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少女双手胡乱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越发急促的喘息声混着香气几乎要飘出房外。
香汗淋漓衣衫散乱，床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可惜此时梦中的少女只顾哭泣哀求像是个又渴又饿的赶路人，急需人来投食喂水，她的痛苦才能得到抚慰。
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会察觉有人翻窗而入，此时正无声又细致地观摩自己的窘迫……
眼前的少女神态迷离，声音婉转，潮湿幽香的热气丝丝缕缕填满了二人中间的缝隙，如雨湿海棠引人神往。
可他却像天生缺了五感一般，丝毫不为所动，伸手把这禅房两侧的两扇窗户都打开了瞬间月光带着夜风一同灌了进来，屋内过分甜腻的香气瞬间淡了几分。
长剑和面具被他放在屋内的圆桌上，倒了杯茶端到床前，她的喘息声似乎更重了，药效发作的正猛烈，她整个人无意识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衣衫随动作拉扯愈发凌乱。
他自觉转过头，然后单手拉起被子将她人整个包裹起来，随后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枚绿色药丸来，食指用力轻启牙关把药放进她的嘴里，右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扶起，靠着自己的胸膛，接着将水灌进她的嘴里。
药效发作得正猛烈，她喝了水，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灼热芳香的气息，有意无意打在他的脖颈间，手不安分的攀上他的胳膊，来回抚摸着……
很快那只柔弱无骨的素手，就落在了他的胸前，依旧是毫无章法的摸索，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很渴。他炸毛似的把茶杯扔到了床尾的被子上，一把扣住了那只四处点火的瓷白素手。
陌生柔软的触感仿佛是烫手的山芋，烫的他呼吸一顿猛然松开了手，可是没等这手兀自落下，就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只是这次握的是手腕。
裴琤虚虚地半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床上，吐了口浊气，沉心给她把了把脉。这番举动到底是掩耳盗铃还是医者仁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枚清心解毒丸很快起了作用，她的呼吸渐归于平稳，他心潮翻涌，手指的柔软，唤醒他的触觉。
刚才喂药时，碰到了她的嘴唇，那一瞬间的触感，顷刻间穿过指尖直抵心头。那种潮湿温热的触感，犹如雨幕里砰然升起一团璀璨的烟花
此时此刻，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称赞他是货真价实的柳下惠。
邹苓音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莲溪寺的禅房之中。
左臂传来僵麻之感，抬眼一看，自己的左手死死扯住里侧的床帐，像是跟床帐长在了一起，哪怕此时她醒了，左手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邹苓音的意识尚未回笼，只觉自己浑身酸软像是有人提着温凉的水从里到外将她渗透，散乱的长发粘腻湿滑，紧紧贴在脖子上和脸上。
饶是她再不清醒，也意识到眼前情况有多反常，想到这里她顾不得焦躁的渴意，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朝自己胸腹处摸去，万幸衣服仍完整的穿在身上。
她轻轻松开紧抿的嘴唇，长舒一口气，呼吸之间突然嗅到房中多了股奇异的香气，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睡前没有焚香，莲溪寺禅房的熏香她用过几种，都不是这般味道。
那么是谁深夜来莲溪寺对她下药，却又并未真正伤害她？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今日是试探还是警告？下一次对方还会这么好心放过她吗？
一个又一个谜团萦绕在她心头，已经顾不得去惧怕了。
