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兰絮的心凉了半截。

    倒不是没见过这种脉象,但少年人便有这样稀奇的破败之症的,实在少见。

    她偏过头,咬唇思考着办法。傅时澈将手抽回,反手按住帕子,笑着擦着她手心的细汗。

    “好了好了,”他说话时的声音清朗,尾音还上翘像是撒娇,出口的话却是哄人的伎俩,“解姑娘神术,刚才一按我,我便好多了。”

    夏日只能算作温暖的指尖拂过肌肤,冰凉的丝帕顺着汗液和他的安抚流入心尖。解兰絮抬眸,哑着嗓子想开口。

    却是找不到别的安慰的话了。

    傅时澈眨眨眼睛,抱怨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了。姑娘是嫌我们傅家安排不出什么婚宴来,只是拿钱和地契砸了你。这样,我亲自出去打猎,再给姑娘猎头熊来?”

    解兰絮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心里却越发冷了起来。

    这样年轻又心善的郎君,当真要死在下个月初八?

    她收回手,盯着燃尽的灯火飞速想着办法。

    灰屑在破屋中尘堕,寂静中,她的心竟然凭空冒出一个荒唐的主意:把那救未来陛下——谢瑾时的人参药拿给傅二郎不就好了?

    若我再来一次,重渡因果,不拿刀枪,只求医人,是否算是还孽障?况且浮生梦一场,他谢三还是天命真龙,自有光辉大道;那曾被我舍弃,抛弃过的黎民众生呢,我今生只能慢慢还愿。

    可不救谢三,又毁了因果,更可能害得南魏在战争中失败。

    解兰絮的呼吸急促起来,胡乱地撇开眼,正望到木质的门槛被外头的人撞断,砰咚一声,掉在地上。

    断成两截,朦胧间映入眼帘。

    她眼前一亮,抬眸便对着傅时澈笑,“傅公子,我有法子医你,你可愿信我?”

    傅时澈倒不期待她的“好法子”,却顺着她说,“信,定然信。”

    解兰絮看出他是哄人,却也不在意,卷过袖口便站起,瞧着外头乌压压一片人。

    屋子外面,那肩带断了的陈大姨正被邻居的小侄女掐着人中,躺地上翻白眼赖着不肯走,张婆婆拄着拐杖,瞎着一只眼指挥救人,喊着要“作法”驱鬼。旁边黑漆漆压了一群干完农活的闲人,就差磕着瓜子盯着她看了。

    解兰絮是个耳朵好使的,听得一清二楚:

    “你瞧见没,陈姨也要被克死了,啧啧。”

    “我就说是真的吧?怪不得傅家能挑上她,肯定是觉得两个克凑一块,抵消了。”

    “你们小声点吧,说不定那家老二还在里面呢,何必招惹他呢。”

    “除了钱也没什么本事了,天天躺床上吆喝,我还害怕他?”

    ......

    解兰絮听着便想笑,偏生傅二是个耳朵不好使的,坐在屋里边咳嗽边问道:“解姑娘,外头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解兰絮转转眼珠,笑着便说道:“怎么,见到我这样克人的还不快走,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能捞着?”

    她这话正戳中躺着的陈姨的心窝子,她拿了傅家的银钱,却还没拿到傅二手里的地契,心里馋得要命,这才赖着不走。

    “夭寿了,”陈姨鼻涕一甩,坐在地上捶着破门槛数落道,“解兰絮,你能嫁过去,难道不是因为我把你八字报到傅家人那里?现在要当二夫人了,马上甩脸不认人了!你们都看看啊!她平常治那几个病,果然就是为了这一步登天啊!”

    解兰絮手中一紧,握着木头的手被扎住,马上知道事情不妙。

    上辈子她没嫁到傅家,已经有人眼红她“从傅家捞的银两”。偶尔有人想起她将来会守寡,还要顶着被传染肺痨的风险,却也不吭声,闷着一起骂她。

    左右不过是个克亲的女人,能凑到傅家那里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

    果然,周围人的面色一个赛一个精彩,恨不得把白眼狼三个字喷到她脸上,逼着她把这地契拿出来。

    凭什么给她,解兰絮偏过头,却知道傅二要在村里养病,就不得不先跟乡亲搞好关系。

    她嗤笑一声,反问道:“陈姨为什么把我的八字送上去,各位心里都清楚吧?”

    解兰絮还没说完话,李嫂便开口呛她:“可不管怎么样,你能嫁进去就是拖了她的福啊!”

    旁边有人附和道:“对啊,怎么能这样不念着人的好呢,亏得我家阿姊不是这样的人。”

    李杏小声说道:“阿娘,可是姐姐之前还帮我看病......”

    李嫂甩了她脑袋一巴掌,“你闭嘴,现在人家已经是你高攀不起的人了!再说了,那点病,吃点草药就好了,用得上她吗?”

    等等,解兰絮被吵得头疼,心里难得有股火气,干脆用瓢子舀了一碗水,晃着不说话。

    陈姨被她唬住,看到水吓得颤了下,指着她问道:“你、你,你干什么?”

