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冷。

    这个人,彻底没气了。

    余秋堂又将手伸进他怀里,发现衣服里面也一片冰冷。

    看样子,死了至少有个把小时。

    余秋堂在山里碰到冻死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前世就碰到好几次,开始是打猎,后面是那些没有经验的徒步者,进来后出不去,没有做好防护准备,身体失温严重,就冻死山里。

    可重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且这个人,他还见过一次。

    不,应该是两次。

    就是上次他在胡子居住点看到,后来又跑到胡子口等着那个瘦子。

    只是他现在应该是背后被捅了刀子,血从后面一直流到地上,染红附近的雪地。

    余秋堂转身回去,果然看到背上好多个血窟窿,粗粗一数,起码二三十个。

    从这些伤口粗浅不一,能看出来捅伤他的人并不是专业,手非常抖,所以才控制不住力气,有的很重,有的则是直接斜进去,并没扎出多少力气。

    但他依然还是没撑住,最后被捅死了。

    余秋堂立刻想起刚才刚才的胖子。

    那人手上全部是鲜血,不知和这个瘦子的死有关系没。

    两人以前是伙伴,若是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其他什么利益冲突,一言不合挥刀相向,也不是不可能。

    惟一解释不通的是,那个胖子若是杀死了这个瘦子,那瘦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那个胖子一路出去,为什么雪地里没有留下血滴?

    还有,那会看到胖子时,胖子手上还依然在滴血,而这边瘦子附近的血,已经凝固很长时间,甚至都有些发黑。

    如果是他作案,时间线也对不上。

    这么说的话,难道是这边有其他势力进入,胖子和瘦子都是受害者?

    瘦子被杀害,胖子拼死逃出来。

    这倒是有可能。

    要不然咋一边跑,一边还在不断朝后看呢。

    余秋堂又回到瘦子前面,蹲在地上看着他发青的眉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人。

    现在正是管控很严格的时候,这种事若是报告上去,也不见得能调查清楚,而且他自己还被沾染进去,很难说清楚原委。

    再说,一旦他是报案人,这事情后面就有很多麻烦。

    在他没弄清背后关系前,贸然将他暴露在未知风险里,连带了家人可能受到连累,他是做不出那种蠢事的。

    说到底,他和这个人没什么交情,甚至对方还曾经带给他危险。

    他没圣母到以德报怨的地步。

    他在山里谋生,那就是回到山里吧,既然是他的宿命,谁都帮不了他。

    余秋堂想着,准备起身离开。

    可就在起身的刹那,他突然看到瘦子面前的雪里,似乎掩藏着一片微红。

    他重新蹲下来。

    用树枝将雪慢慢刨开,映入眼前的是一块银元,银元下面还有两行用血写的字。

    【不管是谁,如果看到这个,请带银元去见我师父,告诉他李昆害我,必有重谢】

    前面几个字写得还算工整,到后面越来越模糊,应该是手颤抖的不行。

    “李昆害我,必有重谢”几个字则直接扭曲的不成样子,若不细心辨认,根本搞不清楚。

    余秋堂掏出手绢,将那块银元拿起来。

    眼前顿时一亮。

    这个银元和老秦给他看的那种,据说是一套七个,每个都都价值一两千的银元特别相似。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老秦没有找到的六个银元之一。

    若是将银元直接带给老秦,就能收入一两千。

    这可比进山打猎还要来的更多。

    可余秋堂这个念头只是想过一瞬,立刻联想起这个瘦子临死前留言的悲怆。

    按照逻辑,杀死他的人没走之前,他是不敢留言,那样别人肯定能看到。

    所以只能等到恶人离开,这才费力留下这句话。

    他不知是怎么留下这个宝贵的银元没有被搜刮走,又是抱着何等期盼,希望将最后的希望押在这个银元上。

    要知道,在这个山里,碰到个人就不容易,而进来的人,多半都是谋利益,真愿意帮他的就更难了。

    余秋堂第三次蹲下身,盯着瘦子的脸看半晌,无奈苦笑,“行吧,谁叫我心软呢,收了你的钱,帮你办点事,我们也不亏钱。”

