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姰叹了口气，上前默默打开门，何大见面前有个出口，直接窜了出去。
门外树下还聚集了一些想看热闹迟迟不愿意离开的人，见殷家大门一开，何翠花撵狗似的把人撵出来，都有些纳闷。
而本以为会被何家人欺负得不成样的殷梨看上去倒没受伤。
殷梨也有些不解，自己只是说想和未来夫婿两个人住在院子里，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殷梨双颊还带着些没干的泪痕，被人问起来也只是虚虚摇头，“何大哥想住我家的房子，奶奶也想住我家的房子。”
哦，原来这两不要脸的是为了殷家的财产打起来的。
虽然在场也有不少人想吃绝户，可对上何家两人，还是不住唾弃。
何大被抓得满脸都是伤，可何翠花越打越激烈，嘴里还骂着“小贱蹄子”、“有娘生没娘养”……
何大忍无可忍终于还手，两人你追我赶波及其余看热闹之人，眨眼又有人加入。
恍惚间，不知道是谁报了官，三人很快就被人带走。
殷家在当地有些名气，再加上有人帮着解释，衙役只是常规问了殷梨几句话就带着人离开。
殷梨困顿地用力眨了下眼，转身回院子。
看热闹之人终于散去。
巷子口，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下。
殷家小院难得恢复清静，殷梨又继续坐回到桃花树下，一手攥着个布老虎，百般无赖地左戳戳右捏捏。
幼时她经常因为一身力气无处发泄而跑去劈石头，因此没少受伤，后来她爹娘便找了老师傅做了个供她发泄的布老虎。
这布老虎里面的芯儿由特殊材质制作，任凭她如何揉搓捏锤，就算被她打扁也只需片刻就会回复成原样。
殷梨心中有些气，此时也就闷声捶打布老虎。
*
“那表小姐看着倒是个面团子，竟任由那些粗鄙之人欺了自己去。”
直到木门合拢，人潮退散，巷子口窥探的视线这才收回。
裴晏清淡淡扫了斐缙一眼，斐缙自觉失言，忙低下头。
“没有下次。”
“是。”
“京城那边可有来信？”
还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斐缙却松口气，但还是低着头，“回世子，太子殿下催了您好几次，应当是知道您这两日回京，倒没有再收到信。”
“不过国公爷那边倒是在问您有没有接到表小姐。”
“嗤，他倒是对我这表妹上心得很。”
“……”
马车内安静半晌，裴晏清望着那紧闭的大门，狭长凤眸微眯，绯薄的唇瓣微勾，眉宇间却冷峻未褪，“走，去会会我那表妹去。”
他率先弯腰走下马车，只是还未等他从前室下来，只觉胸膛一痛，他微躬的身躯猛地一颤。
“世子，怎么了？”
裴晏清脸色惨白，等胸口处那细细密密的阵痛散去才缓缓摇头，“无碍。”
那疼痛熟悉得很，并非来自内里，就像是有人在用拳头从外向内砸他的胸口般。
可他现在面前又无人，怎么会……
*
此刻殷梨已经把布老虎收好，手指轻点着从树上落下的鸟儿。
许姰摇头，坐在院子里的另外一角落给殷梨纳鞋底。
不知京城之人何时会来，这两日她得提前把去京城的包袱收拾好，只是不知道殷梨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扣扣。”
敲门声让院内两人同时抬头，殷梨默默看向许姰，却见对方动作十分迅速上前开门。
木门外露出两张全然陌生的脸，殷梨微微蹙眉。
许姰把两人迎进门，看向站在前首身着黛紫长袍男子，朝殷梨介绍，“阿梨，这是你表哥。”
“……”
*
怕殷梨不接受，许姰特意把她带到屋内解释一番，只是殷梨点头的速度快到让她觉得有些反常。
“你果真愿意离开这里去到京城？”
殷梨瞳眸澄澈，“卫国公是我的舅舅，既然是娘亲生前嘱托，我自然是愿意的。”
话虽如此，但殷梨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卫国公是她舅舅，当年老太公生辰时她曾去过裴府一回，只是那趟行程闹得并不愉快。
她虽年纪小，可也记得裴府众人并不像表面那般喜欢自己，要不是看在老太公的面子上……
可如今老太公去世，而她与裴府众人又没有血缘关系。
两人站在窗前，不远处的树下就是那许久未见的裴府人之一，透过支起的窗棂，殷梨目光不自觉落在那道颀长身影上。
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清贵的着装与周遭格格不入，连带着他的侍卫就这么站着，好似那几张石凳都不干净似的。
殷梨收回视线，脸上带笑，“我相信娘亲。”
