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考的最后一天

    一中考场外一片寂静,最大的分贝是家长用广告海报煽风的声音,家长老师们挤在树荫下,脸蛋被热气蒸的粉嫩,却目不斜视的盯着考场大门。

    宋禾此刻也满含期盼地望着考场门口,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今天作为考生也在其中。

    随着铃声的想起,高考结束了,江诗瑜站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干涩的热风都是甜的,内心不禁地感叹道:是自由的味道。

    随后肩膀便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栽,从台阶上滚了下来,还好反应迅速双手先着的地,把她撑了起来。

    等江诗瑜起身看向四周,流动的考生都迈着轻松的步伐,步履不停的往大门走去,没人想要扶她,而撞她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窃窃的笑声,更多的是无视。

    江诗瑜见怪不怪,有些狼狈的从地上起来,还好只是手掌擦破点皮,胳膊腿有轻微疼痛感,其他的没有大碍。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走出了考场。

    宋禾看着学生从大门往外涌,便从树荫下挪出来,站到马路牙子上,在人潮中一眼便锁定了自己的女儿,有些激动的挥手,喊道:“眠眠,妈妈在这!眠眠!”

    江诗瑜寻声望去,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宋禾挤过人群,一把牵住江诗瑜的手,问道:“考的怎么样,眠眠。”

    江诗瑜嘴角抽搐了一下,因为宋禾正好握住了她擦破了的手掌,依旧淡定说道:“应该能去一个北京的大学。”

    宋禾喜道:“那就考的很好了。”

    “嗯。”江诗瑜笑着应道。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提前庆祝我们眠眠升入大学,是准大学生了。”宋禾牵着江诗瑜的手走出了人群,解开自行车的锁链,拍了拍车座上的灰,“来上车。”

    江诗瑜乖巧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像小时候一样,一手环住宋禾的腰,一手伸出去,感受风。

    “妈,我能吃牛排吗?”

    “牛排啊……”宋禾沉默了一会,“行,妈去超市给你买一块,明天给你做,今天我们回家吃面条怎么样?”

    “妈,我是说,我们去西餐厅吃牛排,我听同学说新开了一家西餐厅,里面的牛排很好吃。我们从来没去过西餐厅,所以想去一回。”江诗瑜语气略带恳求。

    宋禾沉默了好一会儿,“行,那妈妈回家拿钱带你去。”

    “好欸,还是老妈最好了。”江诗瑜喜道。

    回到家江诗瑜已经被热的一头汗了,看着回卧室拿钱的妈妈,单薄的半袖满是汗水浸透的痕迹。

    “妈,你等我会,我去个厕所,不着急,咱们歇一会再去也行。”江诗瑜说着便关上了厕所门,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双手,伤口中混着泥土,冲了好一会还没冲掉,有些泥土甚至嵌入了皮肤。

    这会便听见家门口的防盗门,“砰”的一声巨响。

    吓得江诗瑜心揪了一下,忘记关水龙头赶紧跑出来,站在厕所门口,就看见喝的醉醺醺的江邵枫如一滩烂泥一样,依偎在防盗门上。

    宋禾闻声也走了出来,看见此情景,把江诗瑜按进厕所说:“锁上,别出来。”

    “妈!”江诗瑜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她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发自内心的恐惧着,但还是浑身颤抖的按压着门把手,但是门被宋禾死死地堵住,她拉不开。

    “宋禾,你他妈还不赶快给老子滚过来!妈的,怎么还不做饭。”江邵枫破口大骂。

    “孩子刚高考完接回来。”宋禾站在厕所门口一动不动。

    “哟?考的很好吧,这么聪明一点不随我啊,”江邵枫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宋禾这边走,“那她随谁呢?”

    宋禾依旧站在厕所门口有些害怕,声音颤抖道:“江邵枫,她是你亲女儿!”

    这便让江邵枫更加张狂,一把扯过宋禾的头发说:“有你这样风骚的妈,谁知道她是哪家的野种。”

    宋禾吃痛后仰,口袋里的钱顺着掉了出来。

    江邵枫屈膝捡起来,二话不说给了宋禾一个嘴巴子,“有钱了,不给我,拿钱去干什么?”又甩了宋禾一巴掌。

    宋禾满眼愤恨的看着江邵枫,吼道:“给你钱去赌吗!”

