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余春桃去看奶奶,要喊着余秋堂一起去,但是余秋堂拒绝了。

    上次搞的麝香,还需要晾晒几日,暂时还没有完全干。

    他准备炮制好后再去看奶奶。

    主要是,现在他也很困惑,不知如何去面对奶奶,一想到奶奶那个样子,心里就抽的慌。

    矛盾得嘞。

    他晚上等到余春桃从三叔家回来,才离开新院那边。

    余春桃回来后,心情也是相当糟糕,看样子是被奶奶的病情所影响。

    竟是觉得头疼起来。

    早早睡了。

    这边房子本来就紧张,新房子暂时还不能住,余春桃勉强在这里挤挤,余秋堂依然回地坑院睡。

    他回来时,余小伟和余小云都睡了。

    摩托车的声音在黑夜里轰轰直响,吵醒了父亲,听他在里面问道:“老二嘛?”

    “嗯。”

    “你二姐没回来?”

    “看了我奶,说是头疼,就在我江哥那睡了。”

    “哦。”

    黑暗里,父亲也没有立刻问什么,余秋堂刚要进屋,却看到父亲拉开房门出来。

    下面光着腿,穿着大裤衩,上面披着棉袄。

    “我听你三婶说了。”

    “啊,啥?”

    余得金看他眼,手伸进棉衣口袋,掏出几张钱,“给。”

    余秋堂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那是几张十块钱,看厚度,大概五张的样子。

    “给我钱干嘛啊?”

    “瞒着我干嘛,你娘不在了,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想跟我说?”

    余秋堂低下头。

    不想就此回话。

    上辈子他同样面对这个问题,当时父亲和他关系闹得很僵,从头到尾没有关注过。

    即使最后结婚时,父亲都没有参加他的婚礼。

    上辈子自然一直带着怨气,但成年之后,等父亲去世了,他自己的孩子也开始结婚,看到新人幸福的样子,他才恍然大悟。

    他之所以耿耿于怀,并不是纯粹的恨意。

    而是遗憾。

    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可以幸福,但一定会有遗憾。

    而当初和父亲的矛盾,与父亲的武断,粗暴有关,但也与他的倔犟,不懂得转圜有因。

    父亲的粗鲁,他的倔强,都不是那种轻易愿意低头,让步的人。

    父子一场,最后走到那种田地,是两人共同的不幸。

    如今,他低着头,不想去看父亲手里的钱,但却刚好能看到父亲光着的腿。

    父亲的左腿明显比右腿要细很多。

    大概像成年人的胳膊粗细。

    这是因为父亲年轻时,在给别人干活,晚上回家晕倒在雪地里,左腿在雪里冰冻太久,导致肌肉萎缩。

    后来,这只腿就这样了。

    现在年轻还看不出来,等再过一些年,基本就是右腿拖着左腿走,一遇见个刮风下雨,也是疼的相当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动弹不得。

    一阵冷风卷来。

    余秋堂脖子缩缩,西北风灌进脖子里,真是不好受。

    仿佛瞬间给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直接来个透心凉。

    他没办法让父亲光着腿这样站着,便继续说,“我有钱呢。”

    “我知道你有钱,你本事多大,那么大的院子建着,这是我给你的,就五十块,你要多的,我也没有。”

    余得金不知是陈述,还是嘲讽。

    因为天太冷,他的语气也有些颤抖,余秋堂一时分辨不清。

    “拿着吧,这里面还有你娘的,我答应你娘……”

    “好吧。”

    听提起母亲,余秋堂心里一软,知道这是父亲能拿出最后的台阶。

    他不踩着下来,后面就没有路了。

    他将带着温热的钱接过来,随后揣进口袋,下意识说了声“谢了。”

    转瞬觉得这个语气有点二皮子。

    但话说出去了,也懒得改口,便说:“你赶紧进去吧,天冷,不知道自己腿啥样?!”

    “嗯?”