许姰脸色复杂，殷梨却没给她思考时间，转身往院子外走，“咱们去招待表哥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细碎话语陡然一止，听着逐渐向自己靠近点脚步声，裴晏清这才收回目光，转身。
面前少女眸含春水，脸若桃花，看起来确实像个任人揉捏的面粉团子。
只是……
思及刚才少女双眸含水向众人解释的场景，十多年前画面涌现，裴晏清黑眸微暗。
“表哥，喝茶。”
娇柔的嗓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媚意，裴晏清低头，少女捏着茶盏的指尖都透着粉，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
许久不见面前人回话，殷梨悄悄抬起长睫，意外对上一双淡漠的眸子。
“茶就不必喝了，明日我就启辰回京，你做好准备。”
简短、冰冷，让人心口一堵。
直到裴晏清身影消失于大门处，殷梨才反应过来，愤愤往桌面的布老虎上锤了一拳。
裴家人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唔。”
还未走到马车，胸口熟悉的疼痛让裴晏清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世子—”
裴晏清弓着腰，那闷痛却从胸口扩散到四肢，一拳比一拳急躁，凶猛，像是在泄愤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力量消失，裴晏清白着脸，冷声，“回客栈。”
斐缙忙翻身扯缰绳，可未等他扬鞭，只听车内男人又道，“先去一趟县衙，还有，派人打探一下西北方那几人的来路。”
斐缙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往后看，他面不改色再次扬鞭，“是。”
殷梨并不知道巷子外发生的一切，她打了许久只觉得有些累了，便抱着布老虎回屋内收拾东西。
许姰则继续在院子里，直到不远处高楼上的身影离去，她才默默回屋。
*
日暮西沉，明镜高悬。
马车沿着城道一路行驶，才停下之前，斐缙侧首悄声道：“世子，刚刚查到消息。”
“刚才那些人一部分还跟着我们，只不过被我们的人中断了，剩下一部分去了城南一座宅子。”
“有人？”
“空的。”
裴晏清眼睑微抬，鸦羽长睫投落阴影，“多久了？”
“不知，只是对方轻车熟路，怕是不止一次。”察觉到身后尾巴又跟了上来，斐缙语速加快，“那宅子空了很久了，据说是当地的一家富商，只是在三个月前一家子探亲归家，在路上遇上匪寇，全家老小都丧命于山林。”
裴晏清眼中情绪变浓，“他家可否还有旁系亲戚？”
“并无。”
大雍朝规定，女子也可继承遗产，若一家人全都丧命，且没有旁系亲戚，资产、店宅、奴婢以及客女则都交给当地县衙，县衙再交给朝廷。
这倒是有趣了。
轮毂渐止，撩开帷裳，透过车窗，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得知裴晏清的真实身份，县丞亲自相迎。
衙役们还没离开，见到气度如此不菲的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县丞把人带进了正堂，几人才大眼瞪着小眼。
那贵公子真是来自京城？
而且是那个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裴家？
“县令何在？”
何远小心倒茶，“回公子，最近匪寇出没，我们大人和隔壁县县令一起剿匪去了，这才留我在这看管。”
裴晏清手指轻敲桌面，并没有接。
何远小心翼翼抬眼，却见对方眼神玩味，“县丞大人辛苦。”
何远头冒热汗，手却端着茶一动也不敢动，“裴公子说笑了，不知公子行几？怎会突然经过我们这小小清水县？”
裴晏清负手起立，“今日本该回京城，只是因为家中琐事又在这停留一日，只是进城时经过城南，瞧见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何远执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脑中琴弦猛地绷紧，他扯开一个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竟能让裴公子觉得有趣？”
“途径城南一户住宅时，我手下人发现周围住民就像是想避开什么东西，特意绕路回家。”裴晏清盯着面前这人的脸，手指轻点桌面，斐缙快速上前接过茶水。