    “老子做什么用你教吗?”江邵枫怒目圆瞪,凶神恶煞,眼白中充满了红色血丝。

    随后江邵枫把宋禾摔到地上,一拳一拳地打在她脸上、身上。宋禾吃痛的蜷缩着身体,江邵枫的力气大的可怕,即使江邵枫喝了酒,她也毫无还手之力。

    随着清脆的玻璃的碎裂声响起,宋禾感觉不再有被击感,缓缓的睁开眼睛,江邵枫倒在了自己身边。

    江诗瑜扔掉了手上的杯子柄,跌坐在地板上,哭着看着宋禾,喊道:“妈。”

    宋禾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抱住江诗瑜的头,安慰道:“眠眠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妈,我爸他,”江诗瑜啜泣着指着倒在一旁的江邵枫,“他不会死了吧。”

    宋禾轻轻的用手指探了一下江邵枫的鼻息,“没事……没事,昏了而已。”

    “他醒了会不会……”

    “没事,没事,我们送他去医院。”宋禾咬着下唇,使劲拉起江邵枫,扛在自己的背上。

    “要不打个120吧。”江诗瑜慌张的走到座机跟前。

    宋禾吃劲道:“来,帮妈妈一把。”

    江诗瑜放下座机听筒冲到宋禾面前说:“我们怎么去医院。”

    “你先去拦一辆出租车,120太贵了,一趟要500多。”宋禾缓慢的移步到门口。

    江诗瑜应了一声好,先一步跑下楼去拦车。

    一路上司机开的飞快,快到差点闯了两个红灯。

    江诗瑜匆匆忙忙的挂了个号,顺利的送去了急诊,好在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脑后被砸的力道不大,脑子没有大碍,晕倒跟喝酒有关系。医生回身审视了一下宋禾,又说,反而是宋禾皮下出血,要赶紧清淤止血。

    母女二人忙完瘫软的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这时宋禾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江诗瑜拿着单子对着袋子里的药,“妈,药齐了。”

    “嗯。”宋禾闭着眼睛仰躺在座椅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江诗瑜小心翼翼的问道:“妈,你还好吗?”

    宋禾没应声。

    江诗瑜握住宋禾的手臂,坚毅笃定的说道:“妈,跟爸爸离婚吧。”

    宋禾睁开眼睛,把手覆在了江诗瑜的手上,柔声道:“妈妈今天还没带你去西餐厅吃牛排呢。你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妈,我不去了,我不去吃牛排了,”江诗瑜哽咽道,“你跟爸爸离婚吧,我求你了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我们家这么穷,不都是他赌博造成的嘛。你还守着他干什么啊。”

    宋禾摸了摸江诗瑜的脑袋,说道:“可是你还没长大啊。”

    “我已经长大了,我马上就能去上大学了,到时候咱俩一块去北京,把他扔在这里就好了。”江诗瑜不解的看着宋禾。

    宋禾笑了笑没再说话。

    之前在江诗瑜刚升入高中的时候,那时江邵枫还有份能维持家庭收入的工作,甚至再往前几年,他们家也算得上幸福的一家三口。只不过后来江邵枫在社会上认识了一个妹妹,那个“妹妹”带着他赌博,把家产败了个金光,那时宋禾提出要跟江邵枫离婚,谁想到被完全“带坏”的江邵枫动手打了宋禾,也是从那次开始,江邵枫开了打人的先例便一发不可收拾。宋禾只要一提离婚,就会被打的浑身淤青,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江邵枫开始叫江诗瑜野种。

    因为上班时间在公司喝酒赌博,公司辞退了江邵枫,江邵枫每天更加无所事事,跟着社会上认识的所谓的朋友们开始胡作非为,好几次要债的都找上门了,宋禾一天打三份工帮江邵枫还债,剩余的钱用来养家,精神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江诗瑜高考毕业,马上就可以脱离江邵枫的掌控了,可偏偏上户口的时候,由于家里出了很多事晚了两年才给孩子上的户口,法定意义上江诗瑜还没有满18岁,由于宋禾精神状态不佳,法律上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江诗瑜一旦交到江邵枫手里,没有了宋禾的庇护,那她后半辈子就完了。

    江诗瑜肚子一声叫响,把宋禾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们去吃饭吧。”

    “妈,我不饿。”江诗瑜违心道。

    “肚子都在打鼓了,还不饿呢,回家吃面条吧,明天妈妈带你去那家西餐厅,今天太晚了,应该都关门了。”宋禾紧紧的牵住江诗瑜的手,一脸憔悴,但眼神坚定的说道:“妈妈,永远爱你。”

    江诗瑜被宋禾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整的一头雾水,转头看着她,回道:“我知道。”我也永远爱你,妈。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太晚了不适合吃油腻的,宋禾做了两碗清汤面,吃完两人便睡觉了。

    睡觉前,宋禾把家里的防盗门反锁住,回了江诗瑜的房间也把门反锁住,坐在床边,拿了两粒药吞下。

    江诗瑜睡意朦胧间问道:“妈妈,你吃的是什么?”

    宋禾身体一怔,关了灯,说道:“今天医院给妈妈开的药。”

    “我记得刚才吃完饭你吃过了啊。”江诗瑜含含糊糊的说。

    “忘了两粒,睡吧。”宋禾搂住江诗瑜,“安心睡,妈妈在。”

    “妈妈,”江诗瑜用头蹭了蹭宋禾,“我想把名字改了。”

    “叫什么呢?”宋禾闭上眼睛问道。

    “江眠。”江诗瑜声音越来越小,“江诗瑜是爸爸起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妈妈叫我眠眠……”

    “好,那以后你就叫江眠。”

    江诗瑜嗯了一声,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了母女二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从床上坐起来,没穿拖鞋轻手轻脚的走到防盗门边。

    宋禾把江诗瑜护在身后,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透过猫眼看到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背着一个时尚的LV的包包站在门口。

    宋禾隔着门问道:“你找谁?”

