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慕瑶缓缓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院外走去。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令她疼痛难忍。

    虽然她的心已经凉透了,但不知为何,在此时却依然能感觉到疼痛。

    她的安稳生活,终究是要结束了。

    云慕瑶麻木地走在铺面杏花的路上,花瓣在她的脚下被碾碎,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向前走着,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岸芷扶出杏雨小院的。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椅子上,面前赫然摆放着一张长案。

    云慕瑶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回到了玉兰苑,而岸芷正站在她的身边,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她垂下眼眸,说道:“岸芷,磨墨。”

    岸芷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老老实实地拿起墨条,开始磨墨。

    云慕瑶从旁边抽出两张信纸,将它们摊平放在面前,然后又拿起笔,蘸了蘸墨水。

    真到了这一天,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自然流畅,仿佛这一切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

    “……姑娘,您要写什么呀?”磨完墨后,岸芷将墨条放在一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她淡淡道:“和离书。”

    如今戚氏和云慕箐都吃了瘪,也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岸芷听罢,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云慕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什么?和离书?”岸芷整个脸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紧接着,她忙不迭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云慕瑶执笔的右手,眼神中满是哀求:“姑娘,您要和离?!您可要三思啊!”

    “无需三思。”云慕瑶缓缓伸出左手,耐心地拍了拍岸芷的手,“我已经思了三年了,今日,我想有个了断。”

    “可……”岸芷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来劝自家姑娘,可却说不出能劝的话来。

    “岸芷,你说,我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云慕瑶平静地望着她。

    岸芷身材本就瘦小,在这三年以来,她每日都要替她操劳,更是瘦得让人心疼。

    岸芷的表情再次一怔,泪花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云慕瑶不喜不怒,声音平静如水道:“再继续下去,除了宣宁伯府、傅廷风能够获益,我们熬坏了身子,又能得到什么?”

    此话一出,岸芷的神情变了,她不禁露出了愤慨的眼神:“姑娘,您说的的确没错,您费尽心思,一心为了宣宁伯府,可到头来,还不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按如今的形势,世子打算将伯府给云慕箐的孩儿继承,如此一来,自家姑娘若再留着当主母,她给宣宁伯府创造的一切财富和荣耀,都将归属于云慕箐的孩儿。

    那岂不是意味着云慕瑶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都属于别人?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岸芷咬了咬牙,将抓住云慕瑶的右手缓缓松开,脸上露出决然:“姑娘,我支持您和离。不管今后如何,我都陪着您一起趟。”

    云慕瑶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在面前的纸上,她一笔一划地写着:

    “……三载姻缘,初时夫妇和乐,今却生怨。

    若情分已尽,应是宿缘已了,反目生隙,不如就此分离。

    既心已各异,再难相持,当会亲朋,作别于此,各寻前路,物色书之,各自安好。”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却又字字如刀。

    写完最后一个字,云慕瑶放下笔。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吹干了纸墨。

    *

    傅廷风的书阁墨韵斋旁,秀竹如林,笔直地伸向天空。

    云慕瑶缓步走在竹影里,身姿笔挺而娴静,雪白的裙衫随风飘动,在满眼绿色的幽篁中,愈发显得清丽脱俗。

    “姑娘,咱们到了。”岸芷小声提醒道。

    方才墨书来报,傅廷风在云慕箐的杏雨小院用完饭后,便返回了书阁温书。

    云慕瑶微微颔首,而后将目光投向墨韵斋的大门。

    此时,傅廷风的书童墨书正静静地守在门口,见云慕瑶到来,墨书露出少许尴尬之色,接着便快步上前迎接:“世子夫人,您来了,世子就在里面呢。”

    自云慕箐进门之后,她已经许久未见墨书了,此时再见,心中竟生出许多感慨来。

    三年前,墨书还是个孩子,会冲着她叫“世子夫人”,如今他也长高了,都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了。

    云慕瑶没急着让他进去传话,反而侧过脸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你母亲近日身子可好?”

    墨书的表情瞬间凝固,显然颇为意外,紧接着,他凝固的表情融化,化作深深的感动:“多谢世子夫人关怀,上次自您帮我请了大夫过去,我母亲近日已经好了许多。”

    云慕瑶轻轻颔首,她向来御下有方,恩威并施,对于墨书这样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她一直很宽容,只要他们遇上难处,她总会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和墨书寒暄了几句后,云慕瑶吩咐道:“劳烦你替我传话,我有事要找世子。”

    墨书赶忙连连点头应下,随后匆匆进去,不过片刻就又出来,恭敬地请她进去。

    云慕瑶让岸芷留在外面,独自一人上前,伸出手,推开面前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此前,她从未踏入过傅廷风的书房。

