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得很突兀。

    在响起的那一刻,宁楚檀尚未反应过来。直到车子歪斜摇晃着打转滑出。

    嘭的一声,车身震动,好似撞到了什么,卡住了。

    车门赫然拉开。

    “老太爷,快下车!”是宁家的保镖。

    他的半边脸被血水糊住,额角被什么划开了一道,正在汩汩出血。

    宁老太爷就在车门这一边,被保镖拽了出来。

    “楚檀!”他喊。

    宁老太爷踉跄下了车,却并非急着逃命,而是伸手想将靠里坐着的宁楚檀带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接连的枪声响起。

    鲜血喷溅在她的面上,车旁的保镖身子一颤,拖着人倒下。

    “爷爷!”

    宁楚檀往前扑去,车开始挪动,她的手触不到车门,便就觉得整辆车倾斜了下去。

    车原是撞在码头的边缘,腾空了一半的车身在海上。

    砰砰砰——

    枪声嗡鸣,宁楚檀听得闷闷的,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猩红,她往后仰倒,在灰暗到来的时候,一道人影撞了进来。

    有子弹飞过。

    温热的血水砸在了她的眉眼间,转瞬沉入了幽冷蓝黑的海水中。

    在窒息感传来的一瞬间,她看清了那道人影。

    是顾屹安。

    硝烟弥漫,他自枪林弹雨中而来,与她,同生,或共死。

    海风吹拂,摇摇晃晃的。

    宁楚檀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儿时的秋千上,有人在推着自己,一荡一荡的。

    秋千是父亲扎的,在身后推秋千的是爷爷。

    她笑着喊:“还要高一点,再高一点。”

    冰冷的海水冲散她的梦境。

    她睁开眼。

    咸湿的海风,漆黑的夜空,以及浸透她周身的冰冷海水。

    她趴抱着一根长长的木头,浑身都在发颤。

    很冷。

    发丝是湿哒哒的,贴在了面颊边。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木头一荡,险些滑了下去。

    “小心。”

    嘶哑的声音传来。

    有人拉住了她。

    她转头:“顾......三爷?”

    顾屹安的面容近在咫尺,在漆黑的夜色下,异常苍白,失了血色的唇开合着。

    海风呼呼,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可能是他的声音太轻了。

    原来,当时最后看到的身影不是幻觉。

    他对上她发蒙的双眼,尽力稳住两人的身子,随着长木头在海浪中随波逐流。

    “不要睡,也不要怕。这里会有货轮或者游轮经过的。”他喘了口气,“到时,我们就能获救了。”

    宁楚檀的思维有点钝,她转头看向四周,落海前的记忆开始回笼:“爷爷,我爷爷......”

    轰隆——

    雷声盖过她的声音,原本还算平缓的海面开始汹涌。

    风雨要来了。

    顾屹安的眉头微拧,他转头看向乌黑的天空,一道亮光划开夜幕,电闪雷鸣。

    宁楚檀仰头:“雷雨要来了?”

    “我们会死吗?”

    “也许,”他扶着她,“运气不好,我们俩就要一起葬身大海了。”

    她僵硬着握住他的手,肌肤间都是冷意,目光落在手指上,泡皱了的指尖,与她的心一起乱糟糟的。

    两人的手交握着。

    “为什么来?”她喃喃。

    风吹来,海水激荡着,他们抱着那一截木头,像无根的草,飘飘浮浮地随时要散去。

    她侧头,眼中映着他的影子。

    顾屹安。

    “你是我的医生。”他笑了笑。

    她的面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海水,雨水,还是泪水。

    “也许,我们的运气没那么差。”

    一阵汽笛声打破了风雨。

    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在风雨大作之前,在这般漆黑的海上,看不到星子的夜里,一艘经过的游轮听到了顾屹安吹响的警哨声,船上的水手注意到了海上漂浮着的两人。

    他们得救了。

    这一艘游轮上多是国外游人。

    顾屹安编了个意外落海的理由,就和宁楚檀一同被送到了匀出的一间船舱里。

    这个房间并不算大,是一张大床房。

    有侍应生送来了干净的衣裳。

    宁楚檀站在房间里,听着转身离开的侍应生们笑着用英文说着,这一对新婚夫妇真漂亮,运气也好,能够在暴雨来临前得救,想来也会给他们这艘游轮的旅途带来好运。

    新婚夫妇?她垂眼,僵冷的身子开始发烫。

    顾屹安关了门,将干净的一整套衣裳递过去:“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嗯。”她不敢抬头,接过衣裳就往房间里的洗浴室走去。

    等到两人都洗漱一番,换好了干净的衣裳。

    屋子里便就散发出一抹淡淡的暧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叩叩——

    敲门声响起。

    顾屹安走过去,开了门,接过门外侍应生递来的东西,道了谢。他将门重新落了锁。

    他将端着的盘子放置在宁楚檀的手边。

    是一杯牛奶,散发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宁楚檀见着手边的牛奶,有些惊诧,她低头捧起牛奶杯,稍稍抿了一口,温热香甜的气息让她紧绷着的情绪缓解了些许。

    顾屹安抬眸看着,她身上的裙子是粉白色的法式长裙,衬得她人比花娇,瓷白的面颊,乖顺的模样,就像是漂亮花园里刚绽开的蔷薇花骨朵。

    他觉得目眩头晕,便就往一旁的椅子上坐去:“有件事,要同你道个歉。”