    说完,他用刀子划掉地上的血字。

    最后再看看那人,转身大步离去。

    若是温暖的日子,他还可以帮着挖个坑,将这个可怜人埋进去。

    可现在天寒地冻,林间的地面又树根虬乱复杂,很难短时间挖出个坑。

    再说,即使挖出来,埋进去,也无济于事,他身上都是血,最后还是得被这些嗅觉灵敏的野兽找到刨出来。

    对吧。

    这样想,应该是没问题。

    他不是不愿意,是做不到。

    就这样,余秋堂快速走出几十米,可脑子里一直盘悬着瘦子那苍白发青的脸庞。

    一想到他的尸体将可能被黄喉貂或者其他啮齿类动物,食腐类鸟一口口吃掉,他实在是难以自洽。

    唉。

    他无奈只好返回来。

    真是很不下心来。

    若他是只野兽,肯定不会关心同类的尸体,甚至还可能吃掉尸体,恢复自己的体能。

    但他是个人。

    人有良心和同情心,他过不去这关。

    重新返回,他费力将男人装进他来时带的麻袋里,扎上袋口,背起来朝胡子居住地而去。

    瘦子没有说师父在哪,但余秋堂决定去那边看看。

    即使找不到瘦子的师父,也能将这家伙埋在里面。

    那里面地应该没冻结实。

    拿了人家的银元,不帮安顿下尸体,怎么都说不过去。

    瘦子本来没多重,但因为尸体没有支撑点,所以不好背,也就是余秋堂力气大,没有什么影响,一般人估计是拿他没辙。

    大黑嫌弃地对着麻袋一直叫,估计是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味道。

    余秋堂示意它老实点,它也不愿意。

    于是,空旷的白桦林里,不断回荡着大黑的叫声。

    那些本来逃窜开的黄喉貂,其实也没走远,一直在观察他们。

    看到两人离开,自己的食物也被搬走了,很是无奈地跑回原地,啃食着地上沾了鲜血的冻雪。

    你们最好赶紧离开,要不然等我办完事,出来的时候,你们可就走不了了。() ()

    余秋堂给两只黄喉貂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带着还不愿意放弃的大黑,循着前面的记忆,走到主干道上,很快就看到雪地里的脚印和血渍。

    只不过,这边的血渍更为明显。

    这血既然不属于瘦子,而那个胖子看样子也没受伤,那应该就来自第三个人。

    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师父。

    那个会使用飞刀的老人。

    他脑子里不断思忖,猜测着那边发生了何事,竟然落到这种惨状。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师徒三人肯定是闹了矛盾。

    要不然,瘦子的尸体不可能出现在那没人管。

    瘦子的伤害来自背部,也可以得到印证。

    现在胖子能安稳离开,那个老人估计也凶多吉少。

    走了小半个小时,他便远远看到上次来的地方,那胡子留下的住所。

    只不过上次来,这边很多房顶还能看到藤蔓和野草,周围也是杂草丛生,院子就像是那种恐怖电影里的荒野古村。

    而这次过来,整个村子掩埋在皑皑白雪下面,只能隐约看到几面残破的石墙,乍一看,还挺好看,有点像是北欧童话世界里冬雪屋。

    但也有和上次完全一致的情况,这边依然很安静。

    没有任何声音。

    上次他就是一个不留神被当作攻击对象,但这次攻击他的已经死的死,跑的跑,留给他的,怕只是只有几排空荡荡的房间了。

    “汪汪!”

    “汪!”

    跟着他安安静静走着的大黑突然停止脚步,龇牙咧嘴,对着几十米外的房子叫起来。

    “嗯?”

    余秋堂也停住脚步,“有什么东西吗?”

    “汪!”