    旁边的人眼前一亮,却是恨不得解兰絮泼出去,更好找理由骂她。

    解兰絮不开口,碾着衣衫上的水渍发呆。

    没一件顺心的,她垂眸盯着陈姨,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干脆直接走吧,她这么想着,直接转身,正撞到傅二郎的下巴上。

    右肩被一片阴影挡住,手中的水瓢被人拿下。温热的贴近内,手腕牢牢被按住,解兰絮心中一颤,抬眸望见他的神情。

    当真没有一丝愠恼的神色,只是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得罪了,解姑娘。”

    她再回头,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响在耳廓,温柔而矜贵:

    “傅家主支长老尚未赶来。八月初八,便是我与娘子的大婚现场。凡是亲自到现场的人,我便给每位准备一套骰鼓,掷出最大数者,便奖励一份地契,如何?”

    他说完话,将解兰絮的手腕放下,偏着身子将她护在身后。

    他身形高大,解兰絮在阴影下偏过头,回身扫过村民眼底赤裸裸的欲望和贪婪,忍不住暗赞一声聪明。

    傅二这主意好就好在他把陈姨想要的东西让给“每个人”了。如果这时候大家再为了陈姨义愤填膺,那只有陈姨一个人拿到地契,可等到大婚当天,说不定就是自己运气好拿到了呢?

    解兰絮神色平静,拍了拍手心的汗不说话,而李嫂对着她看了半天,才神色复杂地挤出一个笑。

    李嫂憋了半天,面色都有些发白还不肯张嘴。李杏却是东望望西瞧瞧,看到大家不说话,干脆鼓着脸甜甜叫道:“傅二夫人!想吃婚席!”

    李嫂找了个台阶下,从牙齿里挤出来一句,“是啊,傅二夫人。”

    周围人的面色顿时好看了不少,陈姨哼哼唧唧呻吟着却也没人理,都挤着眼珠看着傅时澈,恨不得到时候他能走个后门,多给个骰子。毕竟,这种病痨子最不讲究分寸了。

    张婆婆神神叨叨地揉揉头发,嘟囔道:“八月八好日子,土地爷会不会收了人去地府干活?好兆头,好兆头。”

    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陈姨瞪得眼睛都直了,唧唧歪歪地咬牙恨声道:“解兰絮你好大的面子啊!我在这里躺了半天了,你还在耍威风送地契。”

    可惜解兰絮的魂已经飘走了。

    八月八,傅时澈真的能撑到那时候吗?

    她神情恍惚,就这一瞬,傅时澈已经拉着她走了。

    他看起来心情不好,低头小声地说道:“莫管这群人了,真是没意思,咱们回家去吧。这地方门槛都破了,要是在这里待着恐怕找不着好,还是回我养病的宅子,清净方便,就是偏了些。”

    解兰絮勉强笑了笑,傅时澈看她神色不好,懊恼自己心直口快,又憋了一句:“虽然偏,但是我们可以坐驴车。”

    解兰絮这次是真被他逗笑了,反问道:“怎么坐驴车,难道你会驾驴?”

    傅时澈还真会驴车,毕竟平常闲着就爱跟牲畜坐一块玩。不过他开得太差,等他带着解兰絮和她那医针载回他养病的宅子的时候,驴和他都瘫了。

    桂枝高悬,树影绰绰而动,月色凝在露珠之上,晃出一双人影的水光。解兰絮翻身下车,站到马前抬头听到他说话。

    “你看,解姑娘,”傅时澈倚在驴旁边,和驴兄对视后抬头喘着气笑,“我是不是把你平安送回来了?”

    他真的挺得意的,可惜没力气在说话了。解兰絮没吭声,抬手覆上帕子按住他的脉搏。

    奇怪,竟然和之前截然不同,像是隐着一股生机与活力。

    大抵是动弹了的缘故,左右没有什么大事,她摇摇头没当回事,笑着问道:“今夜我住哪里?”

    傅时澈指着最中间的宅子说道:“那屋子日光好,早上见的风光最美,傅姑娘去那边就好。”

    解兰絮眉心一蹙,奇怪地问道:“傅公子,那是主屋。”

    傅时澈回头笑了笑也不说话,牵着他的黑驴就往院里走。

    解兰絮愣了会儿也没想明白,沉默着走进院中。

    一进院中,她就暗叹想道真清闲。

    这花鸟驴树,傅时澈是一个没落下,养了整个院子的,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傅时澈牵好驴走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双脸有些红,只是偏着头嘱咐道:“咳......解姑娘,女子的衣裳东西都备好了,喜服在柜子最里面......是傅家派来的人备好的。”

    解兰絮盯着他白皙脸上的汗水,心里没来由得慌了神,又想起最开始的脉搏异象,咽下嘴里的话点头钻进屋里。

    来不及再去打趣,她扫了一眼整齐干净的屋子,铺开一薄黄纸便点墨画了张图。

    东岭山自有天险,悬崖处生有地灵珍宝。其中,最数侧壁人参珍贵,而采摘人参向来是县中的仁心堂派专业人员采取,普通村民一般不敢去取。

    不过,前世她能夜间采一次,今世又知道所在之地,如何不敢?

    解兰絮思定,反手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从身后找了个竹篮,卷着信塞在最底下,踏着月色便走出屋子。

    身后淅淅索索几声响动,似乎有什么蹭着她的头发。

    解兰絮没仔细想,走在檐外才立定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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