本就丧的面相,看得林淼大气都不敢出了。

    林淼把手里的饼都快捏瘪了,她后悔死了,为了那几只口红答应帮人传话,还觉得捡了便宜。出了事才知道她被扯进多麻烦的事里面。

    这几天天天躲,买了饼就到这儿吃,不敢出现在食堂。她谁都惹不起,也不知道那个受害的女的什么来头什么性子,她可怕事。

    赵其手在口袋里,食指缓慢地摩挲着刀背处。面前人心虚的模样都她全都看在眼里,看得清楚,丝丝恨意也渐渐爬上来。

    “谁让你传的话?”

    “啊?”

    林淼的头抬一下又低下去,挤出笑来:“什么传话?”

    话音刚落,面前人又直直压过来,腿贴着椅子的边沿,顶着她的腿,让她不能动弹,又问:“我问你,谁,让你传话,传这个内容?”

    林淼腿用力并几下,一直摇头,叫道:“你谁啊你我不知道!老师怎么说我就怎么传达的,有什么问题?”

    赵其闻言贴近她,嘴角勾起:“你不认识我?”

    林淼还是摇头。

    下一秒,眼前只闪过一抹粉影,脸颊处被尖锐冰凉的利器顶着,陷进去的皮肤隐约传来疼痛。等反应过来,林淼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赵其一手摁着她肩膀,拿着眉刀的手控着力,冷声道:“你不认识我你知道给赵其传话?”

    林淼呼吸都乱了,她其实并不知道事件中还有其他人的参与,只当这个赵其就是沙豪手下的受害者,一边害怕又愧疚,只得软下来:“那话是……是我班同学转达的……”

    赵其眼底发冷,用手指抵着刀尖,更用力地抵着林淼的脸,后者恐惧得喉咙处发出崩溃的哼声来。

    “你不说实话就算了,反正一起办的事,就沙豪受了处分,我去告诉他,被老师问话的时候你把责任全都推在他身上,你看你会不会和我一个下场?”

    林淼心脏狂跳,想到沙豪那恶心的风评和凶神恶煞的脸,她简直要吐出来了,确实是怕。而且脸颊的疼感越来越强了,破相的恐惧也彻底将她击垮。

    “让我传话的真是我班同学,但是……但是给报酬的是另一个人,高馨。”

    手中力道减了几分,赵其面上并无变化,反而生出几分笑意,她确实一下就猜到了是谁,但是她不能像那人一样乱咬,事情必须有把握才好。

    松了手,林淼赶紧摸几下自己的脸,再看向手,没有血,只能摸出硌出印子来,像指甲印。

    再看向赵其的手,才发现那眉刀根本就没开盖。

    也没等对方说话,赵其用手捡起她校服裤上的半截烤肠重新塞进饼里,用她裤子擦了擦手。

    “继续吃。”

    人走了,林淼还愣在原地,许久才深吸口气,赶紧把手抓饼塞进塑料袋里,甩进垃圾桶。

    都惹了些什么人啊这是。

    ……

    一整个午休时间,赵其都没有睡着。

    其实眼睛已经非常干涩,暴露在空气中已觉微微刺痛,路过走廊的镜子时她早已经看到自己蛛网般的血丝。

    整屋的人都趴在桌子上,鼾声,翻身声,磨牙声混合在一起。而倚着靠背坐得笔直的赵其,更能看清屋里的每一个人。

    特别是那个穿着赛琳t恤的后背,弓起腰身的弧度,脊骨突出一点的痕迹,还有散在上臂的黑发。

    每一秒,每一帧,都要刻在赵其的眼睛里,作恶的人熟睡得香甜,可她却众叛亲离,不得安宁。

    她好恨。

    收了目光,赵其揉着眼睛,忽然间一阵恍惚,人好像才恢复清醒一些。同时也感到一丝惊异,刚才盯着高馨时,恨意涌起得太浓烈,她险些被理智抛弃。

    人非圣,她怎么会不怨不恼。可是她如果也从了心,一报又一报,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和高馨这种人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她一直想要的是向前走,向前走出一个光明的未来,而高馨不会出现在未来的路上。

    来日方长,高馨,总有一天你会被你作的恶反噬。

    手机静音在桌面上,屏幕这时亮起,易安发来消息。她点开,是一张照片,阿布毛茸茸的白脑袋占了大半,吐着粉舌头,眼黑又亮。旁边还照进了易安穿着短裤的腿,劲瘦纤长。

    嘴角下意识地弯起,累积的幽怨被阿布的笑容冲淡一些,她回了个小狗开心转圈的表情包。

    接着,想到豆豆,她的心又被落寞拽下。

    午休铃突兀地响起,醒着的赵其听见歌声也难免被吓得心里“咯噔”一声,屋里人被吵醒后发出哀怨的叹息,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