    余得金一愣。

    他还没听余秋堂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重点不是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儿子说话的态势,就仿佛是他的平辈,对他说了一句随意的话。

    “我进去咯。”

    余秋堂不想继续了,再说下去,只会让气氛更冷。

    他和父亲彼此都知道,两人之间有个巨大的鸿沟,维系关系的不过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索桥,不要想着使力,那样桥反而会断。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或许才是未来。

    他将车推进放进避风的巷道,身后传来父亲关门声,门“嘎吱”关上的瞬间,他的身体才得以放松。

    “呼~”

    “叔,你回来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余小伟翻过身,看到是余秋堂,随口问了句,没等到余秋堂回答,自己又沉沉睡过去。

    这个年龄正是嗜睡的时候。

    余秋堂帮他盖好被蹬在一边的被子,摸了摸炕,烫的好像锅底一样。

    他坐在炕沿上,默默的想了会儿。事情。

    脑子很乱。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一件一件,并不能形成顺序,分清楚哪个重要哪个次要。

    想来想去,最终长叹一声。

    本想着重生之后,日子肯定过得潇潇洒洒,到头来却依然还是被琐事所羁,说是有压力吧,也不尽然。

    但就是有种疲惫感。

    “可能是老年心态作祟。”

    临睡前,他给这种状态做了总结,好像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

    心里想着次日的事情,余秋堂晚上睡的并不踏实,再加上炕又被烧的太烫,一晚上迷迷糊糊,不知醒了好几次,外面的天依然不够亮。

    好不容易看到窗外能模糊看到白光,再也躺不住,起来打趟红拳,洗漱完毕,就骑着摩托朝新家赶去。

    到时余春桃和余春梅都已起来,便带着余春桃又来到余得水家接上高美兰。

    他先带着两人来到镇上,买了点儿东西,即使提亲,空手也不好意思。

    原本打算在村里面的小商店买,可跑过去一看,东西少不说好几个还不新鲜,根本拿不出手。

    岳母特别喜欢喝茶叶,简直是无茶不欢,所以余秋堂专门给给买点茶叶。() ()

    至于岳父,喜欢抽老旱烟,最喜欢的自然是烟丝。

    剩下其他人暂时不用买东西,毕竟只是提亲,和他们“不熟”太殷勤反而显得不够稳。

    当然,他没忘记口袋里装点水果糖。

    那边还有两个孩子比较小,分别就是米雅丽最小的妹妹和弟弟,也就是他的小姨子和小舅子。

    大概和余小伟与余小云年龄差不多,或许更小一点。

    米家庄相对王家庄来说是个小村子,无论是地域面积还是人口,都比王家庄少很多,大概就是王家庄一两个队的大小。

    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米家庄原本不在这里,原来的位置是一个洼地,比周围地方都矮,经常发大水,无法安心居住,在镇领导的要求下,整体搬迁西到现在的位置。

    但因为规划的地方比较小,无法承担原来村庄所有人,有一部分就分到其他村,留下来的相当于原来村子的一半儿大小。

    因为搬迁只是发生在十几年前,所以米家庄整体看起来,要比周围村子都崭新一些。包括村里的小路,修的也比其他村子更宽更平更好。

    看具体位置,米家庄更靠近清泉镇,离镇中心距离最多只有七八里,这时候的人脚程快,加速走的话,即使推着车,也就是一个小时便能到镇上。

    并且,这里到镇上的路也特别平。不像王家庄,前往清泉镇磕磕绊绊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还不是那么容易。

    要不然余春桃也不会被颠得直埋怨。

    路修的好,又离镇子比较近,相当于有发展的先天优势。

    所以,米家庄别看地方小,人过的日子却要比王家庄整体好很多。

    当然,这其中不包含米雅丽的家。

    米雅丽家穷自然有其原因。

    问题就出在岳父米佑塘身上,他不是个正常农民。

    米佑塘其实是外地逃难来荣城的。

    也或者不是。

    他原本没有名字,是米雅丽爷爷从野狗口里抢下的孩子,刚抢下他才三四岁,听口音有点像是山西那边人。

    但这么大个孩子,自己肯定没办法从山西上千里逃到荣城,所以只能猜测,他要么是跟着家人来这边,发生意外所以零落。

    要么就是被不怀好意的人贩到这边,不知因何原因,又中途被遗弃。

    反正不管是哪种原因,他已经成为没有人要的流浪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他长大后也曾回去寻过根,可是山西那么大,跑了几个重要的地方,也查不出来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当时,米雅丽爷爷见他实在可怜,便将他收养,还给起了名字,就跟着他姓米。