    “宋禾你在家是不是?”门外的女人声音悦耳好听,“我来找你谈谈。”

    “我不认识你,你要跟我谈什么?”宋禾警惕的问道。

    “谈江邵枫。”

    宋禾和江诗瑜一对眼,宋禾更加警惕道:“他有什么可谈的?”

    “你确定你不让我进去说,要这样让邻居们都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嘛?”

    宋禾思索再三觉得一个女人不能把她们母女俩怎么样,便开了门。

    女人踩着高跟鞋,傲气的巡视了一圈屋子,随后未经同意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环着双臂,蔑视的看着她们母女俩。一个穿着洗脱色的蓝色印花的睡衣睡裤,一个穿着褶皱的白色睡衣长裙。

    宋禾和江诗瑜站在她旁边,问道:“你要谈什么?要钱我们没有,你可以去找江邵枫,他现在在医院躺着。”

    “不不不,”女人轻笑一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纪涵君,是江邵枫的情人。”

    江诗瑜震惊道:“你是什么?”

    纪涵君没搭理江诗瑜,看着宋禾说:“我今天来就只有一个目的,你跟江邵枫离婚。”

    宋禾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这个女人气笑了,“以你的身份跟我谈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这个房子马上就是我的了,不管你离不离婚,都请你马上从这个房子里出去,因为我怀孕了。”纪涵君从包里掏出房本,打开指着上面的名字,“看好了,我的名字。”

    宋禾一把夺过房本,瞪大了眼睛看着,房主一栏果真写着纪涵君三个字。

    宋禾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纪涵君站起来直视着宋禾的眼睛说:“我这个人呢,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离开这里,这段时间我会在医院照顾江邵枫,所以这一个月我也不会来这里,但请你赶紧跟他离婚。”转身拿起自己的包,“姐姐啊,别再自我欺骗了,没有手段留不住男人的心啊,你以为你那些钱都给他还债了,好笑的是他的钱都花在了我的身上,你看这名牌包,这身衣服,都是他给我买的。你啊,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说罢,拍了拍宋禾的肩膀,往外走去,“三十块钱的地摊货,真够土的。”

    江诗瑜吼道:“你说什么!”

    纪涵君依旧不理,从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过江诗瑜。

    说着江诗瑜就想要冲上去“撕了”纪涵君,被宋禾拉住,“眠眠,你去房间里给妈拿个药,在我屋子里最上面的那个被锁住的柜子里,钥匙在你房间枕头底下。”

    宋禾说罢缓缓的蹲在了地上,江诗瑜见状不对赶紧回房找“药”。

    江诗瑜打开柜子看到一个大箱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上面把它抬下来,打开箱子让她震惊了片刻,里面好多奢侈品,从来没见宋禾戴过,翻来覆去,看到一个白色的药瓶,江诗瑜没细看,拿着药瓶就冲了出去,“妈,是这个吗?”

    冲到客厅的江诗瑜一愣,宋禾并不在这,跑向了厨房,也不在,在家里卫生间和自己卧室统统找了一遍都没有宋禾的身影,这时感觉身后一凉,客厅的窗户敞开着,江诗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跑过去趴在阳台上往下看,绿色的草坪上点出一片红色,是宋禾的白色睡衣晕染上的鲜血,宋禾躺在草坪上仰面看着天,胳膊和腿已经摔变了形状,江诗瑜泪水夺眶而出,飞奔下楼 ,拖鞋跑飞了一只,跌跌撞撞的跑到宋禾面前跪倒在她身边。

    “妈!”江诗瑜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救宋禾,只能破音的喊着她。

    宋禾气息微弱的看着江诗瑜,想要抬起手臂摸摸江诗瑜的脸颊,但已经抬不起来了,喘息的说着:“眠......眠......”

    “妈,”江诗瑜哭的撕心裂肺,“妈你别走,妈!”她轻轻捧着宋禾的脸,眼泪滴落在宋禾的唇上。

    “妈……留了两张卡,一张十万,债主要债……保护好……自己……,另一张生活……妈……爱……”宋禾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用完了,嘴里鲜血直涌,望着天空,今天的天很蓝很蓝,宋禾就这样看着直到心脏停止了跳动。

    “妈!”江诗瑜拼了命的叫喊,“妈!”

    老旧小区隔音不好,邻居闻声都出来瞧看,出来时都被吓了一跳,胆小的缩了回去,想上前又不敢,胆大的在不远处围观。

    江诗瑜丢了魂一般的跪在宋禾身边,合上了宋禾的眼睛,眼泪决了堤,身体不停的颤抖,她紧闭着双眼内心充斥着各种情绪,有害怕有恐惧有痛苦有绝望。

    五分钟后警笛声在嘈杂的人群中划出一道口子,直到宋禾盖上了白布被拉走,江诗瑜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握住的药瓶,展开手掌一看:氟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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