    只见书房内,高大的书架倚墙而立,书籍满满当当排列其上,墨香四溢。角落里,放置着一座精致的香炉,袅袅青烟升腾而起。

    这里的一切于她,都显得十分陌生,连那长案后坐着的傅廷风,她的夫君,她都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

    见她来,傅廷风急忙放下书卷,望向她,面露意外之色。

    “慕瑶,你怎么来了?”傅廷风皱了皱眉。

    他和云慕瑶向来相敬如宾,云慕瑶从来不会主动来找他。

    每次他去云慕瑶的院子,仅仅只是按照伯夫人的吩咐,过去吃顿饭而已,即便被伯夫人要求过夜,那也只是在她隔壁房间睡上一晚罢了。

    望着傅廷风对自己疏离的神色,云慕瑶心中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道:“你莫要担心,我这次来找你,并不会让二妹对你有误会。”

    提及云慕箐时,傅廷风眸中闪过愧疚,摆在案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嗯……你说吧,什么事?”

    云慕瑶面无表情从袖中掏出两封信,然后稳步朝他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似是看见她这副冷淡超然的模样,傅廷风面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没来由地浑身紧绷了。

    “慕瑶,你这是?”傅廷风眼中满是不解。

    面对行事坦荡的云慕瑶,他内心向来是愧疚的。

    也正因如此,他总是刻意避开她,连正眼去看她都不曾有过。

    他和云慕瑶从未像此刻这般近距离过,当她缓缓朝他走过来时,傅廷风猛然发现,原来她竟是如此的动人。

    她身着一袭淡雅的素白色长裙,步态优雅,如月下绽放的幽兰,她面容皎洁,眼眸如秋水,高贵而不失清雅。

    “我已经写好了,你只需要落笔签上你的姓名便可。”云慕瑶面无表情,并未理会走神的傅廷风,抬起素手,将信摆放在他面前,轻轻往前一推。

    傅廷风眉头微皱,伸手拆开信封,随即展开了信纸。

    他的动作起初是缓慢的,但随着目光触及信纸上的文字,他的手突然一颤,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一震。

    云慕瑶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瞳孔急剧震动。

    傅廷风就这样地坐在她面前,眼神在信纸上反复扫视,满脸俱是不可置信。

    “……”

    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见傅廷风沉重的呼吸声。

    云慕瑶没有说话,沉默地凝视着他。

    她眼神平静如水,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冷漠,仿佛在审视一个与己无关的过客。

    “看完了么?”她的话语简洁而直接,“将你的名字写上去。”

    傅廷风却然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太过急切,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慕瑶,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慕瑶与傅廷风向来没什么感情,如今提出和离,自然无意顾及他的情绪。

    云慕瑶心如止水,俯视着他:“和离书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我要和离。”

    傅廷风眉头紧锁,断然拒绝道:“我不同意,这份和离书,我不会签。”

    闻言,云慕瑶差点被他这无理的态度气笑了,他凭什么说不签?

    她竭力压制住心中的火气,以谈生意般的冷静口吻,与他相商:“你既已娶了我二妹,又何必还要死死揪着我不放呢?”

    傅廷风额头上青筋根根爆出,与她争辩起来:“慕箐已经是妾室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父亲、母亲、族中的人都喜欢你,你是我的妻子,你若与我和离,我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听着这话,云慕瑶不由恍然。

    她原以为他对云慕箐情深义重,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他终究是自私的,做什么只考虑自身的利益。

    这才是男人。

    在这所有的事中,虽说云慕箐吃了亏,但傅廷风却是受益者。等时间慢慢过去,没有人再会记得此事。

    那么,他既得到了她这位正妻,利用她稳住了父母和族人,又抱得了美人归,享受齐人之福。

    正妻贤惠持家,孝顺公婆,贵妾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又或者,他一开始就不愿意休她,反而闹着要娶平妻,就是为了退一步,将云慕箐作为贵妾娶回来?

    云慕瑶不得而知。

    从结果来看,他这一手算盘打得可真好,甚至连云慕箐都被他虚伪的外表给骗了。

    可她云慕瑶不是云慕箐,也并非傻子,绝不会将自己的青春再浪费在他身上。

    云慕瑶先是冷笑一声,而后提高声音,大声道:“傅廷风,你说我是你的妻子?你可曾真的将我当过你的妻子?你私会良家女子,与她暗结珠胎,还妄图将她娶成平妻,让我名誉扫地,脸面尽失!如今,你又将她抬进门当贵妾,你可曾想过,云慕箐她是我的亲妹妹!”

    她一字一句,仿佛字字泣血般:“傅廷风,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你后院的一个摆设罢了!今日我必定要与你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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