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就是了,”重新遮上衣服,“所以啊,我和余蛋儿就像是这衣服,不管里面烂成啥样,但表面都还要遮掩起来。”

    “为啥呢,为啥不能直接说,你就是讨厌他,他不是个好人。”

    “这就像,我们衣服烂得不成型,但穿在里面总能遮寒,可要是穿到外面,不但挡不住风,还可能让人笑话……”

    略一停顿。

    接着说:“当然,我们可以不在乎别人眼光,让别人想笑话就笑话,这样也能做,毕竟别人是别人,我们只要不理睬就是。

    但是呢,可以做,并不代表就一定需要去做。

    比起被人轻视,我们心里想自我化解难受和愤怒,保持最基础的礼仪,反而是最有效的做法。

    我知道你还听不懂这些。

    但没关系。

    因为你终究有一天要长到叔叔这么大,你可能是我们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去大城市生活。

    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使用这些道理的时候。

    要知道啊。

    这个社会的大部人,不,应该是绝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不同于自己的另类人。

    你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就要能在里面保持自我的基础上,努力做到外表能被轻松接受。”

    余小云只是一个XP系统,突然被灌入WIN才能运转的命令,直接让小姑娘的大脑暂时宕机,她低着头沉默走着。

    半晌没有言语。

    秋风习习,黄叶被卷上半空,旋转着,像是在海洋被席卷翻滚的孤舟,挣扎着落在地上。

    路两旁的地里,都是忙忙碌碌的农民们。

    春种秋收的常规节奏,并不完全属于这里,要在这片山脚下存活下来,村民们必须做的更多,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最后才能有自己生存的一席之地。

    山村的祥和,那是后世城市里人们的精神幻想。

    在吃不饱饭,穿衣不暖的年代里,人们和野兽的区别只仅限于人类会穿衣服。

    若是说到争夺地盘,人类可不比任何野兽温柔太多。

    随便朝两旁田野看去,如果刚好能看到两家人汇聚在一起,在地上指指点点。

    那肯定就是因为地界出现分歧。

    左右就是一陇地的问题,不是你种过来,就是我种过去。

    寸土寸金啊,绝对不允许。

    不吵出个所以然,肯定不会罢休,彼此日娘叫老子的咒骂都是开胃小菜,动不动就是拳脚相向,或者是镢头铁锨一起上,立刻进入械斗。

    这时候,队长必须上前调节,若是失败了,就要喊村长来。

    不调节的话行不,也行。

    最多也就是发生小日子战国时期一场大战罢了,几百人的械斗,简直不要太随便。

    早些年,隔壁的小王村……

    哦,就是余蛋儿母亲家的村,也就是陈美娣娘家的村,和隔壁一个村子因为土地庙的选址出现纠纷,打的那叫一个狠。

    各种土枪齐齐上阵。

    派出所根本搞不定,最后还是从市里派出一些……最后才勉强解决。

    总之啊,说是大西北民风彪悍,绝对不是一种虚话,要知道当时小日子来,也都无法推进,更不说其他。

    也就是这边对枪支一直管理的相当严格,要不然啊,还不知发生啥事呢。

    叔侄两人来到余秋江这里。

    余秋堂让余小云和她春菊姑姑玩,春菊还有点拘束。

    她一直被关在家里,每日除了哥哥,就见不到几个人。

    更不说像余小云这样的同龄人。

    两人虽然相差一个辈分,但年龄相仿,又都是那种内向的性格,除了刚开始余春菊担心会传染病,还有点矜持,后面得到允许,便立刻和余小云开心地在为房间里玩起来。

    余秋堂带余小云出来,也没想过让他干多少活。

    本来就是玩。

    提前熟悉这边的环境。

    在余秋江的帮助下,两人将烘烤炉打开,里面的树叶烘烤的还算不错,除了边角位置有点发黑,%位置的都呈浅绿色。

    相当漂亮,甚至比深绿色的树叶看起来更好。

    上午将所有树叶全部拿出来,放到隔壁的库房里,又加入新的一批进去。

    加入的时候,余秋堂发现原本采集的树叶因为积压,有点发热。

    根据经验,继续放置下去,估计会发霉。

    便又将所有袋子全部平堆开,散散热量。

    做这种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暗暗叹息,计划和实际总存在参差,原本还想多筹备,可以无缝衔接到明年开春新树叶出来。

