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夜,迷离的月下,那个公子不顾小路崎岖,执着跟着她们,不远不近,直至走到花屋。

    英台以为他会请求进来喝杯茶,她甚至已经计划好如何从他身上榨取凡人的价值,可他只小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不过非是他要离开的——他当然是不舍的,毕竟才刚动了真情,他是被家奴唤走的:“小将军,张大人找你,说有要事相商!”

    *

    当下,铃兰活似饿死鬼,满满一箱子的聘礼被她吃得精光。

    不只因她心窍未开,也因她明白自己修行成人的目的——吃遍天下美食!做花的日子太过辛苦,每日只有肥料吃,又臭又脏,恶心死了。

    “你觉得怎么样?”英台问。

    “味道不错,要是再来壶好酒就更好了。哎?小土地带来的酒可还有剩?”是真傻还是装傻?

    英台见罢心急,原还想交还聘礼,好推了这门喜事,谁料聘礼已经没了。她心一急,放了狠话:“铃兰,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去收拾。我不管你了!”

    铃兰一抹小嘴,双眼无辜一瞪:“姐姐,你怎生敢将自己撇得如此干净,一清二白好似全是我的错!”

    “非你之错难不成是我的?我如何有错?顾公子那日在河边画舫好好的,你为何要去撩他?谁让你上那艘船去的?是我吗?”

    “当然是因为姐姐你,若非你整日里跟我说什么梁公子,什么情什么爱的,我哪晓得天下还有男人这么个好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凰羽紧握着腰间的佩剑,身体不住抖颤。枉费他千年的修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那个病书生比自己好在哪里。

    仅仅因为他是人而自己是妖吗?

    所以一如前辈所说的,一千年的妖比不得一岁的人吗?

    天地不仁!

    “我先走了。”凰羽呆不住了,他听不得她与别的男人的任何一件事。

    “哦,你走吧。”英台说。

    “你……”凰羽努力挤出一丝笑,“你不送送我?”

    “送你?你不认得路吗,往来这么多次了。”英台不明话中意,回答甚是有些伤人。

    凰羽勉强的笑,变作几缕苦笑。

    “那日我见你送了那位青山寺的师父,所以……算了,我走了。”

    英台并非铃兰,她虽有些迟钝,但终听懂了他的话。只是拐弯抹角的献情,她当即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不是她爱的人,她心里没有他的位置。

    因她只有一颗心,在遇见小师父前还是够用的,在遇见小师父后,就觉得有些小了。

    “姐姐,凰羽那么温柔那么完美,又对你那么好,你怎么没有对他动情?”

    “妖懂什么情呢?”

    “你是在说我吗?还是在说你自己?”

    “别打岔!你老实告诉我,那天你到底对顾公子做了什么?”

    “我、我那天……哈哈哈哈……”想起那日的情形,铃兰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只是瞧那公子清秀俊俏,一时被迷住了,故而有些放肆。

    那天晚上,弹曲起舞的女子都已陪着公子王孙离开了,画舫里就只剩顾公子一人。铃兰原先不过想偷吃他面前的瓜果,但看见了他,兴趣就变了。

    这是一个人,是把他当做食物呢,还是玩物呢?

    是因舍不得他的容貌,觉得生得这样潇洒的公子,吃了太过可惜,又因腹内并不非常饥饿,于是决定捉弄他一番。

    这是一个男人。男人,该如何玩弄?

    铃兰想起了做花的日子。

    她是生在花满楼里的花,浇养她的主人是花满楼里的花魁。花魁如何做到花魁的,不必多说。

    她由那时起,便晓得了男女之事,便心中明白,天下根本没有坐怀不乱的男人。

    可眼前的男子,看着好似不同?这样颓唐如玉山之将崩的少年,脑子里难道想的也是芳菲妩媚玉软花柔吗?

    哎,猜也猜不出个名堂,不如试他一试!

    铃兰扯去步摇,任青丝三千垂于香肩上,又学做花魁主人,缓缓褪去轻衫薄纱,一扭半尺细腰,佯装弱柳扶风,软若无骨地倒在少年怀里。

    他未曾推开她,也未曾伸手扶她,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叠酥饼?