    虽说是收养,老人家对米佑塘向来很好,从来从来没让他吃苦,某些程度上,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

    所以啊,虽然家里也不富裕,可米佑塘倒没吃过啥大苦。

    后来,时代的大山压垮了米家,米佑塘也成了家,娶了米雅丽的母亲脱润秀。

    “脱”这个姓非常罕见,是源自蒙古,所以脱家在荣城这边也没啥根底。

    一个不知来处的小伙子,一个没有根底的蒙古后裔姑娘,成功结合后,唯一的坏处就是势单力薄。

    在过去的社会,很讲究家族势力,家族越大,势就是就越大,一般人也不敢欺负。

    若是无根无底,就相当于没有靠山,很容易遭受到其他人的打压。

    偏偏米佑塘这个人,是一个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有点儿像道家学说里面的那种逍遥心态。

    他也不是懒,但是绝对说不上勤劳。

    他从来不和别人去争东西,别人要是占了他的便宜,他也不生气,但他从不去占别人便宜。

    家里穷了,他也不想着去变得更富,觉得穷那就穷过。

    米家其他兄弟喊他一起出去,谋营生赚大钱,他也不会去,就愿意守在家里面。

    用米雅丽的话说,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吵架。

    母亲脱润秀是个非常贤惠、温和、慈祥的女人,而父亲又是那种绝对不会和人生气的男人,能吵起来才怪。

    这样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坏处是没办法靠母亲一个人发家致富,好处是家庭氛围很好。

    孩子们性格都很开朗,相对于其他父亲动不动就教训孩子,米佑塘从来没有骂过孩子,更不用说打了。

    余秋堂每当回想岳父,都觉得他是个很神奇的人。

    前世直到岳父临死前,他都觉得自己没有正儿八经的解清楚这个人。

    甚至,就连岳父最后死亡也都是悄无声息。

    七十岁大寿那天,中午吃完饭,晚辈们还在里面喝酒聊天,他说他要在门口晒太阳。

    晒着晒着,人就没了动静。

    大家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了,讲究的就是一个令人措手不及。

    当日刚好是大年正月十五。

    以一般人的思维来看,岳父其实不太负责任,他没有这个年代男人身上普遍有的责任感,也不像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仿佛是一个过客,什么东西都不会在心上,不会太多牵挂,又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完成之后,就逍遥离开。

    亲戚朋友、邻居对他这种行为颇有微词。

    但岳母却从来没有……

    至少在余秋堂从来没有听到她说丈夫的不是。

    岳母每次提起自己的男人,都只是笑一笑,说那个人他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不是那种吃苦的人。

    肯定是前几辈子积了很多福气,要在这一辈讨回去,我肯定是前几辈子欠他的,到这一辈子要给他还清。

    岳母这一生吃尽了苦头。

    不管家里大事小事,都要她操心,里里外外忙的不可开交,可她也只是个仅有一米五五身高,常年体重没有超过八十斤的瘦弱女人。

    余秋堂很多次感慨,他一生见过很多人,但论胸襟,很少有能比得上岳父岳母两人。

    他们一个是彻底逍遥人世间,片叶不沾身。

    一个则是明明身在苦难里,却总能找到化解的途径,从来不会被苦难压倒,以笑容坦然面对。

    正是这样的家庭,才能长出米文忠,米雅丽这样的孩子,才能让余秋堂哪怕重活一世,都要拼尽全力,也再次回味曾经的情感。

    朝阳散落在枯黄的麦地里,麦地尽头是一排秃光光的白杨,白杨下面有庄院,青烟袅袅,那就是米雅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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