    现在看起来,纯属想多了。

    看这些树叶,不一定能坚持到过年。

    只能用到哪一天算哪一天。

    下午余秋堂再次将周围地量了量,拿着张纸写写画画,还是在规划这边的布局。

    不管余蛋儿能不能搞定,他都要搞定。

    不行还能去找村长。

    再不行,那就用钱承包,趁着这边的地便宜,租他个三十年不变。

    或者五十年。

    到时候村里即使反应过来,或者是后面政府要征集用地,也能得到巨大的赔偿。

    那就是很遥远的事了。

    接下来两天,日子过得相当平淡。

    余秋堂倒是没闲着,他做了三幅打“基子”的模具,准备等下过雨后,就开始打基子。

    基子是啥,前面已经讲过,不再赘述。

    余秋堂目前的设想是先建设四间住房,他们四人各一间,再搞个大点的厨房,原来厨房太小了,人进去完全转不过向。

    厨房旁边呢,他专门做一个做豆腐的房间,称之为“豆腐窑”,里面就相当简单,大锅台,大锅,中间准备专门设置一个吊梁,方便提过滤豆腐的衬布。

    现在都是小衬布慢慢过滤,浪费时间不说,人还很累。

    直接设置吊梁,再搞个组合滑轮装上去,即使小孩子都能拉得动,三姐拉那玩意,也就不再费啥力气。

    最近一段时间,豆腐都是靠姐姐辛苦做,他其实心里也知道她辛苦。

    但日子就是这样啊。

    他要去外面打猎赶山赚钱,两个孩子年龄小,只能抽空帮忙,三姐不做,就没有人能代替她。

    至少现在,日子还没富裕前,他只能维持现状。

    想必姐姐也明白。

    目前这几间房,只是余秋堂前期准备,相当于是过渡。

    重生客住土坯房,明显与身份不匹配。

    未来肯定要全部翻新为红砖房。

    红砖灰瓦,中间高,两边抹坡状是这边民居的特点。

    周围再用红砖墙围起来。

    院子外面种一圈杏树或者桃树,四面角落里留几个大楸树。

    喜鹊最喜欢在楸树上做巢。

    门前到手会种一排苹果,梨树和山楂之类的水果树,等长大后,自家人可以吃,也可以用来招待客人。

    至于樱桃树,还是适合放在院子里。

    倒不是怕外面有人偷,而是要防着偷吃的鸟。

    什么百灵啊,麻雀之类的小鸟,最是喜欢火红的樱桃。

    樱桃当初进化为红色果实,肯定是希望能被鸟更容易发现,从而将它们的繁衍种子带向四面八方。

    可谁知道呢。

    鸟根本等不到它们种子成熟。

    只要稍微挂点红色,它们就会成群结队过来,大快朵颐。

    你偏偏还拿这些家伙没办法。

    这时候的庄基地,一般都是八分地,但关系硬的话,也能搞到一亩地。

    后世全部都变为四分地,就小很多。

    不过,即使是一亩地,对于喜欢大而自由的西北人们,依然觉得不算宽敞。

    于是有人会想办法,将庄基地搞为两亩以上。

    咋办呢。

    方法很简单。

    例如父母原本和孩子一起住,后来儿子分家出去,那靠着原来的庄基地,再背靠墙新建一个院子也很正常。

    父母在世时,相当于是两个院子。

    一旦父母去世,中间那堵墙就会被拆掉,可不就一亩变两亩了。

    反正村里对庄基地管理的也不勤快,每家就能申请一个院子,有啥管理的必要呢。

    慢慢就被钻了空子。

    同样途径的还有兄弟,姐妹和兄弟,甚至还能衍生到爷孙。

    这边地广人稀的,种地的良田不够,建庄子的普通地,却不少。

    余秋堂就是准备谋划个两三亩大的院子。

    他替姐姐想过,以她的身体,即使稍微能治疗得好转一些,怕是要出嫁也有点麻烦。

    勉强找个人家,到人家门上说不定会被欺负,日子肯定过不好。

    那不行的话,就看看能帮招赘一个老实人嘛。

    总有些穷人家的小伙子,人品端正,没啥大本事,就想有个人作伴,好好过日子。

    只要人好,生活幸福,什么招赘不招赘都可以另说,孩子的姓氏也不需限制太死。

    那姐姐要过这种日子,就要提前给准备好一个院子,相当于给姐姐长势。

    另外,还有侄子余小伟。

    这孩子今年十几了,呼呼几年后,就能给他找对象成家,哥哥没了,这侄子的婚礼,可不都要自己给操办。

    ……

    总之,过日子就是这样,各种事情混杂在一起,一件件去解决,便是生活。

    转眼就是三五日。

    余秋堂终于从余蛋儿得到信息,说是在他和村长,村委会的强烈建议,多番沟通,嘴皮子都快磨烂的情况下,总算同意余秋堂的请求。

    同意让他兑地。

    不管这小子是不是真费力,余秋堂还是对他表示感谢。

    在余蛋儿的牵引下,他在队上签了字,画押,盖上大拇指的手印,专门还去村委做了备案。

    所有手续办完后,在村委派人的监督下,余蛋儿带着两个见证人,一起拉了地界,正式将新的地归置到余秋江家附近。() ()