何远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就听见面前人道：“我这才发现那座宅子贴上了封条，也不知他家出了什么事。”
“回公子，那户人家三月前遭遇意外，一家子都没能回来，衙门这才贴了封条。”
何远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也，也许百姓只是怕沾染上晦气，所以才…”
裴晏清恍然大悟，“县丞大人在理。”
何远不敢接话，更不敢抬头，眯缝眼落在男人腰间玉佩。
男人却挪开目光，远处仪门恰好有一名花头老太经过，正拉扯着一位衙役争论些什么。
裴晏清双眸含笑，“没想到这远离京城的县衙倒是随性，跟市肆一般热闹，竟什么人都能进。”
何远顺着目光看过去，吓得眼皮一跳，好在那衙役看得懂他的眼色，一下子就拉着何氏离开。
只不过走的时候何氏还转着脑袋往后看，对上裴晏清的双眼时讪讪收回目光。
“……”
直到把人送走，何远才双腿打颤瘫软在太师椅上，暗处有一道黑影冒出。
“大人，刚刚那人来之前还去了一趟殷家。”
殷家？
何远呼吸一滞，他怎么就忘了，这殷家在京城还有一个靠山！
“那殷家女如何了？”
“并无异常，只是也不知刚才那人和殷家女是什么关系？”
“……”
黑影试探，“不然我直接动手？”
“不行。”
“若是她现在也出事，那就太过惹人注意。”想到裴晏清，何远一颗心是怎么也放不下，“再者，主公也说了，要是对方没发现异常，留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更主要是裴家人的态度，他还真怕刚刚那人发现了什么。
“叫我们的人收手。”
“是。”
黑影再次悄无声息退下，何远兀自盯着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水，蓦地回神，扬声吩咐衙役，“把那女人带上来！”
暮色昏沉。
殷家一共有四间屋子，除去一间主屋一间书房，还剩一间平日放杂物的小屋，只是自殷梨爹娘离世，许姰就搬进了小屋陪着她。
因着第二日要赶路，殷家今日歇得格外早。
殷梨下午歇息过，如今毫无睡意，只睁着双大眼睛瞪着盘桓在床笫上的黑斑蚊。
院内传来窸窣声，却又忽地止住，像是怕别人发现。
殷梨心口一紧，连忙把自己的双脚藏进被子中，脑中不断闪回自己曾经看过的志怪灵异话本。
院子沉寂了一瞬，可还没等殷梨松口气，外面那鬼魅又慢慢动作起来，竟朝着殷梨的小屋子走来！
殷梨屏住呼吸，有些委屈，为何今日她这么倒霉，老是遇到这些脏东西？
话本中的鬼魅大多是女子，若遇到男子，鬼魅会吸干对方的阳气帮助自己修行；而像自己这般貌美柔弱女子则会被撕下脸皮！
殷梨被吓两腿发软后背发凉，鬼影幢幢，窗外黑影逐渐变大，直到“吱呀”一声。
殷梨猛地起身，一口气哽在胸口，还没来得及尖叫，却见那黑影悄然转身。
月光如水，殷梨清楚看清那“鬼魅”的脸。
何大？
他不是被衙役抓走了吗？
殷梨清楚记得，城口卖猪肉家的小儿子与人打架，被关了小半个月才放出来，还是在交了些银子的前提下。
何大目光从殷梨白嫩的脸庞扫到她细软的腰肢，只觉腰腹下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
殷梨此时却没有那么害怕，她攥紧拳头，“你不怕我报官？”
听着这绵软的话语，何大更加觉得口干舌燥，他搓着手朝殷梨靠近，“这你就不懂了，这县老爷可是与我何家有些关系。”
再说了，他就不信会有女子遭遇这种事情还会想着报官。
殷梨心头一颤，那是不是说明，何氏如今也没被关在衙门？
据她对何氏的了解，今日她在这吃了亏，明日无论如何都会找回来。
何大实在是等不及，伸手就往殷梨鼓囊囊的胸口摸，“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殷梨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但她也并非不知道世间人心险恶，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这般丑陋的东□□处一室，特别是对方还不要脸往自己身上扑，殷梨吓得紧紧闭上双眼，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往何大脑袋上砸。
“啪—”
“唔—”
何大脑袋一震，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殷梨手上何时出现了个香几，只觉双眼发黑，全身绵软瘫倒在地。
