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敢上前查看这摊尸骨,就连顾承松,也心声三分怵怕。

    他虽杀人无数,但是吃人这种事,他也是难以接受的。

    连他都怕,跟不要说别人了,一个个掩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只敢从指缝里看过去。看一眼,吐一口,缓和了些,就再吐一口。

    现场唯有铃兰,是在笑的。

    铃兰躲在顾承松的身后,嗅了嗅鼻子,流下一缕口水。

    她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妖,但却因英台的监督,从未吃过人。哦,也不对,上次没忍住,吃了文怯的舌头。

    但统共只那一次尝过人肉的味道,二两不到的肉,还未咀嚼出味道就已经滑进了肚子里,甚是无趣。

    好想试试大快朵颐吃人肉的感觉。

    姐姐也真是的,为了成为一个完美的人,非要禁妖欲,自己禁就算了,连带着铃兰一起,过着清心寡欲油盐惨淡的日子,好生折磨人。

    她咬着手指,忍着对人肉的欲望。

    手指快要被咬破了。

    顾承松察觉她的异常,淡淡地问:“怎么了?”

    “饿。”

    “我带你回去吃点点心?都是我从京城带来的。”

    “不要,不吃点心。想吃肉。”

    顾承松笑道:“等下山了,我带你吃好的,你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

    铃兰没有说话。

    普通的肉她也吃得起,这话说得,瞧不起谁呢!

    *

    寺里发生了这样的惨案,终还是要请净莲来处理。

    浑身伤痕累累的老师父,被两个徒弟一左一右扶着,来到尸骨前。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文空的尸骨,因尸骨旁散落的佛珠,是他亲自为他挑选的。佛珠上的经文是他一笔一划刻下的,串珠的绳子是他捻的,珠子是他穿的,所以他不会认错。

    他此生无子,因此把文空当做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带他长大,直到出落成一个英俊的少年。

    这是他倾注了心血养大的孩子,如今却落得个尸首难全的下场。

    纵然他知道人死不过尘土一抔,可却依然心痛了。

    老态龙钟又经受酷刑折磨的身体,终是撑不起巨大的背上,臃肿地跪下。

    一众弟子见了,也纷纷跟着跪下。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登时哭声四起。

    文才亦在人群里,但他没有哭。他的眼里有泪,可更多的是恨。

    他恨杀人凶手,也恨教条的佛法。

    他开始不懂,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到了寺庙里,却成了碰不得的禁忌?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他现在只想替师兄报仇。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沉着脸走到顾承松面前,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心有仇恨之人,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顾承松这个自小习武的少年将军,面对他竟无能反抗。

    “你、咳咳……”顾承松可恨自己未曾带刀,只得去掐文才的手。

    可这个小和尚,仿佛不知疼痛,任由他掐地鲜血直流,也面不改色。

    好在净莲看见了,远远呵斥了一声:“文才,退下!”

    文才闻听声音,手松了一些,垂目看着自己染血的僧鞋。

    然下一秒,他又使了力气,欲将顾承松置于死地。

    周围看呆了的小兵终于开始冲上来护主。

    在刀落的一瞬间,净莲扑上来将他压倒在地,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文才的嘴角破了,血一点点渗出。他用手背轻轻抹了一下,忽觉委屈异常,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泪流了出来。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为什么在师父眼里,英台是恶的,需除之以绝后患。而顾将军却可肆意杀人,不必遭受任何惩罚。

    他认认真真学了这么久的佛法,忽然什么都不懂了。

    他想问一问师父,可喉咙哽咽,许久发不出声音。

    “文才,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为师在。”净莲手撑着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而文才仍仰躺在地,看着天空,不言不语。

    *

    天空风云变幻,如朝代的更替。

    厚重的云层里,陡地亮起一抹光,随即惊起一声雷。

    是暴风雨要来了。

    *

    这一夜,风雨飘摇。

    铃兰第一次陪着一个男人渡过一夜。

    她如一个贴心的妻子一样,服侍着顾承松,替他端茶倒水,替他沐浴更衣。

    顾承松的脖颈两侧上留下了掐痕,他对着铜花镜看了许久,想起欲将窒息的痛苦,怒从心起,狠狠将镜子掷在地上。

    铜花镜碎了一地,溅在铃兰的腿上,划破了她的肌肤。

    她微微皱眉。

    并非因为受了伤,她倒是不怕受伤,而是伺候男人如此辛苦无趣,她已经厌烦了。

    真不知姐姐是怎样忍下来的,又为何对成亲报以执念。

    铃兰怀抱着他的衣服,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顾承松看向她,以为自己的心情会好一些,却未想竟毫无变化——