这么会儿功夫，邹苓音的左臂总算恢复了知觉，她轻轻张开左手五指，让幔帐重获自由从她的指缝间飘落。
睡前还是月黑风高一副要下雨的征兆，噩梦惊醒倒是云开雾散，月光不请自来，清明的月光让噩梦的阴影稍稍散去了一些。
邹苓音哪有心情赏月，双手用力撑在身子两侧试图坐起来，谁知刚撑起一半身子，就惊觉房内矗立着一个高大人影，邹苓音又惊又怕，下一秒手肘一软，身子失去支撑再次跌回了床塌上。
跌落瞬间身子和床榻相撞，发出腾地一声，清晰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不请自来的何止月光。
“你，你是谁”邹苓音生生咽下漫到嗓子眼的惊呼，率先开口发问。
可此处是尼姑庵，若是自己惊慌失措喊叫，说不定就会逼得对方杀人灭口。
绝不是因为她心理素质过硬。她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碰上采花贼，这是她跌落的瞬间对黑衣人身份做出的判断。
方才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亲眼看见这人后彻底化为乌有。好在她出身邹家，不缺谈判的砝码。
谁知她问完对方竟然不接话，夜凉如水，房间里落针可闻，她的心也泡进了漆黑的冰水里。
邹苓音不敢惹怒对方，但更不愿白白死去，死后连找谁讨债都不知道。
一片黑暗中，邹苓音握紧拳头瞬间做了决定，她一眨不眨盯紧床边那人，一鼓作气撑起身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一瞬间，裴青垣不由得呼吸一紧，下意识就想逃离这个案发现场。
窗户大开，月光照进屋子，他就那样站在中堂，朦胧的月光把他紫色的衣袍涂成了黑色，先前刻意摘下的面具，又重新带上。
方才裴琤特地摘下这青面獠牙的面具，唯恐万一她中途醒来被面具惊扰，届时反倒徒增麻烦。
只是没想到她服下药过了一刻钟才醒来，原本打算喂过药就离开的裴琤，也顾不上暴露身份的风险，干脆扣上面具守在房内，直到她醒来。
现下有面具阻挡，她不会认出自己。思及此他镇定下来，开口解释道： “救你的人”。
邹苓音：“阁下可有凭证”？
话音刚落，就见他信手指了指床前的窗户：“那采花贼的尸首就在台阶之下，我连夜赶路投宿至此，恰巧撞见一个黑影翻墙入寺。
在下追到此处，这采花贼已在你房中布了迷情香……，方才我已给你喂下解毒的丹药”。
裴琤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邹苓音没看窗外，视线缠绕裴青垣周身，每一缕都带着浓烈的质疑和不安。
裴琤没等她回应，随手调整了一下松动的面具，进而又说道：“小姐若还是不信，天亮之后即可找大夫再行诊治。”
邹苓音自然听出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她投向那人的视线带着强烈的质疑和不安，语气有些冷硬。
与此同时，她心中暗自纳闷这年头采花贼都是这么好心的吗？
此人虽然冷言冷语，却分明对自己没有恶意，但现在显然不是把疑虑问出口的时候。
裴琤站在原地就那样隔着面具看她，目光如炬，炽热中夹杂着久别重逢的酸涩，犹如漫天风雪中，突遇一股温热的泉眼，不合时宜却难挡惊喜。
听到她的哭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如此小女子多谢少侠仗义相救，我邹家定会备上厚礼，酬谢少侠的救命之恩。”
“不必，今夜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说罢裴青垣拿起桌上宝剑背在身上，转身迈步就到了门前。
“少侠留步！”邹苓音不知哪来的力气，提高音量喊住他，自己忙不迭起身下床，没有穿鞋就追了上去。
他脚步定在原地，侧转过头看她，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刹那便移开了“姑娘，此举，于礼不合”。
短短一句话三次停顿，声音仿佛比刚才更冷了。比窗前灌进来的夜风还要冷，真像个克己复礼的君子人。
实则面具之下，裴琤眉头紧皱，他的克制已经到了极点，再不离开就真要露出马脚了。
遇上她，身体远比嘴巴诚实。
见他果真没走，邹苓音乘胜追击：“请少侠听我一言，救命之恩若不能报答，小女子寝食难安，少侠浪迹天涯想必见多识广，一般俗物难入您的法眼，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珍奇异宝您大可提出来，我邹家自当尽力满足”。
“不愧是邹半城的千金，金屋养出富贵花。邹小姐若真有心，不妨就依从那句古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人说话漫不经心语气貌似夸奖，只是邹字似乎在舌尖捻过，语气颇为熟捻，吐字也比旁的话要重上三分。
