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之前,高2年级国际1班的同学被留了一份特别的暑假作业。依照往年的习惯,国际班的学生本应该和他们的学长学姐一样,前往欧洲或美洲的某个国家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暑期夏令营,但是高二年级负责国际班的年纪校长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留了一项特殊的暑假作业。

    薛青梳着最朴素的高马尾,两边刘海被浅绿色星星发卡夹住,露出的额头上渗出了丝丝细汗。她穿着黑色帆布鞋,一身墨绿色运动装,左手提着一份酸奶水果捞,右手抱着一束鲜花,朝巷子深处走去。越往深处去,嘈杂的人声逐渐消失了,薛青皱了皱眉毛,将水果捞放在地上,从运动裤口袋拿出来手机,看着定位,她嘀咕着:“没走错呀,怎么这么安静呢。”

    她继续走着,在一个破旧的铁门面前站住,铁门上方标着B2,薛青看着结了蜘蛛网了铁门边角,深呼吸向里走去,她要去的人家在5楼,是这栋楼的顶楼,她爬到五楼,寻找着门铃,但是没有找到。

    真奇怪,居然连门铃都没有,薛青放下鲜花和水果捞,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下仪表,深呼吸试图缓解爬楼的气息不稳,然后她在备忘录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喂,鑫鑫是嘛,我在你家门口啦,麻烦给开个门呗。”

    刚说完这句话,面前的绿色铁门就开了,吱嘎的声音伴随着绿漆像碎末一样掉到地上,种种情形都向薛青展示着这户人家的贫困。

    冯鑫好瘦,这是薛青的第一反应。

    冯鑫穿着粉色卡通图案短袖,下身穿着刚过膝的短裤,这身衣服看起来很陈旧,是早已过时的款式。薛青不希望自己的目光让这个女孩陷入尴尬的境地,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穿着,她看向冯鑫的眼睛,扬起嘴角跟冯鑫打招呼:“你好鑫鑫,正式跟你打个招呼呀,我是高二国际一班的薛青,薛平贵的薛,青青草原的青。欢迎你报考我们成材高中!王老师跟你说过我要来了吗?我给你带了束花,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我就随便买了点,顺便带了点水果捞。”

    “学姐好,我是冯鑫,进来坐吧,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冯鑫低着头,不好意思和薛青对视,她抱着薛青送给她的鲜花,不敢将花和自己的短袖接触,她觉得这花这么好,不该和平凡的自己搭在一起,就像薛青,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说,但是和她的家格格不入,她有点自卑。

    “鑫鑫,来吃点水果捞吧,我走的太慢了,这水果捞不太凉了,咱们快点吃,来。”薛青看出来了冯鑫的羞涩,招呼着冯鑫赶紧坐下来,这水果捞是自己早上起来做的,导航告诉她目的地驾车需要一个半小时,她从盒马买了个保温箱,从冰箱拿了几个冰袋,上午九点多让司机送她去往目的地,她想着到冯鑫家里还能吃到冰冰凉凉的水果捞,她做了两份,一份是纯牛奶的,一份是酸奶的,她不知道冯鑫的口味,就都带着了。她在车上补觉,被王叔叫醒了。

    “小姐,前面的小巷子私家车过不去,我找个地方停车送您去吧。”王叔看着导航的目的地距离他们停车的地方还有两公里,这烈日当头,他得送小姐去,不然小姐抱着花提着保温箱会热死。

    “不用,王叔,你忙你的,晚上我给你发消息你来接我就好。”薛青叹了口气,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也怪自己想的太不周全了,她清楚自己的耐力,把水果捞从保温箱拿出来,她只拿了酸奶水果捞,两份都拿的话会增加她的负担。

    她走了半个小时 ,终于走到了。

    她回过神,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冯鑫,她的皮肤有点黑,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拿着塑料勺的手看起来干巴巴的,她摩挲着自己的美甲,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粗心,她应该卸下美甲才对,她的精致和这个女孩对比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尽管薛青努力在扮演一个平凡的女孩。

    薛青以为自己脱下漂亮的连衣裙,梳起头发,穿上简朴的板鞋就能降低自己和女孩的对比,但是她拿过来的花和饭盒都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她的美甲可能会刺痛这个女孩的心。

    冯鑫看着用塑料纸膜包住的铁叉,往厨房走去,她掀开泛黄的透明塑料门帘,找到了两个带包装的勺子,这是爸爸去给客人搬家时候,客人请他们吃的外卖送的一次性塑料勺子,爸爸只用了筷子,于是勺子和牙签就被他带回到了家里。她不好意思给客人用他们家用了好几年的勺子,勺子后面的凹口把油污都存进去了,长时间使用,不锈钢的光泽感早已经消失。