把手中香几放回床笫边，看着地面睡成死猪的何大，殷梨气得扬起拳头“邦邦”往他身上砸。
对方呻吟几声，又没了动静，吓得殷梨连忙试了下他的鼻息。
“呼—”
还活着。
月影遍地，树影婆娑。
清辉之下，一道娇小身影拖拽着一不明物体悄无声息来到院墙边，接着，丢出，翻墙。
回想自己脑海中最为凶神恶煞的人物，殷梨果断把何大丢进那人家的院子。
这周家虽是做着小本生意，但据说在京城也有亲戚，加上主人家脾性烈，一般人见到都会绕路走。
确保这何大起码会昏睡个五六个时辰，殷梨心满意足翻墙回家。
只是待经过侧边小屋时，殷梨下意识放慢脚步，确定许姰没察觉后屏气离开。
“吱呀—”
门轻轻被带上。
经过一番折腾，殷梨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内衬湿哒哒粘在身上，可怕许姰被自己吵醒她还不能烧水洗澡；屋内那只黑斑蚊“嗡嗡”绕着她打转，看着这个她从小待到大的屋子，殷梨越想越委屈。
裴府的人不喜欢自己，那个什么表哥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日何氏肯定还会再来找自己，若是她得知自己马上要去京城，说不准会联合那个坏县令把爹娘留给自己的房子作践了。
殷梨鼻腔发酸，偏生那蚊子此时找准机会往她脖子上咬，她一个巴掌拍到自己，蚊子却得意洋洋往窗外飞。
殷梨再也忍不住，揪出被自己放在床内侧的布老虎，狠狠捶打。
“呜呜呜该死的坏蛋都要受到惩罚！”
“……”
小院恢复平静，不知过了多久，殷家小院侧边闪过一道黑影。
黑影沿着殷梨的足迹悄声来到周家，无声寻到何大位置后又补上几脚；紧接着又跃进周家的其它院子，搜刮了几件东西，后果断塞进何大怀中。
夜色融融，屋内，鎏金兽首香炉静静吐着丝缕薄雾。
男人静静躺在床上，忽的，耳边传来女子如泣如诉的哭怨声。
“真讨厌！混蛋！”
“你们这些混蛋迟早要遭到报应…”
裴晏清猛地睁眼，还未等他搜寻那声音主人藏在何处，只觉白日里像被人刻意捶打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
“啪—”
一道耳光重重甩在他的侧脸。
门外树下还聚集了一些想看热闹迟迟不愿意离开的人，见殷家大门一开，何翠花撵狗似的把人撵出来，都有些纳闷。
而本以为会被何家人欺负得不成样的殷梨看上去倒没受伤。
殷梨也有些不解，自己只是说想和未来夫婿两个人住在院子里，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殷梨双颊还带着些没干的泪痕，被人问起来也只是虚虚摇头，“何大哥想住我家的房子，奶奶也想住我家的房子。”
哦，原来这两不要脸的是为了殷家的财产打起来的。
虽然在场也有不少人想吃绝户，可对上何家两人，还是不住唾弃。
何大被抓得满脸都是伤，可何翠花越打越激烈，嘴里还骂着“小贱蹄子”、“有娘生没娘养”……
何大忍无可忍终于还手，两人你追我赶波及其余看热闹之人，眨眼又有人加入。
恍惚间，不知道是谁报了官，三人很快就被人带走。
殷家在当地有些名气，再加上有人帮着解释，衙役只是常规问了殷梨几句话就带着人离开。
殷梨困顿地用力眨了下眼，转身回院子。
看热闹之人终于散去。
巷子口，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下。
殷家小院难得恢复清静，殷梨又继续坐回到桃花树下，一手攥着个布老虎，百般无赖地左戳戳右捏捏。
幼时她经常因为一身力气无处发泄而跑去劈石头，因此没少受伤，后来她爹娘便找了老师傅做了个供她发泄的布老虎。
这布老虎里面的芯儿由特殊材质制作，任凭她如何揉搓捏锤，就算被她打扁也只需片刻就会回复成原样。
殷梨心中有些气，此时也就闷声捶打布老虎。
*
“那表小姐看着倒是个面团子，竟任由那些粗鄙之人欺了自己去。”
直到木门合拢，人潮退散，巷子口窥探的视线这才收回。
裴晏清淡淡扫了斐缙一眼，斐缙自觉失言，忙低下头。
“没有下次。”
“是。”
“京城那边可有来信？”
还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斐缙却松口气，但还是低着头，“回世子，太子殿下催了您好几次，应当是知道您这两日回京，倒没有再收到信。”
“不过国公爷那边倒是在问您有没有接到表小姐。”
“嗤，他倒是对我这表妹上心得很。”
“……”
马车内安静半晌，裴晏清望着那紧闭的大门，狭长凤眸微眯，绯薄的唇瓣微勾，眉宇间却冷峻未褪，“走，去会会我那表妹去。”
他率先弯腰走下马车，只是还未等他从前室下来，只觉胸膛一痛，他微躬的身躯猛地一颤。