邹苓音闻言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采花贼果真贼心不死！
脑海里莫名想起庄子里猫戏鼠的场景。
猫抓了耗子，从不喜一口吞下而是随意放了，再换个新的法子抓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直到那耗子力气耗尽，彻底失去逃跑的希望，才慢悠悠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可作耗子的哪有心情去揣摩猫的心思？惊惧之下，邹苓音根本无从注意他话里的机锋。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才子佳人互托终身，那是话本子里的痴梦，邹苓音向来不爱看这些。
只是刚才他转身的功夫，那把宝剑赫然映入眼帘，她才失了分寸，不顾一切追上去。
此刻冷静下来，邹苓音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眼花认错了。本就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怎么可能夜半更深出现在这里呢。
“邹小姐既做不到，就莫要玩笑，毕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至于报答，那么就请小姐留下信物，待我有需要时，自会登门叨扰”。
他边说边转身，直接面对面和她说话，邹苓音定睛观瞧，他身后斜挎的宝剑带有流苏的剑穗，显然是一把文剑。
像这样文剑武用的，她似乎曾遇到过一个。
看他打算“挟恩以报”，邹苓音反倒没那么忐忑了。伸手扶靠在窗前的桌案上，说话也有了底气。
邹苓音慢条斯理说道： “烦请恩公留下一个地址，明日我亲自命人把信物和谢礼一并送到您的府上”。
见她处处谨慎，又如此费心和自己周旋，裴琤竟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时间也不着急走了。
来口前，还故作忧愁叹了口气：“在下做好事不留名，甘愿替小姐守住今夜秘辛，可小姐却推三阻四连个信物都不肯给。”
“万一小姐回家后反悔了，我留下地址岂不方便小姐斩草除根，邹家财势天下闻名，买几个杀手比买几斗大米还要简单。我好心救人却落得人财两空，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买卖。”
裴琤话里话外倒打一耙，逗弄效果绝佳。
邹苓音闻言就暗自懊恼刚才太过莽撞。
早该想道采花贼不会这么好心，刚才他回头的第一眼分明就是在看自己的脚，怕不是这是个专爱女子的足，对皮囊反倒没甚兴趣的采花贼。
如果裴琤能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呼冤枉，他方才那一眼只是好奇，难道她不会觉得这地又脏又凉吗？
没有读心术的后果就是，此时此刻在邹苓音心里：他癖好特殊，行事乖张，是个极危险的大采花贼。
还真是被他猜对了。此时邹苓音想的就是倘若真是留下信物才是祸患无穷？因此必须尽快将他打发走才是。
顷刻间她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计划。
邹苓音伸手抄起案上剪刀，一把握在手心里，微微仰头冲那修长的人影说道：阁下既然不愿透露姓名，还请速速离开。明日我会在和丰钱庄存下丰厚的银两，再派人将票据放到这间禅房的茶壶之下，明晚阁下来取就是。唯一条件就是请阁下忘掉对今夜之事。”
裴琤： “若是我不答应呢”，邹小姐又当如何？
邹苓音听他那荡漾不羁的口吻，登时头皮一紧，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手里的剪刀对准了他，似乎随时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如同一只落单的小猫，面对窝边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乳牙和嫩爪全然派不上用场，只能通过炸毛的方式把对方吓退。
奈何实力悬殊，拼命发狠看起来也是卖萌。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步而已，在裴琤看来，邹苓音手里的小剪刀，不过三寸来长，月光一照，映出点点寒芒，哪怕是纯银制造，也算不上凶器，顶天算个精巧的玩意儿。