    薛青趁冯鑫去厨房的时候四处打量了一下她的住所,厨房看起来很狭窄,只有一条一个人可以经过的小道,客厅只有一座长沙发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这种电视机薛青只在年代剧里看到过,是那种后面鼓起来一个大包的电视机。电视机旁边是一个塑料水桶,水桶盖子被一个绿色按压式取水器代替了,薛青认识这个绿色取水器还要多亏了去年参加的运动会,那时候每个班都背着两桶水,并且在上面放着按压式取水器。她坐在的沙发面前是一个矮桌子,红棕色的木桌上斑驳的红漆和木头原本的颜色交相辉映着,这个木桌一看就上了年纪,露出的木头颜色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四个角也并不固定,最右面桌腿下是一本杂志,看起来是路边那种“xx男科医院”的广告杂志封皮。还有两个门封闭着,应该是这户人家父母和子女的卧室,薛青没再继续观察了。

    来之前,她幻想过画面,也许冰箱会很陈旧,制冷功能很差;也许茶几会矮小一些,自己可能会不习惯;也许地板砖缝隙会有泥,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她没有想到,这里没有冰箱,没有玻璃茶几,也没有地板砖,只有裂了缝的水泥地,走起来会有点粘鞋,黑乎乎的洋灰面仿佛覆盖了一层油脂,她没有提出要换拖鞋,因为很明显这位小姑娘家并没有“进门要穿拖鞋”这种意识。

    薛青不想承认,她在这种地方呆不下去,这样会显得她很没有礼貌。

    她也许理解了校长给他们布置的暑期作业的意义是什么。

    放假之前,年纪校长宋若琳将高二年级三个国际班叫到学校礼堂,给他们展示了自己的计划。

    六十位学生看向屏幕,上面赫然写着:一对一帮扶计划,同学们立刻提起兴趣,有人不满有人激动。校长让他们安静下来,介绍着她的计划。

    成材高中是海舟市综合实力最强的高中,每年招生一万多人,这里有着全市最好的师资,学习环境优异。通过正式的中考,成材高中会招取90%的学生,期望子女有着良好学习环境的父母们通常都会将目标放在这所学校。作为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它的录取分数不可谓不低,生源好,师资力量强,这是它能在竞争激烈的学校中脱颖而出的理由。同时,成材高中和其他重点高中一样,帮扶贫困学生,免除学杂费。每年都会有学习优秀但家境贫寒的学生来到这所学校。为了避免学生间的盲目攀比,贫困的学生往往处在共同的班级。

    学校共分三种班级,不设实验班,先进班等所谓的由优秀学生组成的班级,而是设定‘珍珠班’,‘普通班’和‘国际班’。珍珠班由全国各地的贫困优秀学生组成,通常有两个班级,每个班级40人左右;普通班则是由正常家庭考上成材高中的学生构成,这类班级最多,通常有二十多个班级组成,每个班50人左右;而国际班则是由本省政商界子女组成,不需要很高的分数,身份才是他们进入学校的通行证,每年通常有100人左右,每班最多30人。

    在这所学校,学习顶尖的往往由珍珠班学生占据,这很容易理解,成绩是他们唯一能努力的方向,他们往往深陷贫困,向往富裕生活,和普通班学生相比,他们的退路更少,可选的道路也少,学习是他们努力的方向,除了成绩,他们一无所有。和他们的成绩相比,糟糕的大学适应能力使得他们尽管迈向了国内顶尖大学也无法适应。因为他们敏感,紧绷,从不放松,当突然进入到大学之后,他们中的某些人往往无法融入集体,独立在众人之间。

    基于此,宋校长提出了这个计划。该计划仅将珍珠班学生和国际班学生包括在内,今年学校计划招收80名珍珠生,和60名国际班学生相比多出了20人的名额,多出的名额由国际班老师们负责帮扶。这个计划中的‘帮扶’并不是传统意义的帮扶,而是带他们“见见世面”,国际生可以任意活动,和珍珠生共同相处,开学之后,他们会有一场考试,考试内容则是和自己的帮扶人员有关。尽管国际班学生从不在意科目成绩,分数在他们心里也无关紧要。但是这场考试之后,学校会召集国际班全部学生家长进行该项计划研讨会,他们还是高中的孩子,尽管衣食无忧的幸福长大,但大部分还是希望能在父母面前获得更好的印象。更何况这项计划是全校领导共同讨论出来的决定,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学校将这个计划立为长远项目,这是这项计划的第一年,所有人都期望着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这种氛围也影响了高二国际班的学生。