    至此,他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兑地”任务。

    新基地建设,总算推进到关键一步。

    “好,秋堂,看清楚,这两个石头就是你地两边的分界,暂时这边就你一家,基本没啥问题,若是后面还有其他人,到时候将石头挖出来。”

    说话的是队上一个长辈。

    跟着余蛋儿一起帮着拉地。

    说是石头,就是在地的两侧,分别挖一个一米多深的坑,买进去一个石头,然后重新埋起来,在土上面再埋一个石头。

    和下面的石头完全垂直。

    出现地界分歧时,只需要将石头挖出来对比就行。

    这看起来很麻烦。

    但实际上,即使这样,有人还想着法子钻空子。

    甚至有些喜欢占便宜的人,不但会将上面石头挪动,甚至还会偷偷将下面的石头挖出来,重新挖个洞填进去。

    所以呢,为避免被钻空子。

    有人在地头种一些黄花菜。

    黄花菜是多年生植物,只要不被人为损坏,就可以一直活着。

    死的东西容易挪动,活的就难搬动。

    让钻空子的人收敛许多。

    不过,即使这样,细致一点的人,每年自己种地前,或者邻居播种后,都会带着尺子在地里去量,反复确认每一寸土地都被有效利用。

    以及,别人没有占自己便宜。

    送走拉地界的人,余秋堂坐在地边,看着属于自己的十一亩地,眼前似乎出现幻觉。

    新建的院子,门前果树已开花,粉的红的白的,有微风轻拂,落英缤纷,小孩子们在树下面的跑着捉迷藏,几只狗子懒懒地看着孩子们的,悠闲地吐着舌头。

    “在想啥呢?”

    余秋江递给他一碗水。

    余秋堂接过水一饮而尽,和分地人说话导致的口干舌燥得到缓解。

    “在想啊,这里未来要怎么布置。”

    余秋江点点头。

    “先前听你说要搬过来,还以为就是说说,还真就来了。”

    “这里好啊,你看多安静。”

    余秋堂双手伸开的,呼吸着从山林里吹出的风,长长舒口气。

    舒服!

    余秋江也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不过没有再说话。

    余秋堂看看他,笑了笑。

    兄弟俩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地梁上,望着远处的村庄发呆。

    正是炊烟升起时,村里人家房顶烟囱缓缓有烟气冒出来。

    “准备啥时候开始打基子?”

    “等雨呢,不知啥时候能来。”

    “倒也是。”

    “等着呗,也不急这会。”

    “倒也是。”

    .

    余秋堂回到地坑院,看到父亲正坐他窑门口抽烟,脸色很阴郁,心情不咋阳光。

    他没说话,准备去喂小狗,都走过去了,却被余得金喊住。

    “我听人说,你将地兑了”

    “对啊,兑到山脚那边。“

    “胡闹!”

    余得金估计是忍耐了,但没能忍耐住,还是直接将怒火喷出来。

    余秋堂笑笑,没说话。

    “你当初要那些地,我考虑到你也要过日子,就没有和你计较,要哪块我就给你哪块。

    那你是咋搞的

    那么好的地,良田啊,你拿到手里不好好种,拿去换山脚下那些破地,那地能种出东西?

    你说你没粮食,拿什么交公粮,你们几个拿什么吃?”

    余秋堂在知道会有这么个场景,提前也想好对策。

    保持微笑,保持沉默。

    不管父亲说什么,他就是不反驳,你说任你说,我八方不动。

    反正不要多久,就会离开地坑院。

    谁管他咋想呢。

    “还有,你把地兑到那,不想想后面建庄子咋办,难道你还真准备将庄子建在山脚下?

    那地方人能住?

    要是晚上下来个狼,将孩子叼走咋办?

    我说你就是糊涂,管你吧,你现在分家了,也算是个大人,说太多你面子上挂不住。

    不说你,你看看你做的事,哪像个大人能做的出来,你不知道,后晌队上好几个人在我面前说你傻,让我劝你。

    要不趁现在还没彻底搞定,你给队上和村里说说,你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后悔了,还是将原本的地还给你……”

    “这事我已经决定了。”

    余秋堂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甚至还带着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毫无商量余地。

    “爹,我现在已经分家出去,那些地也都是我能决定的,那我不管咋处理,都是我的自由,爹你就不用再操心。

    至于我吃什么,拿什么交公粮,这事情好办,我肯定会解决好。

    队上有人喜欢背后嚼舌根,你就让嚼呗,难道他们嚼舌根,我还能少一根汗毛不成。

    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被人背后说不高兴,那你要调整好想法,谁活在世上还不被别人在背后说说呢。

    若是人随意说下,我们就都不高兴,那我们多累啊,是不是?