“剪刀作信物，小姐倒是别出心裁”裴琤一声嗤笑，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压低声线，反正她压根不记得自己，更别提认出他的声音来了。
香汗淋漓衣衫散乱，床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可惜此时梦中的少女只顾哭泣哀求像是个又渴又饿的赶路人，急需人来投食喂水，她的痛苦才能得到抚慰。
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会察觉有人翻窗而入，此时正无声又细致地观摩自己的窘迫……
眼前的少女神态迷离，声音婉转，潮湿幽香的热气丝丝缕缕填满了二人中间的缝隙，如雨湿海棠引人神往。
可他却像天生缺了五感一般，丝毫不为所动，伸手把这禅房两侧的两扇窗户都打开了瞬间月光带着夜风一同灌了进来，屋内过分甜腻的香气瞬间淡了几分。
长剑和面具被他放在屋内的圆桌上，倒了杯茶端到床前，她的喘息声似乎更重了，药效发作的正猛烈，她整个人无意识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衣衫随动作拉扯愈发凌乱。
他自觉转过头，然后单手拉起被子将她人整个包裹起来，随后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枚绿色药丸来，食指用力轻启牙关把药放进她的嘴里，右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扶起，靠着自己的胸膛，接着将水灌进她的嘴里。
药效发作得正猛烈，她喝了水，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灼热芳香的气息，有意无意打在他的脖颈间，手不安分的攀上他的胳膊，来回抚摸着……
很快那只柔弱无骨的素手，就落在了他的胸前，依旧是毫无章法的摸索，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很渴。他炸毛似的把茶杯扔到了床尾的被子上，一把扣住了那只四处点火的瓷白素手。
陌生柔软的触感仿佛是烫手的山芋，烫的他呼吸一顿猛然松开了手，可是没等这手兀自落下，就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只是这次握的是手腕。
裴琤虚虚地半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床上，吐了口浊气，沉心给她把了把脉。这番举动到底是掩耳盗铃还是医者仁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枚清心解毒丸很快起了作用，她的呼吸渐归于平稳，他心潮翻涌，手指的柔软，唤醒他的触觉。
刚才喂药时，碰到了她的嘴唇，那一瞬间的触感，顷刻间穿过指尖直抵心头。那种潮湿温热的触感，犹如雨幕里砰然升起一团璀璨的烟花
此时此刻，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称赞他是货真价实的柳下惠。
邹苓音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莲溪寺的禅房之中。
左臂传来僵麻之感，抬眼一看，自己的左手死死扯住里侧的床帐，像是跟床帐长在了一起，哪怕此时她醒了，左手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邹苓音的意识尚未回笼，只觉自己浑身酸软像是有人提着温凉的水从里到外将她渗透，散乱的长发粘腻湿滑，紧紧贴在脖子上和脸上。
饶是她再不清醒，也意识到眼前情况有多反常，想到这里她顾不得焦躁的渴意，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朝自己胸腹处摸去，万幸衣服仍完整的穿在身上。
她轻轻松开紧抿的嘴唇，长舒一口气，呼吸之间突然嗅到房中多了股奇异的香气，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睡前没有焚香，莲溪寺禅房的熏香她用过几种，都不是这般味道。
那么是谁深夜来莲溪寺对她下药，却又并未真正伤害她？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今日是试探还是警告？下一次对方还会这么好心放过她吗？
一个又一个谜团萦绕在她心头，已经顾不得去惧怕了。
这么会儿功夫，邹苓音的左臂总算恢复了知觉，她轻轻张开左手五指，让幔帐重获自由从她的指缝间飘落。