    大黑神情显得很是紧张,又有点焦急,余秋堂见状也不再嗦,赶紧跟着上前。

    来到小院的围墙外,他立刻就明白大黑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这个院子,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都是脚印,仿佛很多人在院子里跑过,但仔细观察,又能看出这其实就归属于两三个人。

    伴随着脚印,地上还四处都是血迹,混杂着脚印的黑水,清楚记录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厮斗。

    而最后分明有一道拖拽的痕迹,径直延伸到侧面的小石屋。

    余秋堂看看天空,不同于山下凌晨雪歇,山里的气候往往有滞后性。

    这边的雪应该是快天亮才停止。

    看院子里的脚印,上面覆盖层薄薄的雪,说明这些事情发生在快要天亮的时候,距离现在也不会超过太多。

    这也能对应那个胖子离去的时间。

    他好奇的是,那个瘦子咋回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而不是在这个院子里。

    不过眼下想这些也没用,他趴在院墙上,对着里面喊道:“有人在没?”

    里面除了风声,啥都没有。

    他又询问两次,大黑间歇也叫好几声,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余秋堂这才瘦子尸体靠在院墙上,从小院子里上跳过去,将枪取下来,上了枪膛,悄悄向前面摸过去。

    他首先看的是正屋。

    既然那个拖拽的痕迹地到了厕屋,按理说正屋肯定有人痕迹。

    但小心翼翼从窗户看进去,他发现里面翻的乱七八糟的,一些陈旧的用具和衣服被随意扔在地上,和泥泞踩在一起,所有东西的盖子都被打开,墙壁上也留下很多脚印。

    但并没看到半个人影。

    他反复确认后,刚要转身,就听到大黑在隔壁焦急地叫起来。

    立刻过去。

    顿时大吃一惊。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趴在地上,身上还绑着绳子,此刻一动不动。

    大黑不安地在他旁边叫喊着。

    余秋堂将枪紧握,试探着进去,确认那你手臂和腿全部绑起来,这才放下戒备,喊了声:“你没事吧?”

    男人没反应。

    余秋堂将他身体翻过来,看眼正面模样,微微叹息声。

    从后面其实就看到他鬓角的白发,猜测估计是上次那个老者,翻过来果然如此。

    翻转的时候,老者的身体僵硬无比,应该是已经死亡不久,但又不是很长,所以尸体还没从变硬再次恢复变软阶段。

    他注意到老者面色铁青,双目紧蹙,仿佛十分难受,嘴半张着,流出很多鲜血,前面的衣服和身体都被染红。

    “汪!”

    大黑看到老者死了,半垂着脑袋,发出幽咽声。

    余秋堂有点奇怪,这个老者和大黑按理说不认识啊,大黑为何看起来有点难过。

    猎犬经过专门训练,对陌生人的警戒心会更强些,断然不会对才见过一次面的老头生出哀痛。

    除非它之前就见过这老头,关系还不错。

    他正纳闷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刻就见一个影子从外面扑进来。

    他下意识滚开身体,举枪就要射,但却发现来者竟然是上次遇见的那只猕猴,抢走他水壶,跟着老者的那位。

    而且猕猴显然目标不是他,而是身旁的大黑。

    他急忙转移枪口,零点几秒的时间,将子弹从窗口打了出去。

    “狗日的,差点打死你!”

    不由叱骂。

    这猴子和他有缘分,上次抢走他的水壶,这次又差点被他一枪打死。

    只见猴子跳进来,一下子跳到狗子背上,揪着狗子耳朵就玩,余秋堂以为猴子要欺负狗子,刚要帮忙,却见狗子愉快地摇晃起尾巴。

    竟然认识。

    看样子关系还挺亲密。

    余秋堂这下确认,大黑果然认识猴子的主人。

    猴子稍微玩了下,又注意到地上的老者,从狗子身上跳下来,开始手忙脚乱帮老者解绳子。

    他不亏是跟着老者驯养许久,三下五除二就将绳子解开,又开始使劲摇晃老者,摇摇还将脸贴在老者胸前听着。

    仿佛是个熟练的问诊医生。

    余秋堂静静地看着猴子,没有去打扰它。

    动物养久了,都会通人性,猴子是属于灵长类,智商比一般动物高,也更能明白人的感受,和人共情。

    可看到猴子摇晃不行,又使劲捶打老者的胸前,他还是没忍住,感叹道:“你主人已经死了。”

    “呲!”

    猴子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转头对着他就是一个呲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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