“世子，怎么了？”
裴晏清脸色惨白，等胸口处那细细密密的阵痛散去才缓缓摇头，“无碍。”
那疼痛熟悉得很，并非来自内里，就像是有人在用拳头从外向内砸他的胸口般。
可他现在面前又无人，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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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殷梨已经把布老虎收好，手指轻点着从树上落下的鸟儿。
许姰摇头，坐在院子里的另外一角落给殷梨纳鞋底。
不知京城之人何时会来，这两日她得提前把去京城的包袱收拾好，只是不知道殷梨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扣扣。”
敲门声让院内两人同时抬头，殷梨默默看向许姰，却见对方动作十分迅速上前开门。
木门外露出两张全然陌生的脸，殷梨微微蹙眉。
许姰把两人迎进门，看向站在前首身着黛紫长袍男子，朝殷梨介绍，“阿梨，这是你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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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殷梨不接受，许姰特意把她带到屋内解释一番，只是殷梨点头的速度快到让她觉得有些反常。
“你果真愿意离开这里去到京城？”
殷梨瞳眸澄澈，“卫国公是我的舅舅，既然是娘亲生前嘱托，我自然是愿意的。”
话虽如此，但殷梨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卫国公是她舅舅，当年老太公生辰时她曾去过裴府一回，只是那趟行程闹得并不愉快。
她虽年纪小，可也记得裴府众人并不像表面那般喜欢自己，要不是看在老太公的面子上……
可如今老太公去世，而她与裴府众人又没有血缘关系。
两人站在窗前，不远处的树下就是那许久未见的裴府人之一，透过支起的窗棂，殷梨目光不自觉落在那道颀长身影上。
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清贵的着装与周遭格格不入，连带着他的侍卫就这么站着，好似那几张石凳都不干净似的。
殷梨收回视线，脸上带笑，“我相信娘亲。”
许姰脸色复杂，殷梨却没给她思考时间，转身往院子外走，“咱们去招待表哥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细碎话语陡然一止，听着逐渐向自己靠近点脚步声，裴晏清这才收回目光，转身。
面前少女眸含春水，脸若桃花，看起来确实像个任人揉捏的面粉团子。
只是……
思及刚才少女双眸含水向众人解释的场景，十多年前画面涌现，裴晏清黑眸微暗。
“表哥，喝茶。”
娇柔的嗓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媚意，裴晏清低头，少女捏着茶盏的指尖都透着粉，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
许久不见面前人回话，殷梨悄悄抬起长睫，意外对上一双淡漠的眸子。
“茶就不必喝了，明日我就启辰回京，你做好准备。”
简短、冰冷，让人心口一堵。
直到裴晏清身影消失于大门处，殷梨才反应过来，愤愤往桌面的布老虎上锤了一拳。
裴家人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唔。”
还未走到马车，胸口熟悉的疼痛让裴晏清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世子—”
裴晏清弓着腰，那闷痛却从胸口扩散到四肢，一拳比一拳急躁，凶猛，像是在泄愤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力量消失，裴晏清白着脸，冷声，“回客栈。”
斐缙忙翻身扯缰绳，可未等他扬鞭，只听车内男人又道，“先去一趟县衙，还有，派人打探一下西北方那几人的来路。”
斐缙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头往后看，他面不改色再次扬鞭，“是。”
殷梨并不知道巷子外发生的一切，她打了许久只觉得有些累了，便抱着布老虎回屋内收拾东西。