睡前还是月黑风高一副要下雨的征兆，噩梦惊醒倒是云开雾散，月光不请自来，清明的月光让噩梦的阴影稍稍散去了一些。
邹苓音哪有心情赏月，双手用力撑在身子两侧试图坐起来，谁知刚撑起一半身子，就惊觉房内矗立着一个高大人影，邹苓音又惊又怕，下一秒手肘一软，身子失去支撑再次跌回了床塌上。
跌落瞬间身子和床榻相撞，发出腾地一声，清晰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不请自来的何止月光。
“你，你是谁”邹苓音生生咽下漫到嗓子眼的惊呼，率先开口发问。
可此处是尼姑庵，若是自己惊慌失措喊叫，说不定就会逼得对方杀人灭口。
绝不是因为她心理素质过硬。她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碰上采花贼，这是她跌落的瞬间对黑衣人身份做出的判断。
方才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亲眼看见这人后彻底化为乌有。好在她出身邹家，不缺谈判的砝码。
谁知她问完对方竟然不接话，夜凉如水，房间里落针可闻，她的心也泡进了漆黑的冰水里。
邹苓音不敢惹怒对方，但更不愿白白死去，死后连找谁讨债都不知道。
一片黑暗中，邹苓音握紧拳头瞬间做了决定，她一眨不眨盯紧床边那人，一鼓作气撑起身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一瞬间，裴青垣不由得呼吸一紧，下意识就想逃离这个案发现场。
窗户大开，月光照进屋子，他就那样站在中堂，朦胧的月光把他紫色的衣袍涂成了黑色，先前刻意摘下的面具，又重新带上。
方才裴琤特地摘下这青面獠牙的面具，唯恐万一她中途醒来被面具惊扰，届时反倒徒增麻烦。
只是没想到她服下药过了一刻钟才醒来，原本打算喂过药就离开的裴琤，也顾不上暴露身份的风险，干脆扣上面具守在房内，直到她醒来。
现下有面具阻挡，她不会认出自己。思及此他镇定下来，开口解释道： “救你的人”。
邹苓音：“阁下可有凭证”？
话音刚落，就见他信手指了指床前的窗户：“那采花贼的尸首就在台阶之下，我连夜赶路投宿至此，恰巧撞见一个黑影翻墙入寺。
在下追到此处，这采花贼已在你房中布了迷情香……，方才我已给你喂下解毒的丹药”。
裴琤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邹苓音没看窗外，视线缠绕裴青垣周身，每一缕都带着浓烈的质疑和不安。
裴琤没等她回应，随手调整了一下松动的面具，进而又说道：“小姐若还是不信，天亮之后即可找大夫再行诊治。”
邹苓音自然听出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她投向那人的视线带着强烈的质疑和不安，语气有些冷硬。
与此同时，她心中暗自纳闷这年头采花贼都是这么好心的吗？
此人虽然冷言冷语，却分明对自己没有恶意，但现在显然不是把疑虑问出口的时候。
裴琤站在原地就那样隔着面具看她，目光如炬，炽热中夹杂着久别重逢的酸涩，犹如漫天风雪中，突遇一股温热的泉眼，不合时宜却难挡惊喜。
听到她的哭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如此小女子多谢少侠仗义相救，我邹家定会备上厚礼，酬谢少侠的救命之恩。”
“不必，今夜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说罢裴青垣拿起桌上宝剑背在身上，转身迈步就到了门前。
“少侠留步！”邹苓音不知哪来的力气，提高音量喊住他，自己忙不迭起身下床，没有穿鞋就追了上去。
他脚步定在原地，侧转过头看她，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刹那便移开了“姑娘，此举，于礼不合”。
短短一句话三次停顿，声音仿佛比刚才更冷了。比窗前灌进来的夜风还要冷，真像个克己复礼的君子人。
实则面具之下，裴琤眉头紧皱，他的克制已经到了极点，再不离开就真要露出马脚了。
遇上她，身体远比嘴巴诚实。
见他果真没走，邹苓音乘胜追击：“请少侠听我一言，救命之恩若不能报答，小女子寝食难安，少侠浪迹天涯想必见多识广，一般俗物难入您的法眼，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珍奇异宝您大可提出来，我邹家自当尽力满足”。
“不愧是邹半城的千金，金屋养出富贵花。邹小姐若真有心，不妨就依从那句古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人说话漫不经心语气貌似夸奖，只是邹字似乎在舌尖捻过，语气颇为熟捻，吐字也比旁的话要重上三分。