    “我想,五年之内就能看到我们计划的结果。国际班的同学不要想着这是你们的‘付出’与‘奉献’,如果你能认真对待这项任务,我可以保证,这是你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堂课,相信我,你们会在和他们的交流与接触中学会很多人生道理,成为更好的自己。”宋校长眼神坚毅,冲着台下的国际生们保证着。“同学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向我们提问,我们会站在我们的视角上给出合理的回答。”

    “请问,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取消珍珠班,将贫困学生分散到各个班级,这样他们可以提前适应普通人的生活呀?”一位同学站起来提问,她看起来对这项计划非常感兴趣。

    “非常好的问题,我想这位同学一定认真听了我们的计划并在心里思考了很多才想到的这个答案。从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看,成年人往往能更好地面对生活中的挫折,而作为未成年人的你们,心思更加敏感,抗压能力较差。我不能说将他们分散到普通班级这个选择是错误的,我能说的就是:在高中,尤其是成材高中,一个除了国际班学生都充满压力的地方。我们不妨思考一下,当他们迈入普通班的时候,他们会被新奇的事物围绕,他们的精力会被分散,迈入新环境他们需要时间适应,大部分人能适应好,也有一部分人不能适应,无论适应的如何,他们都要分散学习精力,对你们来说,学习只是一种消磨时光的方式,你们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能有光明前途,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有学习这条道路,和普通班学生在一起,一定要花费比在珍珠班更多的精力处理人际交往。等到他们学有所成,迈入大学生活,只要他们拿出30%高中的学习精力放在大学功课上,他们就会顺利毕业。因此,我们认为,在人生更加成熟的大学阶段会比在高中阶段更加有助于他们适应环境,并且高中生活对他们来说无比重要,而大学则可以慢下脚步,慢慢体验新的人生。”

    “谢谢校长,我明白了,听完您的回答,我也觉得设立珍珠班更好,我会积极配合这项计划,希望会对珍珠生和我自己带来一些新的感悟。”女孩诚恳的点了点头坐下。

    “我我我,我想知道,这个一对一帮扶计划具体需要我们做什么,又禁止我们做什么呢?”一位男生举起手来,争着提问。

    “我来回答吧,宋校长。”高三年级部校长打开了自己的话筒:“孩子,试想一下,刚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再想象一下你能想到的最贫穷的学生,他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他的家庭情况会是怎么样的?”

    “我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想的是可以和我的发小董思清一起读国际班了,然后,我又想见一见我爸爸经常在饭桌上跟我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尹起司长什么样。我能想象到的最贫困的学生,应该是那种平时放假都穿着校服,因为他们可能没有太多的钱买自己的衣服吧,然后他们家里可能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家庭成员可能会生病,或者家里人文化水平不高,这个人的性格的话,我感觉都有可能呀,他有可能是那种小太阳类型的,像偶像剧里那样,会苦中作乐;当然肯定也会有那种比较内敛的同学。”

    “好孩子,你很可爱,也很天真。那我就顺着你的回答说了,贫困生和你们的区别不就出来了?在国际班,你们或多或少已经提前了解过其他人,你们的父母或许有着类似的交际圈。那么他们呢?他们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学校会有熟悉的人吗?几乎没有,你们可以做他们的第一个朋友,想象一下自己想要交朋友的时候会做些什么?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觉得你能帮助他的性格、家庭情况、家庭成员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不过我要严肃的提醒大家,千万不要把这种帮扶想象成你们高高在上的给予他们物质,而是要站在平等的角度上,尽可能多的与他们进行心与心的交流,不要触碰他们的自尊心,不要冲动行事,当然,也不可以和他们谈恋爱。”

    “听着有点迷糊,但也有点明白了,谢谢老师。”这位男同学立刻坐下了,他脸涨得通红,因为他在听老师回答问题时就开始幻想自己和一位美丽的灰姑娘邂逅的场景了。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国际班的同学们问了很多问题,一个个兴致勃勃的听着,这对他们来说可真是一件新奇的事情,比什么年年都有的夏令营可好玩多了。

    谁也没想到过,一个暑假之后他们中的某些人会脱胎换骨的成长起来吧。正如高二年级部校长说的那样,这会是他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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