    话我就说到这里,以后这种事不要再聊了。”

    余秋堂说完转身回屋。

    余得金神情复杂,烟锅里的烟草早已熄灭还不知道,只是一遍遍使劲吸着。

    余秋堂喂了小狗,又来到厨房,没有发现两个孩子的踪影。

    看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半,按理说孩子们该回来了。

    “可能路上走的慢,或者是被学校留下值日啥的。”

    “有可能。”

    余秋堂看看外面的阳光。

    马上就是国庆节,天越来越短,原本这个时候,地坑院还能看到阳光。

    现在太阳却已被地坑院的边墙挡住。

    没有太阳照射,院子立刻变得阴冷起来,就连吹过的风都是凉的。

    又是半个小时。

    还是没见两个孩子回来。

    这下余春梅也有点紧张,她一边搅动着豆腐汁,一边看着窗外,终于是忍不住,拍拍烧火的余秋堂,“你要不出去看看,咋这个点还没回来,这天都快黑了。”

    “好。”

    余秋堂将手里木材填进锅台里。

    他走上地坑院,朝前面看去,回家的路是一个长长的村道,他目力强劲,一眼就能到道路尽头,两百三百米远的拐弯处。

    没有。

    他没看到两兄妹的影子。

    正在纳闷,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陈美娣。

    “这孩子,咋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陈美娣也是举目看向路尽头。

    自然和余秋堂结果并无两样。

    “秋实也没回来?”

    陈美娣看了他眼,“没,我开始没注意,但饭都做熟了,还没看到他的影子,这才注意到放学已一个多小时。”

    “难道是学校没有及时放学?”

    余秋堂猜测着。

    这倒也有可能,比如说学校组织召开大会,也许会……

    但这也就是存在理论可能。

    很少会选择下午放学开会,这样会让远处的孩子回家太晚。

    王庄村那么多生产队,近的一队和二队,还有五队,离学校只有几百米,而远点的六队等,最远距离有五六里路。

    孩子们走路快,要回家都需要接近一个小时。

    若是延误了,回家可不得天黑。

    “行吧,我去学校看看。”

    “好。”

    陈美娣也没特别说感谢的话,余秋堂也没觉得什么。

    余秋实是陈美娣的儿子,也是他的弟弟。

    理当负点责任。

    他回家穿上个外套,出门快速朝学校摸去。

    好在去学校只有两条路,其中一条他们走的蛮好,大多都是走村里的主干道。

    可十几分钟,余秋堂都走到学校门口,却还是没看到三个孩子。

    而学校单门早已紧闭。

    询问门卫,人家说今天放学就是按时放的,并没有任何延迟。

    “?”

    余秋堂一听就傻眼。

    这是啥意思,学校没延迟,那家里三个孩子咋一个都没见到。

    就说余秋实比较爱玩,不着调,那两个侄子侄女可都是很听话乖巧的人。

    即使想出去玩什么的,都肯定会给他或者三姐说。

    凭空消失算啥意思。

    该不会是……

    他猛然转头看看村子后面的山。

    不会不会。

    摇头苦笑。

    想啥呢,大白天的,哪有东西敢跑进村的主干道上叼孩子。

    豹子也没这个实力。

    没办法,他只能选择唯一的可能,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刚才和自己刚好错过。

    余秋堂一边向前走,一边在两旁的破旧土窑里挨个搜寻。

    这边原来是个凹下去的胡同,胡同两边都住着人。

    结果某年发大水,将胡同直接灌满了,淹死了几个人,好多家畜。

    很多窑洞也别泡塌,或者变为危房。

    后来这边的人便全部搬走了,只留下许多空荡荡的破窑,这个地方也被称为“老孩胡同”。

    老孩是一种只出现在大人口中的神奇怪兽,它似乎能在任何地方突然出现,带着凄厉的尖叫声,专门靠吃小孩子为生。

    只要谁家孩子不听话,母亲一定会告诉他们,老孩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要继续这样,它就会从院子跳进来,将你直接叼走吃掉。

    若是小孩子想吃糖,母亲就会说,老孩最讨厌喜欢吃糖的小孩,如果要继续吃糖,老孩就会……

    老孩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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