    是因觉得她已经是自己的了,所以没了新鲜感。心里甚至还有些鄙夷,原来天下的女人全都一个样,装出一副出水芙蓉的模样,口口声声说不爱荣华富贵,实际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他冷笑了一声,脱去上衣,躺在床上,并向她招了招手:“过来,来我身边躺下。”

    铃兰哪里不知他想做什么,她可是秦楼楚馆里开出的花。

    她亦冷笑了一声,道:“忘了吗?你还有一件事没帮我做呢!”

    “什么?”他沉思许久,才想起,“哦,你是说厚葬那个和尚?”

    “嗯。”

    “尸首都不全了,厚葬又有什么意义。况且今天我差点死在那些和尚手里,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厚葬他?”顾承松说着,摸了摸脖子。

    铃兰听罢,咬住小银牙,将他的衣服狠狠往地上一贯,嗔道:“我不管!你既然骗我,那我也不会搭理你!”说着转身夺门而出。

    真是受够了!

    她已经够谦卑了,还帮他端茶倒水沐浴更衣,对自己的姐姐她都没这样体贴过!

    与男人在一起一晚上都如此痛苦,真不知成亲之后,过得是怎样地狱一般的日子。

    这一晚,铃兰忽然对男人失去了兴趣。不只如此,她甚至对做人失去了兴趣。

    修炼成人这么多年,她就没遇见过几个好人。

    算来算去,也只有文才师父像个样子,可昨天他还骂自己的!骂得那么凶!

    铃兰越想越气,越气越困。

    在暴风雨来临前,她终于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身子化作原型,躲在了一片树叶下面睡着了。

    *

    次日卯时,她被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吵醒。

    打着哈欠起身,觉得身子累走不动路,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只变了一半人形,藤蔓的尾巴还拖在身后呢!

    幸好四下无人,没人看见,否则定要把人吓坏了。

    她寻着音乐声走去,最后来到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净莲师父穿着袈裟,坐在最前头,下面跪着着一众弟子,全都穿着黑色海青,手捻佛珠,随着木鱼声诵着经。

    香烟缭绕,飘飘渺渺,世界化作虚幻。

    铃兰扒在门上往里张望。这里的一切她都没见过,都觉得有趣。

    净莲师父的身后,如来三宝佛像前,放着一口掉了漆的棺材。这是净莲很早以前为了自己准备的,因此已有了年头,却不想竟用在了文空身上。

    铃兰好奇,这小和尚肉|身已经全然消失,只剩骨头和头颅,躺在棺材里会是个什么模样?她化作一阵风,飘到棺材前探进脑袋往里看了看。

    原来是用了白布遮着,白布上放着净莲连夜修好的他的佛珠。

    她本想掀开白布看个仔细,忽然一阵扑鼻香飘来,转身一看,身后竟放满了供品,顿时笑出了声。

    来这座寺庙这么久了,连一顿好的都没吃过,原还以为这里没吃食,不想竟是这些和尚藏起来了。

    她立刻两眼放光扑进供品里,吃得忘乎所以。

    也忘了藏起本相。

    于是,念经的声音渐渐小了,因所有人都看见,一个妩媚娇美的女子,正曲腿坐在供桌上,大口大口吃着供品。

    净莲面对着众弟子,因此最后一个察觉异常,他缓缓回头看去,盯着铃兰看了许久,却未曾露出诧异。

    “继续念经,不要心存杂念。”他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

    念经的声音又渐渐响起,铃兰见老和尚对他不管不顾,觉得甚是有趣,歪着脑袋翘着腿,咬一口炊饼,扫视一眼下面的小和尚。

    蓦地看见了人群里的文才,她乐得跳起来,随手扔掉咬了一半的饼,大声喊道:“文才小师父,你也在这里呀!”然后跳下供桌,向他冲过去,缠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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