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尘被木桐子一怼也不恼反而蹙眉讥讽了句:“身量不大,脾气不小。”

    他再伸出手,朝对岸同伴比了个手势,几个山民就要卸时家的货。镖师不予,上前阻止眼看就要动手。对岸山壁传来几声哨音,树影婆娑,小兵怕镖师吃亏连忙对时尔梅悄声说道:“刑师父…”

    时尔梅很清楚这次出行是逃难不非行商,那几箱香脂膏虽然贵重但数量很少充其作用多在掩人耳目,押货师父也只有两人,邢师傅还有伤在身。他朝对岸吼道:“随他们看货。”说完,他狠狠地睨了眼风扬尘。后者摊摊手,状似无奈却又毫不在乎地解释:“再往南翻一座山就是南召的地盘,我不可能不查你们的货就放行。要有一件南召私货从我这座山头流入蜀地的话,会给我的族人惹麻烦的。”

    两个镖师不知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亲自卸下几框竹篓放在地上,才解开一个竹篓的捆绑带山民就不耐烦起来。几个山民从腰间抽出弯刀直接割开了捆绑带,包裹在竹篓外层的稻草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竹篓盖子被粗暴掀开,包装盒也撕成了碎片。一个山民把玩了番香脂膏,忽然双眼一亮冲着对岸风扬尘吼了一通山地语。说罢他退后数步,在一段助跑之后那位山民挥臂如弓将香脂皂甩到对岸。这条河流是汇入金沙江的主要支脉之一,并不是条小河,目测两岸距离不低于五十米。那块香脂皂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抛了过来,投掷目标也精准出奇,风扬尘几乎连头都没回,便伸手接下香脂皂。

    林争春眸色一亮,曾经在二十年前,月城发生过一起小规模山民混斗,州府监军曾出面调停。这场小规模战斗被时任监军详细记录下来,其中最让林争春记忆深刻的便是山地民风彪悍,一旦开打就会不死不休,战斗至最后哪怕手中没有武器也会相互投掷石块。当时看这段资料林争春还不以然,一块徒手投掷出来的石头能有多大威力,如今一看仿若管中窥豹。

    镖师不在场,没人翻译山民的话,只有木桐子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一个词汇而眼前一亮。阿姆…风氏遗孤们围着波波喊她阿姆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竟像上辈子的事了。

    淡雅香味持久发散,手感细腻且滋润,乍一看如羊脂玉一般。

    风扬尘很是满意,手指摩挲了下膏体上的梅花浮雕图案,望向时尔梅说道:“你是香粉商?”

    时尔梅答道:“成都府时家商号,这是我们胰脂皂工坊的最新产品。”

    风扬尘手指一直在磋磨皂体,很是满意。他又问:“这是我所见中最好品相的胰脂皂,香滑绵软让人联想到最柔嫩的肌肤,是女人一见就会想要的好货,就算在成都府也不见得花钱买得到。你们怎么做到?”

    时尔梅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意,愣不作答。

    风扬尘补充问道:“我问你是怎么做出来的?洗澡的豆粉很粗糙,胰脂皂没有这种香味也不绵腻,你们怎么做出来的?”

    眼前的山民并非时尔梅的目标客户,他没必要包装宣传,故而实打实地说道:“这种叫香脂皂。制作工艺并不简单,从熬煮胰脂开始有十八道工序,除了主料猪胰脂而外还需要蚌壳、烟灰、花油等十余种配料并且需要四组熟手工花上一个月才能生产一批这种数量的香脂皂。具体制作过程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风扬尘听罢轻哼了声,停下把玩动作,讽道:“只有你们才会把时间、精力和智慧浪费在这种玩意儿上面。”

    时尔梅挑眉,驳斥的轻描淡写:“恰是阁下口中的玩意展示了化腐朽为神奇的造物之力,天地赐万物予人,而人花费时间,精力与智慧融合万物创新出无法从自然界直接获取的物品。这种造物之力反而是最为宝贵的,因为制物所需的所有原料都可替代,而能够创新的智慧与能力却无可取代。”

    风扬尘听罢摇头:“天父地母创生万物,是万神之祖。你们这些居住在平地的狂徒居然敢蔑视神。”

    时尔梅:“我并没有蔑视神,我只是在肯定人的价值。”

    风扬尘冷笑着道:“那是你没见识过神明的怒火毁灭人创造的一切。”

