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雪看到最后,两人还是将就着在小厨房煮了面条。

    初雪之后,天气越发的冷,几乎每日都会下雪。

    宋予静很少见过如此盛大的雪,也不怕冷,总想着忙里偷闲到外面玩。

    容珩顺着她的心意陪她,却只肯午间时分在外逗留半日,甚至还狠心隔两三日才应约见面。

    他的心思不难猜,无外乎是担心她第一次京城过冬,受不得冻,在外待久了容易感染风寒。

    加之冬至快到了,她要帮庆阳长公主准备冬至祭祖的事宜,自觉减少出门的次数,平日与容珩多以书信相通。

    又是寻常的一日。

    宋予静穿着斗篷走出瑞雪居,手缩在怀里,紧紧抱住暖手炉。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目及之处,银装素裹,尽是皑皑白雪。

    今日却是个大晴天,天空澄蓝如洗,浩瀚高远的苍穹挂着一轮圆圆的暖日,金色阳光撒在雪地,泛起刺眼的光。

    她呼出一口气,渺渺白色水雾浮现,被阳光一照,随即散去,了无踪影,又搓搓暖和起来的指尖,继续往前走。

    途中经过花园,宋予静看见六七名小厮正在扫雪,有两人还在打扫湖边的亭子。

    她多了几眼,也没问,匆匆赶往正院。

    “娘。”

    宋予静唤了一声,解下斗篷交给侍女,熟练地拿起礼单,翻看冬至所需各样物件。

    冬至皇帝要去圜丘祭天,礼成后要在奉天殿设宴,款待宗室勋贵百官。

    她们一家大概要进宫,但家里同样要祭祖,况且是多年后回京祭祖的第一年,庆阳长公主与宋学士都颇为重视,足足提前一个多月开始准备。

    幸而忙到今日,大部分事项都已安排妥当。

    宋予静翻过一页礼单,仔细核对上面供品的数量、类别、摆放顺序等等,从头到尾细看两遍,确保无误后,交给庆阳长公主。

    庆阳长公主简单迅速核对一遍,交给管事,吩咐道:“按礼单去准备,务必在冬至前准备齐全,不得有误。”

    “是。”

    宋予静倒了杯七八分满的热茶,放到母亲面前,站在庆阳长公主的身后,轻缓地替她揉捏肩膀。

    “娘,事情都安排吩咐下去了,接下来主要就是监察他们办好,您稍微可以歇歇了。”

    “嗯。”庆阳长公主阖上眼帘,“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我就是搭把手,比不得您操劳。”

    揉了一会儿,庆阳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

    “鸿儿做的稍微快一些,我听说他手头上那部分事情昨天就忙完了,今天还邀请朋友来家里,你得空也休息休息。”

    宋予静应了声好,将桌上的礼单册子收拾整齐,离开正院,想了想,迈向瑞雪居的脚步一转,改为前往跨院。

    拐过转角,她遥遥地看见抱住画卷的宋归鸿,扬声唤道:“哥哥!你干啥去啦?我让你买的……”

    看清跟在兄长后面的熟悉身影,剩下的“画纸”二字还没有机会说出口,悄然消失在寒风中。

    她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容珩,在宋归鸿发现不对劲前,低头用力揉揉眼睛,再往前一看。

    的确是容珩,她没有看错。

    但他怎么突然来家里了?难道宋归鸿邀请的朋友就是他?

    “妹妹。”宋归鸿朝她眨眨眼睛,语气却很正经,“我邀容世子来赏画,你来找我有何事?”

    “哦哦。”宋予静努力将视线从容珩身上收回来,“没什么大事,就过来看看你。”

    “妹妹有心了。”

    她看看兄长手里的画卷,问:“哥,这是什么?”

    “容世子画的林间瀑布图。”

    “嗯?”心中疑惑更甚,她看了眼容珩,拉起兄长往旁边挪了几步,压低声音问,“哥,你啥时候跟容公子关系这么好了?他怎么还亲自来家里送画?”

    “上次在礼部尚书府的寿宴,父亲和我都跟他聊的不错。”宋归鸿解释,“爹随口提及京中传闻容世子擅丹青,尤擅长山水草木,他便答应下来,亲自画了三副画,还亲自送来,一副给父亲,一副给母亲,还有一副给我。”

    “送给爹和娘的画呢?”

    “已经让人送到正院了,爹早上出门了,娘说天冷,不必去向她见礼。”宋归鸿摸摸画卷,“大冷天的,总不能让人家送完画就回去吧?我就邀请他去书房坐坐。”

    听完前因后果,宋予静总算明白了,跟着兄长走回到容珩面前。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赏画了。”她露出得体而不失礼仪的笑容,悄悄朝容珩眨眨眼睛,“先行告辞。”

    宋归鸿顺口问:“去哪儿?要出门?”