许姰则继续在院子里，直到不远处高楼上的身影离去，她才默默回屋。
*
日暮西沉，明镜高悬。
马车沿着城道一路行驶，才停下之前，斐缙侧首悄声道：“世子，刚刚查到消息。”
“刚才那些人一部分还跟着我们，只不过被我们的人中断了，剩下一部分去了城南一座宅子。”
“有人？”
“空的。”
裴晏清眼睑微抬，鸦羽长睫投落阴影，“多久了？”
“不知，只是对方轻车熟路，怕是不止一次。”察觉到身后尾巴又跟了上来，斐缙语速加快，“那宅子空了很久了，据说是当地的一家富商，只是在三个月前一家子探亲归家，在路上遇上匪寇，全家老小都丧命于山林。”
裴晏清眼中情绪变浓，“他家可否还有旁系亲戚？”
“并无。”
大雍朝规定，女子也可继承遗产，若一家人全都丧命，且没有旁系亲戚，资产、店宅、奴婢以及客女则都交给当地县衙，县衙再交给朝廷。
这倒是有趣了。
轮毂渐止，撩开帷裳，透过车窗，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得知裴晏清的真实身份，县丞亲自相迎。
衙役们还没离开，见到气度如此不菲的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县丞把人带进了正堂，几人才大眼瞪着小眼。
那贵公子真是来自京城？
而且是那个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裴家？
“县令何在？”
何远小心倒茶，“回公子，最近匪寇出没，我们大人和隔壁县县令一起剿匪去了，这才留我在这看管。”
裴晏清手指轻敲桌面，并没有接。
何远小心翼翼抬眼，却见对方眼神玩味，“县丞大人辛苦。”
何远头冒热汗，手却端着茶一动也不敢动，“裴公子说笑了，不知公子行几？怎会突然经过我们这小小清水县？”
裴晏清负手起立，“今日本该回京城，只是因为家中琐事又在这停留一日，只是进城时经过城南，瞧见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何远执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脑中琴弦猛地绷紧，他扯开一个笑，“也不知是什么事情竟能让裴公子觉得有趣？”
“途径城南一户住宅时，我手下人发现周围住民就像是想避开什么东西，特意绕路回家。”裴晏清盯着面前这人的脸，手指轻点桌面，斐缙快速上前接过茶水。
何远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就听见面前人道：“我这才发现那座宅子贴上了封条，也不知他家出了什么事。”
“回公子，那户人家三月前遭遇意外，一家子都没能回来，衙门这才贴了封条。”
何远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也，也许百姓只是怕沾染上晦气，所以才…”
裴晏清恍然大悟，“县丞大人在理。”
何远不敢接话，更不敢抬头，眯缝眼落在男人腰间玉佩。
男人却挪开目光，远处仪门恰好有一名花头老太经过，正拉扯着一位衙役争论些什么。
裴晏清双眸含笑，“没想到这远离京城的县衙倒是随性，跟市肆一般热闹，竟什么人都能进。”
何远顺着目光看过去，吓得眼皮一跳，好在那衙役看得懂他的眼色，一下子就拉着何氏离开。
只不过走的时候何氏还转着脑袋往后看，对上裴晏清的双眼时讪讪收回目光。
“……”
直到把人送走，何远才双腿打颤瘫软在太师椅上，暗处有一道黑影冒出。
“大人，刚刚那人来之前还去了一趟殷家。”
殷家？
何远呼吸一滞，他怎么就忘了，这殷家在京城还有一个靠山！
“那殷家女如何了？”
“并无异常，只是也不知刚才那人和殷家女是什么关系？”
“……”
黑影试探，“不然我直接动手？”
“不行。”
“若是她现在也出事，那就太过惹人注意。”想到裴晏清，何远一颗心是怎么也放不下，“再者，主公也说了，要是对方没发现异常，留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更主要是裴家人的态度，他还真怕刚刚那人发现了什么。
“叫我们的人收手。”
“是。”
黑影再次悄无声息退下，何远兀自盯着那盏已经凉透的茶水，蓦地回神，扬声吩咐衙役，“把那女人带上来！”
暮色昏沉。
殷家一共有四间屋子，除去一间主屋一间书房，还剩一间平日放杂物的小屋，只是自殷梨爹娘离世，许姰就搬进了小屋陪着她。
因着第二日要赶路，殷家今日歇得格外早。
殷梨下午歇息过，如今毫无睡意，只睁着双大眼睛瞪着盘桓在床笫上的黑斑蚊。