    第一节课是郝月凤的课,没人敢多睡,困上天也得立起来闭着眼睛。

    赵其第一个从屋里出去,厕所人还少,她用冰凉的水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了不少。

    课上,郝月凤以往热情全无,脸沉得像座随时爆发的活火山,讲得又快又简略,绝不重复第二遍,提问时没回答上来的人喜提罚站的奖励。

    大家也心知肚明,没人敢溜号,没人讲小话,都恨不得把郝月凤讲得话全都同声记录下来。

    赵其跟得勉强,进度已经被落下半许,等到终于给时间想下一道题的思路时,她才返回前面几道想某一道步骤的由来。

    聚精会神时刻,她下意识手摸到椅子下面提力想往前拖一些,让自己身子离课桌更近一些。

    腹部撞到桌沿的瞬间,凳腿落在瓷砖地的声音在这肃静的教室里格外地刺耳,皮肉被撕裂的声音更如暴力下的丝帛。

    赵其整个身体僵停在这个动作,她的手还在凳板之下,中指的指腹由瞬间的冰凉慢慢转为滚烫,指间微痒,黏腻的液体缓缓漫过皮肤的纹路。

    她慢慢将手抬上来,视线内只有一片血红,疼痛慷慨地延缓,她才有时间清楚地看清这根手指的惨状:从中间关节处被划开至指腹,皮肉翻开,她甚至看见了薄肤下的一层脂肪。

    血滴浓稠,一颗颗如血红玛瑙,落在烟白试卷上,迅速争抢自己的领地。

    顾不得惊愕和疼痛,她完好的手指再次轻轻摸索去,一下就碰到了那颗长钉。钉头朝下,延出来五六公分,手只要伸到下面就逃不了。

    红线已漫过手腕伸进衣袖里,整根手指又麻又烫,大脑早已替她忽略撕裂般的痛感。她眼睁睁地,看着藏青色的衣袖被鲜血浸透,掌心的纹路画出一条条血色的小河。

    目光流转,看见那个无所事事背影,浑身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大脑一时混沌不能思考,无穷的恨意却随着血腥味一起涌上来。

    这只血手缓缓举起来,在上课纪律良好的班级里格外显眼。周围已经有人发出惊呼,引得几人也跟着回头看。

    郝月凤也随着声音看过来,赵其面色苍白着,嘴唇抿得紧,血从指缝处钻到手背上。

    “下一道题。”

    只一眼,不痛不痒,她又低下头看讲台上的试卷。冰冷的字从那双均匀红唇中吐出来,整个屋里的空气都慢慢冷下来。

    赵其的手也放下来,痛感这时终于一同袭来。翻出的皮肉跳动叫嚣,她的太阳穴跳得猖狂,反胃感也涌上喉头。

    站起身,众目睽睽,赵其往门口走。惊呼声四起,讲台上的人也像没看见,继续讲着几何,声调也提高几许。

    “噗——”

    靠窗处突然发出一声没忍住地笑声,叫停了门口的人。

    殷红圆珠洒了一地,阳光斜射进屋内,赵其静静站在阳光之下,手中的红也透亮起来。

    那人还笑着,虽被郝月凤的讲题声压得快听不见,但落入赵其耳中却是急切杂乱的鼓点。

    那一瞬间,没有人反应过来赵其是如何冲到窗边的,大家只被尖叫引得投去目光,便一瞬也不敢挪开眼。

    瘦小的人抓着高馨的衣领将人从座位上狠拽到地上,赛琳T恤的领口处被血污侵占,她叫得恐慌,身子撞在地砖上闷声地响。

    “你疯了吗!你疯了……啊啊啊滚开!放手!”

    赵其两手如铁钳抓在高馨的衣领处,目光还是那么平淡,动作却让人心惊:她用力甩了高馨两个耳光,又脆又响。

    那张洁净精致的脸随着巴掌的落下染上一片片红。

    打完,赵其捏着高馨的下巴,手背,手指蹭上她的嫩脸,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将血渍尽数抹在她脸上。

    屋内静得像没有活物,只有高馨慌乱的惨叫,整个班里也没有人反应来救场,大多屁股钉在椅子上做个看客。

    “啊啊啊啊——”

    高馨五官变了形,捂着脸尖叫几声,又撑着地恶心得干呕起来。

    赵其又起身往门口走了,她没有看一眼郝月凤的反应,也没听到她的声音。

    整只手都麻了,她也疼得一直抖着,积攒的憋屈倾泻出去,她心头畅快不少,觉得脚步轻盈许多,余下的就只有汹涌的痛感。

    或许是她有些晕了。

    好疼。

    好疼。

    好疼……

    一个口子怎么能这么疼……比刀扎进胳膊时还疼。

    走廊明媚,窗台的花被风带着摇曳,赵其被暖意包裹住,却打起了寒颤,眼前居然也模糊起来。

    路过公告板,她停下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易安的名字。

    她的名字,陈言靓的名字,以及本该看到却没有的名字。

    略深的眼眶盛不住那生理性的泪,皮下的神经相连,由小臂迅速蔓延到大脑,她忽然就意识不到自己所在何处,眼里只有那个名字,那双温柔的眼,那温厚的声音。

    “啪——”

    右手抚上这几张通报单之间,血红一个手印。

    伤口流的血没刚才多了,赵其微微一用力,尖锐的疼直击脑门,下巴哆嗦起来,她抬起手,以血为墨,摁上了洁净处。

    纸干涩,墨不匀。这些日子的一幕幕在眼前依次闪过:医院干净的床单;藏青眼线下冷漠的眼神;被摔烂的作业本;会议室长长的木桌;精致又恶毒的脸;一句又一句的穷逼……

    眼泪也能稀释墨液,赵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也看不见走廊中逐渐出现的人,怨念侵占她所有的理智,一笔一画之下都是无数屈辱瞬间的具象。

    鲜艳,醒目。

    下课铃声惊鸣,赵其也没了力气,脚步飘然朝门外走出去,暖阳肆意,她沐浴其中,风轻轻拥住她,早夏的清香让她仿若跌入那人的怀中。

    公示板前的学生越聚越多,讨论声热烈如浪涌,穿透整个走廊。

    门口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不知走向何处。

    高馨从屋里出来,双目通红,双颊的巴掌印十分明显。一侧的头发是湿的,她跑去厕所洗了一遍又一遍脸,被这声音给引了来。

    她站在人群后,浑身僵直,呼吸仿佛也忘了。

    那几张通报单的边缘,都是带着手印的血渍,最中间,工工整整两个血红的大字。

    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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