    道歉?她疑惑地放下杯子。

    顾屹安稍稍靠着椅子,背脊不若往日那般挺直。

    “这儿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为着安全,我们要住在一个房间里,旁的名头不好,便就用了新婚夫妻。”他侧头看过来,“未同你商量,损了你清誉,很抱歉。”

    “无妨的。事急从权。”她回道。

    只是双颊泛红。她想,也还好不曾与她商量,若不然,她当如何回答?而且,他用的借口,其实她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是......羞意翻涌。

    “这一艘游轮是有既定行程的,两日后它才会靠岸。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这上头待两日两夜,”顾屹安略微严肃,“加上今晚。”

    宁楚檀抬头,看向他。

    “这屋子,你睡床。”他沉声做了决定。

    她一怔,慌乱的目光扫过房间,这屋子里能睡的就一张大床。

    她要和他在一张床的房间里睡两个晚上。

    “你也睡床上吗?”

    话一出口,宁楚檀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滚烫的热度涌上两颊。

    她这说的什么话!是让海水泡进了脑子里吗?

    顾屹安扯了扯唇角,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如果你不怕。”

    宁楚檀觉得自己的脸颊热得可以烤面包了。

    “我、我怕什么。”

    话语里带着一丝倔强。

    顾屹安低咳一声,压下唇边的笑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睡,还是不睡?她心里头好似装了一只小鹿,乱七八糟地蹦跳着。自己刚刚是说错话了吗?还是说刚刚的回答太过轻浮了?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品行不端的人?

    一连串的想法在脑子里上下浮荡。她赶紧捧起手边的牛奶杯,灌了一嘴香甜的牛奶,却不妨呛了一口。

    她侧目,瞥见一抹红,骤然心思退却,将牛奶杯放下:“你受伤了。”

    顾屹安的左肩胛处渗出了些许红痕。

    “我去寻人帮忙。”她起身。

    他伸手拉住人。

    “怎么了?”

    “是枪伤。”顾屹安叹声,“让人发现,不好。”

    “并不严重,房间里应当是有应急使用的伤药。”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转,果真在床头柜里翻出了药箱。

    不过里头的药只是简单的驱寒以及消毒药品。

    屋子里的窗帘都拉起来,床头灯,顶灯以及壁灯都亮了起来。宁楚檀翻找着药箱里能用的药品以及绷带,淡淡的铁锈气息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她这才仔细端详着人,发现他的状态不大对。

    顾屹安靠在椅子上,目眩的感觉更加明显,身上冷得开始发颤,头顶的灯晃得他眼花头晕。

    一只软绵的小手搭着他的额头。

    “这里头的药不多,能消毒的就只有酒精。我得看看你的伤。”她的声音也是软软的。

    他乏力地褪去衣裳。

    上船以后,他就开始发冷,只是在这陌生的船上,他不能示弱。

    “子弹是擦过去的,不是打进去。不用担心。”庆幸的是,当时那颗子弹是擦过皮肉,撕扯开的血口,而不是打进骨肉里去,若是留在血肉间,那才是一件麻烦事。

    他们的运气果真很好。

    或许,是她的运气很好。他一贯没有什么好运气的。

    宁楚檀看着显露出来的狰狞而狭长的伤口,难掩错愕:“为何不早说?”

    左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就被泡得发白,但是到底没有好好上过药,那伤处又开始渗出血来。血色在泛白的肌肤上显得刺眼,只是他的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这伤仿佛不是在他身上。

    她的心头闷闷的,伤应该很疼,他确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所以在过往,他受过多少伤。

    在海里的时候,他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安慰她。

    宁楚檀看了一眼手边的药,酒精消毒,这般鲜血淋漓的伤口,擦上酒精,一抹心惊油然而生。

    “这里头只有酒精能消毒。”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丝丝缕缕的鼻音。

    心头刺刺的,说不上的难受。就像小时候她给那只受伤的小兔子包扎伤口时,父亲打趣说,她的眼睛红红的,倒是成了那只小兔子。

    她心疼那只小兔子。就如现在。

    “那就用它。”他的声音不大,“早点处理完,该歇着了。”

    宁楚檀点点头,低低道:“可是,它会很疼。你——”

    “别怕,”他笑,“我肯定不会疼哭的。”

    她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里一片宁静,在光照之下,带着一层浅浅朦胧感,与之相望,便就是直击人心。

    宁楚檀低头,沾着酒精的棉团擦上伤口的周边。她的手很稳,给他最后包扎的时候,便就察觉到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是在发热,是失血过多,加上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太久,有失温的症状。

    她迅速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好。

    “你需要保暖。你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宁楚檀不等他回答,便就迅速起身出门。

    她没有走远,可以听到她同门口路过的侍应生的交谈声。须臾,她就回来了,手中拿着的是不知从哪里鼓捣来的暖水袋。

    顾屹安坐在椅子上,将取出的毛毯拆开,搭在了身上。

    他的面色苍白,轻声道:“你把牛奶喝了,去床上睡。”

    “你快去床上躺着,”宁楚檀将暖水袋塞进大床的被子里,“这暖水袋,我给你放进去了。”

    “我去床上睡,”顾屹安笑着,他拉下毯子,确实是有点冷,“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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