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寺前,文空驻了足,心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冲下山,去见一眼云心姑娘。

    门口扫地的师弟瞧见他,有些吃惊,道一声:“师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才想起突然回来是为了见师父,便问:“师父可好?”

    “前日受了点伤,不过有文才师兄照顾,并无大碍。”

    一声乌鸦长鸣,他心头一紧,微微蹙眉,只觉浑身不安。他逼着自己进寺,可一只脚尚未落入门槛,忽听得凄厉的呼唤。

    文空师父……

    是她!

    于是蓦地失去冷静,也不管小师弟在背后喊,他转身便往山奔去。

    信徒们看见平时端庄的文空小师父这样疯狂,互相议论纷纷。

    “大抵是谁家请师父去救人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人猜测。

    “也或者是谁家生了娃娃请师父去点化一番。”

    谁都不会以为,那样虔诚的小师父,会为一个女人而癫狂。

    而云心,那样一声呼唤,不过是绝望的呐喊,怎会奢望声音能传到山顶呢?

    所以,当她看见他时,心中五味杂陈。

    一来惊于心有灵犀,二来,自己如此狼狈,如此肮脏的模样,她不想让他看见。

    “住手!”他呵斥两个兵。

    可两个孔武有力的兵,怎会惧一个和尚?

    牛三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杆,笑问道:“玩的起兴,怎么住手?”

    马四一把揪起衣不遮体的云心,扔到文空面前:“女人的滋味,你还没尝过吧!不如也来试试。”

    二人笑得疯癫,寻石头坐下,等着看好戏。

    “和尚,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持多久!天底下没有不好色的男人!”

    云心一动不敢动,稍稍挪一下身子,便会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她蜷卧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如一个初生的婴孩。

    一件衣服覆住了她,粗麻布的质感不那么舒适,可云心如得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裹在自己身上。

    这衣服染着重重的檀香,檀香扑鼻,她一怔,坐起身子,看着面前的人。

    文空师父赤|裸着上身,只有脖子上挂着的念珠垂在胸前。她脸一红,躲开目光。

    “别怕。”他轻言。

    云心点了点头。

    牛三马四觉着很无趣,一切不若他们所想的那样。

    “臭和尚,装什么好人!”牛三顺起自己的佩刀就往文空身上砍去。

    然文空猛地起身,抓住他握刀的手,一把将他掀翻在地,随之那把刀也落入了文空手里。

    刀尖对着牛三的脖子,文空又将一双深邃的眼看向颤巍巍的马四。

    马四惊道:“你敢杀人!”

    文空不语,让刀尖挨紧牛三。牛三叫唤一声,想跑,却被文空一脚踩住心口。

    “你是个和尚,你敢杀人?”马四问道,是问也是警告。

    佛门众戒,属杀戒最恶。

    文空叹了口气,侧脸问云心:“杀还是不杀,全凭姑娘一句话。”

    云心一愣,咬牙难言。

    杀,那文空师父便犯了杀戒,便要坠入阿鼻地狱,便要承受刀山火海的折磨。她于心何忍?

    不杀,可这两个贼人,将自己凌|辱,若将他们放走了,还要闲言碎语满城的传,那自己这一生该如何度过?

    她反反复复,处于崩溃的边缘。终,她忽地起身,从文空手里夺来刀……

    刀好重,她用尽所有力气举过头顶,狠狠地,狠狠地对着牛三的脖子砍了下去。

    马四见状,撒腿要跑,文空眼疾手快,几步将他捉回,押在云心面前。

    “姑娘饶命……”马四求饶。

    云心举起刀。

    “杀了我们兄弟,顾公子绝不会饶了你……”马四做最后的挣扎。

    云心落下刀。

    天地一片寂静,只剩下云心的喘息声。

    文空将牛三马四的尸体拖到草丛深处,用枯枝落叶堆成冢,点上一把火。

    他看着渐旺的火堆,心里清楚,虽人非他所杀,却是因他所死,这个杀戒算是破了,这个佛门,再也走不进了。

    云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犹豫着,犹豫着,蓦地从后面抱住他。

    “云心……”文空做了微小的无谓的挣扎,最终舍去一切顾忌,转身,将她搂在怀里。

    怀里的人那样温暖,那样柔软,这是一个女人,是他从未敢正视过的女人。

    云心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略有些想哭。这个男人,是个出家人,给她须臾片刻的温存,除了留下满心的遗憾,又还能有什么?又何况如今的自己,失身于贼,哪里还有脸对小师父无理取闹呢!