    “去花园里走走。”

    天气正好,暂时无事要忙,宋予静慢悠悠地晃到花园里,沿着湖边踱步。

    湖面结了层薄薄的冰,养在水里的金鱼锦鲤全躲在冰下,阳光照耀,在冰面镀上一层金光。

    漫步一圈,瞧见两名小厮端着笔墨纸砚从跨院走进来,她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吩咐奴等把这些东西搬到亭子,说是容世子要在花园作画。”

    宋予静挑眉,摆手让小厮先去忙,回头看了眼月亮门,又看看岔路口的假山,闪身躲进去。

    说是假山,实则更像一处小石堆,只比成年男子高出一个头,边上种了些灌木,落光了叶子,堪堪隐藏住身形。

    但位置不错,可以清楚看见走进花园的人。

    宋予静抓住斗篷,悄悄伸出半个头,盯着月亮门。

    约摸等了一刻钟,她听见兄长的声音遥遥响起:“我已经派人在花园里摆好笔墨,这下可以亲眼见久负盛名的容世子作画了。”

    随即容珩清润的声音响起:“宋兄谬赞了。”

    两人的身影从月亮门里穿过来。

    她往下一蹲,捡起一块小石子,握在手里。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往亭子的方向走。

    忽然后面跑过来一名小厮,气喘吁吁道:“公子,学士派了长随回来,说是有急事要交代给您。”

    宋归鸿立即皱眉,歉然道:“对不住,你先去亭子,我稍后就到。”

    “无妨,要事为先。”

    宋归鸿匆匆离开。

    容珩婉拒小厮带路,抬脚往前走。

    宋予静眼疾手快,丢出石子,“咚”的一声轻响,落在他的脚边不远处。

    容珩脚步一顿,略显疑惑的目光在四周环顾一圈。

    她露出头,朝他招手,无声比出口型:“阿珩,快过来。”

    他微微一愣,不过须臾,便出现在她的面前,挑眉笑道:“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守株待兔。”宋予静晃晃脑袋,抓起他的手,“虽然没有等到兔子,但抓到一位美丽郎君。”

    容珩轻轻笑了下,握住她的手心,“你近来忙碌,但要劳逸结合,保重身体。”

    “我知道啦。”她拉长声音回答,“你呢?国公府都是你在忙冬至的事情吗?”

    “还好,我都吩咐安排底下人去做了。”

    宋予静点头,骨碌碌地转动眼睛,猛地扑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飞快地问:“你平白无故地送三副画过来干嘛?老实交代,你想做什么?”

    容珩先扶稳她,缓缓笑道:“只是赏画而已。”

    “真的?”她狐疑地打量他,“但我很少见到父亲和兄长如此欣赏一个人,你在他们面前都做了什么?”

    “当真?”容珩惊喜反问,“令尊与令兄对我很满意?”

    他看上去很开心?

    宋予静正准备继续问,山石后面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庆阳长公主的声音:“你说姑娘在花园里散步,人呢?”

    侍女恭声回答:“先前奴婢扫雪时,还看见姑娘在湖边看冰。”

    “嗯。”庆阳长公主的声音高了些,“静儿,静儿?”

    听见母亲似乎往这边走过来,宋予静低头瞅瞅抱住容珩的双手,莫名地浑身一抖。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撒开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按,将目露惊讶的容珩按到山石后,压低声音:“你快藏起来!”

    随即,她连忙跨出山石,快走两步,站在母亲跟前,恰好挡住路,“您找我有什么急事?”

    “你从哪里冒出来?”庆阳长公主往她身后一看,“在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随便逛逛。”宋予静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强作镇定,挽住母亲的手臂,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有事吩咐侍女就好了,哪里值得您亲自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没事。”庆阳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在屋里待的久了,我出来走走,听说你也在花园里,想和你一起散散步。”

    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她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问:“我刚才好像听到人说阿爹派随从回来找哥哥,是有什么急事吗?”

    庆阳长公主忽然止步,紧盯着她看了半晌,温柔笑笑:“让鸿儿找一份他帮忙亲自整理的书稿罢了。”

    母亲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等她问,又听到庆阳长公主说:“我先回去了,你若是喜欢,就在花园里多逛逛。”

    宋予静应了声好,目送庆阳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再也看不见后,转身飞快跑回山石。

    容珩还站在原地,垂首盯着地面,阳光自他身后照射,昳丽面容隐在晦暗的阴影里。

    她连忙奔至他的面前,急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让你藏起来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解释。”

    容珩直盯着她,久久不语,倏忽往前两步,抓住她的手,“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

    乍一听,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细听却能听出暗藏其中的低落神伤,甚至还有几分不自信。

    “没有!你很好!”宋予静心尖一酸,“最近家里太忙了,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父亲和母亲,又没有完全想好措辞,我保证马上告诉他们。”

    “真的?”

    “千真万确。”

    宋予静声音坚定回答,就差举起手发誓了。

    容珩终于笑起来,捧住她的脸,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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