    河谷的风阵阵吹拂,湿衣熨帖着身体,就算暖阳高照也感到丝丝凉意。时尔梅瞟了眼林争春,发现她的目光在对岸山头,他也知道山林高树之间藏有山民。他后悔跟眼前少年纠缠许多而耽误时间,争这些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风扬尘继续摆弄香脂皂,说道:“这种品相的胰脂皂应该送到你们的皇城去,应该摆放在檀香木货架上售卖。这里是山货交易地,每年开市之前我们都要屠牛宰羊祭祀山神感谢它赐予我们皮革、药材、木材、矿石,我们交易的时候都要靠气味判断山货品质,我们不会用这种香喷喷的玩意,你这个香粉商跑错地方了。”

    时尔梅懒得理他也没有打断他,只是略微抿动了下嘴唇不太认同的样子。

    风扬尘见他如此表情,继续说道:“就算在平时我们也不会涂抹太浓郁的异香,山间多野兽,哪怕不去狩猎而只是在垦地我们也要提防,不会在身上弄出些不属于大山的味道。”

    时尔梅:“我承认如阁下所说,你手里的香脂皂是没有价值的玩意,请阁下高抬贵手放我们人货通行吧。”

    风扬尘不理他,问道:“你想在渡口卖掉你这批货?”

    时尔梅:“我们只是途经此地不作停留,这批货要转运到湖州北上售卖。”

    风扬尘:“你从成都府出发去湖州不该走长江河运吗?”

    时尔梅:“我家在德朗有片茶山,我们要先回茶园安顿。”

    风扬尘琢磨着时尔梅的话,旋即反应过来德朗山地属于云岭概不外租,却圈了片茶山卖给一位蜀商,这位蜀商姓时。

    云岭是南召王室清修之地,没必要跟南召王室有交集的时家纠缠。但他很想很想要这几箱香脂皂,他道:“你的货我全买了,反正你们差些通关手续,运不出渡口。不如全买给我!”

    这话一出,连小兵都多看了他一眼,刚才把香脂皂贬得一文不值难道是想逼时尔梅贱卖?!

    时尔梅:“恐怕不行,这些都是有买家的预订货。你若想要,我可以让成都工坊再做一批送给你。”

    风扬尘闻言垮了脸色,冷声说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这里不是来去自由的集市,而是禁止通行的私人山地。”说罢他把手中的香脂皂甩给林争春,又飞快从腰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扔给时尔梅。

    时尔梅接下一看,居然是一团黄金,嗯,确切的说是一团没有炼化过的金原矿,纯度极高几乎看不到杂质。时尔梅掂在手里感觉到死沉沉的重量,觉得自己赚了。

    风扬尘对他说道:“拿着你的钱,离开我的货。”

    林争春知道时尔梅这批货还没有买家,她想劝他把香脂皂卖给他当交个朋友,对岸山民又冲这边吼了几句话。

    旋即听见镖师的声音:“那些不是货物,是我家公子的行囊,是他的私人物品。你们不能拿。”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山民举着个锦盒,另一山民捧着套钗钏制作工具。

    风扬尘看向时尔梅说道:“你有套黄金花样头面首饰?你为什么会有制钗工具?你们中有制钗匠人吗?”

    时尔梅的目光已然冰冷:“那套头面首饰是我夫人之物,请你的人物归原处。”

    风扬尘又看了眼林争春,对他说道:“你们还真是夫妻?”

    事至此,连林争春对他冷声道:“这跟你没关系,叫你的人把东西放回去。”

    时尔梅沉声说道:“我们过河!”他才往前迈了一步,对岸山头银光一闪一支箭射了过来。林争春一手拉退时尔梅,一手扬起,湿漉漉的袖口垂顺耷拉着,箭尖裂帛的同时她已经抓住箭杆。风扬尘来不及感叹,寒光在眼前一晃,三叉箭尖对准眉心。风扬尘下意识身体后倾,林争春一脚已经占据他双履之间的地带,无论他下一个动作是攻还是守都会遭其反制。风扬尘很识相没再下一个动作,他腰肢还是像弓一样朝后微曲,好在腰腿力量不弱能坚持不抖。他笑嘻嘻地冲着林争春的说道:“都是误会,对面听不到我们的谈话,看见你丈夫气势汹汹的朝我冲就以为他有歹意。你们平地有句古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你看能相遇的都是朋友,我们是朋友啊!”

    林争春抵腿压下风扬尘,在他屈膝弯腰快要摔倒的时候持箭的手扣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朝后转面对对岸山头。

    风扬尘被她禁锢在怀,冰冷的箭尖照旧抵在他脖颈上。第一次被女子这样搂着,这样钳制着,并无羞恼之意。不过靠她如此之近,那股神秘的味道直冲他脑门,他来不及多思考其中缘由,只是余光往后竭力瞟向时尔梅说道:“现在的平地女子都放得这么开吗?你不介意她这样搂抱男子吗?”

