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家族祠堂坐落在宣宁伯府的西南角。

    夕阳如血,古老的祠堂矗立在阴影中,一根根立柱粗糙而古朴,墙壁满是斑驳痕迹。

    云慕瑶走在阴暗的廊道中,刚跨过大门,便听到伯夫人愤怒的斥责声。

    “你倒是长进了!你官没做多高,倒是学着那些商人家娶平妻……你当真是将我的脸丢尽了!”

    伯夫人的话刚落,宣宁伯的声音便响起,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莫要动怒啊,你的身子要紧。”

    方才一路走过来,云慕瑶心中的怒火已经消散了不少,她又往前走几步,看见伯夫人、宣宁伯、族长站在祠堂中间,而边上的傅廷风正跪着,挺直着背脊,背对着她,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宣宁伯今日身穿一身褐色锦缎长衫,他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高挑修长,面容英俊,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从容和精明,与傅廷风长相有几分相似。

    “夫人,让我来劝劝廷风,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宣宁伯拉开暴怒的伯夫人,低头对傅廷风说道,“廷风,你就听你母亲的,你都已经娶了慕瑶为妻,你若再娶她的妹妹,岂不是让我们宣宁伯府沦为他人的笑柄?”

    宣宁伯此人,这辈子无功无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勋贵,陛下对他虽没有特别重视,但也未曾刻意刁难他。

    由于向来生活优渥,宣宁伯养成了一副惫懒的性子,平日里府上的大小事务一概不管,全然听从伯夫人的安排。而今日,傅廷风这事闹得着实太大,以至于竟然惊动了宣宁伯。

    云慕瑶站在门外,思考着,这时,一旁的族长捋白胡子,也插言道:“老夫也不同意此事。我们傅家全族自发家以来,人才济济,在官场之上皆是谨慎小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正因如此,才得以屹立百年而不倒。自祖上以来,我族从未有人娶过平妻,廷风你此番举动实有辱我傅家门风,族人日后出门,恐怕都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族长如今年过六旬,穿着一件半旧儒衫,头发花白如银,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傅家当年凭借初代宣宁伯科举成名而发家,官至一品高位,其后家族不断发展壮大,如今已然成为一个拥有百人规模的大族。傅家上下同舟共济,设立族学,每一代的主支、旁支都有中举之人,也正因如此,傅家才没有像其他勋贵家族那样逐渐走向没落。

    故而,族长在族中的地位极其尊崇,有时甚至连宣宁伯都不得不听从他的意见。

    然而,在孝道与族规这双重的打压之下,傅廷风竟然依旧挺直着背脊,丝毫没有低头的迹象。

    云慕瑶看着他后背动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他倔强的声音传来:“父亲、母亲、族长,我意已决。我所渴望的,是能与我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妻子,倘若我不能娶到云二姑娘,那我这一生又有何意义?”

    “你!混账!”伯夫人被气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傅廷风,“慕瑶哪儿比那狐狸精差了?你被云慕箐那狐狸精迷惑了,她故意扮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当真是瞎了眼……”

    她眼中满是愤怒与痛心,胸膛剧烈起伏着。

    比起矫揉造作、心思诡谲的云慕箐,云慕瑶性情温柔,心地善良,只有自己这傻儿子错把珍珠当鱼目!他还以为他能和云慕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云慕箐这搅家精若是进门,宣宁伯府必将永无宁日!

    傅廷风却依旧固执地坚持着:“母亲,慕瑶很好,她理家有方,性情温顺柔和,我也从未对她有过不喜。只是,我与云二姑娘本就定亲在先,我一心想只想娶云二姑娘。我答应过她,必定要给她一个名分。”

    “你你你!你想娶平妻,除非我死了!”伯夫人被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身子一软,直接往宣宁伯身上歪倒过去。

    “逆子!你看看你把你母亲给气成什么样了!”宣宁伯本是个文雅之人,此刻也不禁动了大怒,脸色铁青,冲着傅廷风怒喝道,“快给你母亲道歉,不许再提娶云二姑娘当平妻之事!”

    “父亲,恕儿子无法遵命。”傅廷风斩钉截铁地说道。

    “逆子,看我不打死你!”宣宁伯登时气急败坏,伸手去拿一旁的棍棒,怒气冲冲地朝着傅廷风奔了过去,举起棍棒对着他后背狠狠地打了两下。

    傅廷风吃痛,身子微微一颤,却竟然一声不吭,紧咬着牙关,脸上满是倔强。

    等族长反应过来时,急忙上前拦下宣宁伯,拉着他往一边走,劝说道:“伯爷,莫要动怒,不如让廷风好好想一想,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

    二人正走着,却猛地看见云慕瑶正站在门外。

    宣宁伯脸上忽地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瞪大了眼睛:“大儿媳,你怎么来了?”

    伯夫人也慌忙转过身来,看向云慕瑶,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嘴唇微微颤抖:“瑶儿,你全都听见了?”