    起,还是不起?一直躺着直到他动手?可要这样等到什么时候才好,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万里挑一的柳下惠呢……

    “惠”这一字尚未想全,这少年已将她抱在怀里。

    哈哈哈……铃兰莫名高兴,只因她证明了自己的猜测,这世上没有不好色的男人!

    “姑娘别动……”少年轻语,俯下身,将那张绝世容颜靠近她。碎发垂落在她的脸上,痒丝丝的,惹得她好想笑。

    但她忍住了,因这少年叫她别动。

    “你瞧,这只虫叮在你脖子上。”少年伸出手,将捻起的虫子送到她的眼前。

    是只食花虫,她们花妖不可避免会沾上的。

    “呀!我最怕虫子了!”虽然其实她并不怕,不过一装到底算了。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溜走,因觉玩累了。

    铃兰当初只不过是在戏弄他,谁晓得他竟动了真情。

    “你……”英台听罢,又气又笑,“你可真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间的男人,能让你这样试?如今怎好,你有什么打算?”

    “横竖我是不答应的。”铃兰伸了个懒腰,“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为你做主,在花妖树妖间寻个合适的夫君,做真或假意成亲,拒绝了那顾公子。”

    “不要!”不想铃兰竟拒绝得这样果断。

    “那你想怎样?与他成亲吗?你又不肯,况且人妖殊途,你与他何以能在一起一辈子?他只能活不足百岁。”

    “姐姐,这话你最没资格说我!”

    英台亦愣了,怎么谈及铃兰的事,她的大脑就变得这样清晰,晓得一切道理,什么人妖殊途,什么生死难共,这些竟都不在话下了。可轮到她自己,却又变得那样执着。

    她没了底气,换做淡然的语气:“我不过一说,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姐姐,我不是不想与他成亲,我根本不想出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的道理,适用于凡人,也同样适用于我们妖。”

    铃兰听罢似是沮丧,把玩着一串珍珠项链,嘟囔道:“可他不会娶我的。”

    话带无限哀伤,不似只有两窍的人能说出口的。

    英台一语道破天机:“铃兰,你有爱的人了?”

    铃兰不语,如情窦初开的倚窗少女。

    她这就算是回答了。

    “你知道什么是爱?”

    “就像你对梁公子那样,那就是爱吧!”

    她竟然懂,真是沧海桑田,那样放肆的少女,竟也能坐在这里谈论男情女爱。

    “铃兰,你告诉我你爱的是谁,姐姐去为你说媒。”

    “姐姐此话当真?”铃兰眼睛一亮。

    “当真当真,谁叫我只你一个妹妹呢?”

    铃兰嘻嘻一笑,尽显少女的羞涩,低头揉搓着衣角,小声嘟囔着:“我好像喜欢上文才师父了。”

    “谁?”英台不知怎的,忽地耳鸣,嗡嗡嗡,像是有一千只小虫子阻她听见这句话。

    “那个小师父,文才师父。”

    她的心被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像有一团血即将从胸口喷出,她急忙捂住了嘴。

    缓了缓,她说:“他是个和尚。铃兰,你不许想他。”

    “和尚怎么了?和尚也是可以还俗的,若我非要他,不信他不还俗!”铃兰天不怕地不怕,只要她想的,她就一定会去做。

    英台正是晓得她这个妹妹的性情,所以一刹那怒从心起。

    “不许想他,不许!不许!”她怒道,不能自己。

    铃兰被唬住了,她鲜少见姐姐生气,或者说她从未见过英台生气。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生气了?自己哪一句话惹了她?真是奇怪。

    “可是姐姐,你刚刚答应我的,你说会为我做媒的!”

    “没有,我没说过!我什么也没说过!”她矢口否认。

    勿忘草被吵醒了,叽叽喳喳议论着梦里的游戏。

    英台更加心烦意乱,一瞪眼,使它们闭了嘴。

    “真差劲,铃兰,你爱上谁不好,非要是他。”

    呵,都是什么跟什么?

    万物生灵,没有一个不是自私的。

    好像听见“噗”的一声,铃兰的心又开了几窍,好多原来不明不白的事,这一瞬间都懂了。

    懂得太快了,有些头晕眼花。

    “姐姐,难道你……”

    “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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