    木桐子上前踹了他一脚说道:“废什么话,让他们离开镖师。让对岸山头的弓箭手们都安分点!”

    不只对岸山头枝叶耸动,几人身后山坡也传来窸窣声响,一时间竟不知两岸山林里藏了多少山民。

    风扬尘举起双手作出手势之后才安静下来,他说道:“就算你们杀了我也走不出这片山,而我们一定会把你们剁成烂泥喂猪。”

    “那就试上一试,看看在你死之后我们到底会不会成为烂泥。”林争春略微手肘勒得风扬尘啊啊叫唤。

    时尔梅把上她的手臂,肌肉硬邦邦还在施力。

    “小春,松手。”

    林争春丢开风扬尘又撇烂箭杆。

    时尔梅对风扬尘说道:“香脂皂我卖给你,但你不能碰我的私人物品。”

    风扬尘扯了扯衣领,像是松了口气,他道:“你怎么这么死板,不就是一套头面首饰吗?多少金打出来的,我给你十倍重的金。”

    时尔梅望了林争春一眼说道:“那套首饰是我亲自为我家夫人打造的,情谊无价。”

    风扬尘闻言是眼眸发亮,直盯着时尔梅的手看,见其手指上的老茧才相信他的话。他一激动,伸手搂上他的肩头带着他往河床走去。林争春不放心要扒拉开风扬尘,被时尔梅以眼神阻止示意几人跟上。

    小兵落尾,收拾包袱的同时捡走了林争春丢掉的箭头。

    一过河,风扬尘看清山民手中的双股梅花钗问时尔梅道:“这也是你亲手做的?”

    时尔梅点点头。

    风扬尘:“空心的?”

    时尔梅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舍不得实心金料,说道:“按照帝国礼仪,宽面双股钗本是命妇于大典大礼时佩戴首饰,民间妇人多在婚礼时佩戴,素来一对。你要做成实心的有多重你知道吗?小斤重的发钗压在头顶上不难受吗?”

    听出他话语间的不耐,风扬尘笑道:“我不是说你小气,我是说中空发钗很难制作,万一断了也难找到懂手艺的匠人维修。”

    时尔梅略微得意,抬抬下巴说道:“这是当然,就算是内命妇也不见得能给自己置办出这样一对宽双股钗。”他抬眼望向林争春仿似在说,你知道我心真如此了吧。

    风扬尘拿过那支双股梅花钗对时尔梅说道:“那…要是这支钗被人掰断了,你能复原吗?”说罢他上手便掰,就像林争春掰断箭杆一样掰断了这支精美的金钗。

    时尔梅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你有病啊!”,他夺过断成两截金钗又开口骂着:“你当时铜镜破了还能重圆啊!民间妇人之所以能在结婚时佩戴双股钗就是因为寓意好啊,喜婆去姑娘家送聘礼的时候都得说上一句:一对双股钗头上戴,一对壁人好恩爱,你怎么能掰了我的双股钗了?”

    风扬尘听了他的话,又不知道触了他什么逆鳞,忽又眼露凶光地道:“我们山民不会把夫妻之情物化到这些首饰上面,送她一对金钗就算丈夫对妻子的珍惜之情吗?一支金钗算什么,能保证你在她快死的时候不顾性命的救下她吗?”

    “阿尘!”给他金钗的山民叫停了他发疯似的絮叨,又说了几句当地话似在劝告。

    风扬尘平复心情,对时尔梅说道:“你修复它,修得好我送你们安安稳稳地去渡口,修不好,你们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休想从这片山地偷渡进帝国。”

    林争春磨磨牙,说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山民对镖师说了些什么后,镖师过来道:“他们说不会伤我们性命,他们是诚心要买咱们得香脂皂。公子若能修复金钗,他们会请您修一支金钗。公子,他们是木勒土司的族人,木勒是渡口最大的木材供应商,跟老爷也曾做过生意的。公子,我们要在此做茶园生意绕不开木勒。”

    时尔梅难以置信:“他掰断我的钗是为了考察我的手艺,然后请我去修钗?”

    镖师点点头。

    时尔梅翻了个白眼,只觉这人脑回路如此清奇,简直百年难遇。

    他走去对风扬尘说道:“我可以修复,并且保证金料不增不减。不过你先给我找些煤炭,我要烧炉子。”

    风扬尘招呼山民按照时尔梅要求送来张木桌和一堆金刚碳。时尔梅从包袱里取来一条皮革围衣笼在身上,烧燃火炉后逐一将工具摆开。

    林争春头次见他制钗,觉得他神情专注的样子很养眼,十指灵动间化腐朽为神奇的样子更具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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