邹苓音闻言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采花贼果真贼心不死！
脑海里莫名想起庄子里猫戏鼠的场景。
猫抓了耗子，从不喜一口吞下而是随意放了，再换个新的法子抓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直到那耗子力气耗尽，彻底失去逃跑的希望，才慢悠悠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可作耗子的哪有心情去揣摩猫的心思？惊惧之下，邹苓音根本无从注意他话里的机锋。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才子佳人互托终身，那是话本子里的痴梦，邹苓音向来不爱看这些。
只是刚才他转身的功夫，那把宝剑赫然映入眼帘，她才失了分寸，不顾一切追上去。
此刻冷静下来，邹苓音更愿意相信是自己眼花认错了。本就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怎么可能夜半更深出现在这里呢。
“邹小姐既做不到，就莫要玩笑，毕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至于报答，那么就请小姐留下信物，待我有需要时，自会登门叨扰”。
他边说边转身，直接面对面和她说话，邹苓音定睛观瞧，他身后斜挎的宝剑带有流苏的剑穗，显然是一把文剑。
像这样文剑武用的，她似乎曾遇到过一个。
看他打算“挟恩以报”，邹苓音反倒没那么忐忑了。伸手扶靠在窗前的桌案上，说话也有了底气。
邹苓音慢条斯理说道： “烦请恩公留下一个地址，明日我亲自命人把信物和谢礼一并送到您的府上”。
见她处处谨慎，又如此费心和自己周旋，裴琤竟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时间也不着急走了。
来口前，还故作忧愁叹了口气：“在下做好事不留名，甘愿替小姐守住今夜秘辛，可小姐却推三阻四连个信物都不肯给。”
“万一小姐回家后反悔了，我留下地址岂不方便小姐斩草除根，邹家财势天下闻名，买几个杀手比买几斗大米还要简单。我好心救人却落得人财两空，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买卖。”
裴琤话里话外倒打一耙，逗弄效果绝佳。
邹苓音闻言就暗自懊恼刚才太过莽撞。
早该想道采花贼不会这么好心，刚才他回头的第一眼分明就是在看自己的脚，怕不是这是个专爱女子的足，对皮囊反倒没甚兴趣的采花贼。
如果裴琤能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呼冤枉，他方才那一眼只是好奇，难道她不会觉得这地又脏又凉吗？
没有读心术的后果就是，此时此刻在邹苓音心里：他癖好特殊，行事乖张，是个极危险的大采花贼。
还真是被他猜对了。此时邹苓音想的就是倘若真是留下信物才是祸患无穷？因此必须尽快将他打发走才是。
顷刻间她已经想好了万全的计划。
邹苓音伸手抄起案上剪刀，一把握在手心里，微微仰头冲那修长的人影说道：阁下既然不愿透露姓名，还请速速离开。明日我会在和丰钱庄存下丰厚的银两，再派人将票据放到这间禅房的茶壶之下，明晚阁下来取就是。唯一条件就是请阁下忘掉对今夜之事。”
裴琤： “若是我不答应呢”，邹小姐又当如何？
邹苓音听他那荡漾不羁的口吻，登时头皮一紧，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手里的剪刀对准了他，似乎随时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如同一只落单的小猫，面对窝边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乳牙和嫩爪全然派不上用场，只能通过炸毛的方式把对方吓退。
奈何实力悬殊，拼命发狠看起来也是卖萌。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步而已，在裴琤看来，邹苓音手里的小剪刀，不过三寸来长，月光一照，映出点点寒芒，哪怕是纯银制造，也算不上凶器，顶天算个精巧的玩意儿。
“剪刀作信物，小姐倒是别出心裁”裴琤一声嗤笑，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压低声线，反正她压根不记得自己，更别提认出他的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