    算了吧。

    云心挣脱出他的怀抱,擦了擦溢出的泪水,转身就走。

    文空追了两步,忽然说:“我娶你吧……”

    云心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看着他。

    “小师父,你刚刚说的什么?”她问,非未曾听清,不过是不敢相信。

    沉默半晌,她没等到重复的一句,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她是戏子,怎会不懂这个理呢?男人说的话,能有几句真的,文空师父再好,也是男人吧,何况还是佛门中人。

    “小师父,烦你此番下山救我。”她施礼,泪水随之落下,一滴一滴,汇成小流。

    文空握了握拳,猛地追上去,又拉住她的手,轻声地,却坚定地说:“云心,你别哭了,我娶你!你有了夫家,就没人会说闲话了!”

    云心笑了笑,抽开手转过身去:“小师父说笑了,你是佛门弟子,十多年的修行,怎可因我而弃?”

    “我厌了!”他急急表态,“青灯古佛,我看腻了,木鱼佛经,我也腻了,往后我只想与你一起,别的什么都不想!”

    “别胡说了!”云心也急了,“小师父,今日为我破了杀戒,我已罪孽深重,你回去,好好念佛,好好修行。”

    文空不语。

    云心又说:“想想我,沦落至此,必是前世作恶太多。小师父,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回去,请为我念一卷大藏经,为我恕罪!”

    文空叹息一声,松开她的手,淡淡说:“云心,你这样,让我如何还能安心念佛呢?你让我想想你,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

    “你……”

    “你觉得如今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坐在大雄宝殿里,我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又如何能为你念经恕罪?”

    “我……”云心明白他的意思,有点失措。

    *

    有香客从这里路过,看见火灭之后的烟,便起了好奇心,拨开杂草,于是看见已变作黑的血迹。

    “杀……杀人啦!”话落,却寻不见尸体,一时迷惘,顺着血迹往草丛深处走去,看见了两具烧焦的碳尸,大惊,手足无措往衙门跑去。

    隐蔽处,云心惊慌地看着捂着自己嘴的文空。杀了官家的人,怎么也是个死。

    “别怕。”他仍是这句,“我带你走。”他目光坚定。

    云心拿开他的手,问:“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我陪着你,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陆陆续续的,香客们都下了山。他们不敢暴露,只得从丛间走。

    文空紧紧攥着她的手,好似生怕弄丢了她。而云心,任由他牵着,娇羞好像洞房里的新娘。

    身体仍旧疼着,然心已不疼了。

    夕阳无限好,往后的路,她不再是一个人走了。

    行了二三里路,文空忽然驻了足。

    “文空师父怎么了?”云心有些不明所以。

    “师父……”他喃喃一声。

    “哪个师父?”她仍不是很懂。

    文空想起的,是净莲,是将他从襁褓婴孩一直拉扯到这么大的净莲师父。

    对他,他无法做到不辞而别。

    “云心,你等我可好。”他擦去她左脸残留的血迹。

    “你要去哪儿?”云心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

    “净莲师父如我生身父母,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云心,你可懂我?”

    “像秦师父于我一般吗?”她问。

    文空点了点头。

    然她还是不松手,她隐约知道,如果答应了他,便再也抓不住这双手了。

    文空师父,是佛门弟子,他天生不是红尘中人。才刚他说要与自己私奔,不过是信口开河。

    “云心,不与师父相辞,我此生难安。这一走,再回就不知是什么光景了,净莲师父年事已高,我怕……”他说地真情,带着悠长的叹息,让云心无法再任性下去。

    “你发誓!”云心说。

    “发誓?”这词对于文空来说,有些陌生。

    云心将他的手举起,说:“你对天发誓,你会回来找我!”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起小小爱意。云心她,这样撒娇,怎让人舍得不回来?

    “好好好,我发誓!我若不回来,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他说了重话,想让她安心。

    云心心弦一颤,紧忙捂住他的嘴:“别说这样的话,我不要你受罪!”

    他温柔一笑,握住她放在他唇上的手。

    “你等我。明天一早,我去梨月堂后门找你。”

    云心点点头,漆黑的眸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动人。

    他看得心动,想学红尘里的情人,予她一个吻。然犹豫再三,还是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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