院内传来窸窣声，却又忽地止住，像是怕别人发现。
殷梨心口一紧，连忙把自己的双脚藏进被子中，脑中不断闪回自己曾经看过的志怪灵异话本。
院子沉寂了一瞬，可还没等殷梨松口气，外面那鬼魅又慢慢动作起来，竟朝着殷梨的小屋子走来！
殷梨屏住呼吸，有些委屈，为何今日她这么倒霉，老是遇到这些脏东西？
话本中的鬼魅大多是女子，若遇到男子，鬼魅会吸干对方的阳气帮助自己修行；而像自己这般貌美柔弱女子则会被撕下脸皮！
殷梨被吓两腿发软后背发凉，鬼影幢幢，窗外黑影逐渐变大，直到“吱呀”一声。
殷梨猛地起身，一口气哽在胸口，还没来得及尖叫，却见那黑影悄然转身。
月光如水，殷梨清楚看清那“鬼魅”的脸。
何大？
他不是被衙役抓走了吗？
殷梨清楚记得，城口卖猪肉家的小儿子与人打架，被关了小半个月才放出来，还是在交了些银子的前提下。
何大目光从殷梨白嫩的脸庞扫到她细软的腰肢，只觉腰腹下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
殷梨此时却没有那么害怕，她攥紧拳头，“你不怕我报官？”
听着这绵软的话语，何大更加觉得口干舌燥，他搓着手朝殷梨靠近，“这你就不懂了，这县老爷可是与我何家有些关系。”
再说了，他就不信会有女子遭遇这种事情还会想着报官。
殷梨心头一颤，那是不是说明，何氏如今也没被关在衙门？
据她对何氏的了解，今日她在这吃了亏，明日无论如何都会找回来。
何大实在是等不及，伸手就往殷梨鼓囊囊的胸口摸，“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殷梨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但她也并非不知道世间人心险恶，这还是她第一次与这般丑陋的东□□处一室，特别是对方还不要脸往自己身上扑，殷梨吓得紧紧闭上双眼，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就往何大脑袋上砸。
“啪—”
“唔—”
何大脑袋一震，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殷梨手上何时出现了个香几，只觉双眼发黑，全身绵软瘫倒在地。
把手中香几放回床笫边，看着地面睡成死猪的何大，殷梨气得扬起拳头“邦邦”往他身上砸。
对方呻吟几声，又没了动静，吓得殷梨连忙试了下他的鼻息。
“呼—”
还活着。
月影遍地，树影婆娑。
清辉之下，一道娇小身影拖拽着一不明物体悄无声息来到院墙边，接着，丢出，翻墙。
回想自己脑海中最为凶神恶煞的人物，殷梨果断把何大丢进那人家的院子。
这周家虽是做着小本生意，但据说在京城也有亲戚，加上主人家脾性烈，一般人见到都会绕路走。
确保这何大起码会昏睡个五六个时辰，殷梨心满意足翻墙回家。
只是待经过侧边小屋时，殷梨下意识放慢脚步，确定许姰没察觉后屏气离开。
“吱呀—”
门轻轻被带上。
经过一番折腾，殷梨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内衬湿哒哒粘在身上，可怕许姰被自己吵醒她还不能烧水洗澡；屋内那只黑斑蚊“嗡嗡”绕着她打转，看着这个她从小待到大的屋子，殷梨越想越委屈。
裴府的人不喜欢自己，那个什么表哥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日何氏肯定还会再来找自己，若是她得知自己马上要去京城，说不准会联合那个坏县令把爹娘留给自己的房子作践了。
殷梨鼻腔发酸，偏生那蚊子此时找准机会往她脖子上咬，她一个巴掌拍到自己，蚊子却得意洋洋往窗外飞。
殷梨再也忍不住，揪出被自己放在床内侧的布老虎，狠狠捶打。
“呜呜呜该死的坏蛋都要受到惩罚！”
“……”
小院恢复平静，不知过了多久，殷家小院侧边闪过一道黑影。
黑影沿着殷梨的足迹悄声来到周家，无声寻到何大位置后又补上几脚；紧接着又跃进周家的其它院子，搜刮了几件东西，后果断塞进何大怀中。
夜色融融，屋内，鎏金兽首香炉静静吐着丝缕薄雾。
男人静静躺在床上，忽的，耳边传来女子如泣如诉的哭怨声。
“真讨厌！混蛋！”
“你们这些混蛋迟早要遭到报应…”
裴晏清猛地睁眼，还未等他搜寻那声音主人藏在何处，只觉白日里像被人刻意捶打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
“啪—”
一道耳光重重甩在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