    “见过父亲、母亲、族长。”见傅廷风如此坚持要娶云慕箐,云慕瑶早已失望透顶,内心毫无波澜。

    她神色平静地对三人行了一礼,语气淡淡地说道:“我都听见了。”

    伯夫人赶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脸上满是愧疚之色:“这……你莫要多想,我们绝不会同意廷风娶平妻进门的。”

    宣宁伯也赶紧附和道:“大儿媳,你放心。我们傅家可是正经的世家大族,绝不会让逆子娶平妻进门。”

    云慕瑶轻轻点了点头:“我和廷风说几句。”

    对面的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伯夫人还是往外移动脚步,不放心地交待一句:“你莫要管这混账,早些回去休息。”

    待三人离去后,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傅廷风的背后。

    夕阳的余晖投射在祠堂里,将傅廷风和她的影子长长地拖拽在地上。

    她望着面前背对着自己、依旧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脖子后面还留着一道鲜红刺目的痕迹,那是方才被宣宁侯用棍棒打出来的。

    云慕瑶闭了闭眼,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傅廷风,你为何要娶平妻来这般羞辱我?”

    “慕瑶,我本意并非如此。”傅廷风知晓是她来了,声音低沉地道,“慕箐与我自幼青梅竹马,只有她才真正懂我,她是我最心爱之人。”

    “是,为了这个你最心爱的女人,你便拉上我来为你受罪?”云慕瑶的脸上满是嘲讽,连连发出冷笑,这笑声在这幽深的祠堂中,却显得格外凄苦。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难道她不曾心生向往吗?

    可惜傅廷风,他根本不配。

    她如何能爱上一个无力反抗家族,却还要拉着她这无辜之人一同陪葬的男人?

    “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意已决。”傅廷风幽幽道,声音带着世家贵族特有的执拗,似乎一旦认定便绝不会反悔。

    “很好。”云慕瑶止住了笑声。

    自那日从云府回来,她便已经想着筹谋和离之事,只是现在没到时候。

    她已经下定决心与傅廷风和离。

    不过,她还得再筹谋一番,现在还不能让出世子夫人的位置,让戚氏和云慕箐轻易占得便宜,再转头过来欺辱她。

    云慕瑶捏紧手中的帕子,面色如水,随后转身离去。

    夕阳如金,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缓缓拖长。

    她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虽形单影只,却有着别样的美丽与傲气。

    傅廷风要娶平妻一事,终究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扩散,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当云慕瑶收到几家贵妇人接连发来的邀约时,她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毫不犹豫地统统拒绝了。

    真正的好友又怎会在这时跑来火上浇油,找她打探那些让人烦心的消息呢。

    过了一日,云慕瑶听说傅廷风还没吃饭,墨书送进去的水一动未动地丢出来了。

    又再过了一日,傅廷风还是滴水未进,直到第三天,云慕瑶听见汀兰来报,说傅廷风晕过去了。

    “知道了。”云慕瑶眼眸中闪过一抹清冷,随后便继续坐在榻上看书,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又过了一会,岸芷急忙走了进来,云慕瑶以为又是傅廷风的事,便继续看书,孰料岸芷却道:“姑娘,赵小将军给您传了消息过来!”

    “是赵信钧么?他怎么会突然传消息过来?”云慕瑶放下书本,好奇地问道。

    “赵小将军已经回京了……他说……”岸芷犹豫了一会,这才道,“他说老夫人病了。”

    一听祖母出了事,云慕瑶的心猛地一抽,急切地从榻上跳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祖母怎么会突然病了?”

    “赵小将军说,是被夫人气病的。他说老夫人听说世子要娶二姑娘当平妻,气得跑去前院跟戚氏理论,想为你讨个说法。没想到夫人却说你三年无所出,理应被休,两人在院子里大吵了一架……然后,祖母就病倒了。”

    赵家与云家只有一墙之隔,赵信钧传过来的消息,必定是真的。

    赵信钧将戚氏讽刺云慕瑶的话全都听见了,戚氏的原话是:“云慕瑶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祖母病了,我为何完全不知道此事?”云慕瑶一心全系在祖母的身上,疑惑地问道。

    “赵小将军说,是夫人封锁了消息,不让人传出来。夫人还私下与王嬷嬷密谋,说若老夫人当真病死,便将病因归咎于你三年无所出,使她忧思过重,以孝道来逼迫世子休了您……”

    那日戚氏和云郎中逼迫她让位,打的便是让傅廷风休她的主意。

    只可惜傅廷风并不想休她,他只想抬平妻进门。

    戚氏此举,为的是与正在祠堂里跪着的傅廷风来一个里应外合。

    “戚氏整日在云府兴风作浪,为所欲为,若祖母真被她们气出个好歹来,我决不轻饶!”云慕瑶气得浑身发抖,戚氏为了让云慕箐接替她世子夫人之位,当真是操碎了心。

    云慕瑶焦急地问道:“祖母有找大夫来看吗?父亲也不管?”

    岸芷担忧地望着她,如实禀报道:“夫人说老夫人只是没睡好罢了,不让李嬷嬷去请大夫。恰好老爷正好出城办公差了,现在家里是夫人做主。”

    “岂有此理,我要将祖母接出来!”云慕瑶一阵怒气上涌,双脚落在地上,准备去穿鞋。

    她现在就要去云府,将祖母救出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她。

    她一定要让戚氏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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