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子’里,是一对孩童的照片。

    翻开的盖子侧刻着字——方敏之。

    “夫人。”

    侍应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宁楚檀下意识地将那‘金龟子’塞回被子里,匆忙去开门。

    侍应生提着篮子,将一应物品递送了进去,笑着道:“夫人,这是您要的东西。今天傍晚的时候,餐厅里有一场宴会,夫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参加。”

    “谢谢。”宁楚檀接过提篮。

    她关了门,一转头,便就看到顾屹安倚靠在床上,带着笑。

    宁楚檀迟疑地走回来,他的笑令她疑惑,是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她将提篮放下,提篮里放的是粥,侍应生倒是体贴,知道病人应当吃得清淡些。

    “先喝点粥,待会儿把药吃了。”她端着碗走过来。

    “好的,夫人。”他笑。

    宁楚檀一怔,忽而想到刚刚侍应生喊的‘夫人’,她面上一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顾先生,这粥你自个儿喝。”她将粥碗塞到他手边,转过身去。

    顾屹安见她面上发红,知她脸皮薄,也不再打趣,他坐直身子,略显艰难地端住碗。

    她瞥过眼,便就注意到他的动作迟缓,宁楚檀忍不住懊恼,他是个病人,自己怎的和一个病人置气,遂又回过身,伸手将那粥碗接了回来。

    素白的手,温热的粥,她递了一勺子过去。

    他垂眸,乖巧咽下。

    一递一喂,温情脉脉。

    及至碗空了一半,宁楚檀才停了手,她知道他没什么胃口,不过是不想她担心。

    宁楚檀收拾了起来:“粥,我们就喝这么多,等会儿再吃药。”

    “好。”

    “吃了药,你睡一会儿,我守着。”

    “好。”他点点头。

    他要恢复,自然是需要更多的睡眠。

    宁楚檀突然觉得这般乖巧的他,很可爱。她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在他开口之前,她急忙又移开眼,暗暗劝自己冷静点。

    “你也吃点。”顾屹安道。

    她也没吃上多少东西。

    宁楚檀看了一眼,轻点了头。他面上的神色不若先前那般好,但精神看着尚好。

    她稍稍松了口气,这般看来,伤势应该不至恶化。

    等到用了药,顾屹安很快便就睡下。

    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略显急促,然而他的睡姿很克制,就像是刻意画下了一道圈,将自己匡束在其中。他看着是个极其守规矩的人,可是他分明又不是个规矩人。

    宁楚檀就守在床边,她盯着人,伸手拂过他的额头,额上是一片汗津津,热度较之先前,有所下降,但还是滚烫滚烫的。她的心悬了起来,拧了凉帕,给人擦拭。

    他蹙眉。

    她想着,是不是伤口不舒服。宁楚檀悄然伸手,摸到了他的衣服扣子,她轻轻解开扣子,显露出他的脖颈以及半片肩膀,绷带上没有渗出血迹。

    她缓了缓心神,这是好事,说明药是有作用的。

    宁楚檀的视线往下,看到胸口处的痕迹,她的手指慢慢地撩开衣裳,伤痕很长。

    “咳。”轻微的咳声惊得她手一抖。

    她急忙收了手。

    面颊也开始发烫,她这是在轻薄人?不能这般说,她是在检查他的伤势,然而不论怎么在心中辩解,都觉得自己刚刚是‘鬼迷心窍’了。

    她不敢再放肆,又担心他受寒,将被衾拉起,小心翼翼地给人掩盖好。折腾了好一阵,宁楚檀也不由得迷糊起来,不知是不是刚刚的‘肆意’,她心中疑惑重重,睡得也不踏实。

    一会儿是他身上的陈年旧伤,一会儿又是添上的新伤,转瞬却又想到那个‘金龟子’里的照片。

    迷糊间,有音乐声响起。

    船舱的隔音并不算差,能够听到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可见这外头是极其热闹的。宁楚檀起身,便就见着顾屹安醒转了过来,他的眉宇间满是倦意,沙哑道:“什么时候了?”

    淡淡的声音,掠过她的耳朵,带着一抹气音,却是奇异地拨动她的心弦。

    宁楚檀压了压心神,站起来,拉开帘子,窗外是夕沉的光晕,她回身:“已经是傍晚了。”

    顾屹安坐起来:“外面很热闹。”

    “之前说是有个宴会,应当是宴会的音乐。”她回道。

    他动作略微僵硬地下了床:“躺了一天,一起出去转转。”

    她的情绪其实一直紧绷着,他想着带人出去转转,放松放松。

    顾屹安注意到身上的扣子松开了大半,他愣了愣,不着痕迹地将扣子扣上,往洗手间走去。

    “好。”她笑着点头。

    他出来的时候,宁楚檀开了窗,暗金色的光芒从外头漏了进来。她似是疲乏了,便就伸展了下身姿,纤细的腰身在光影之下更显曼妙。

    “三爷,昨夜还下雨呢,今儿这夕照真好。”

    风云变幻,确实是令人难以捉摸。

    她眉眼弯弯,笑颜如花。

    顾屹安别开眼,温声细语:“入了夜,应是能看到星空。”

    “那我们今晚一起看星星。”她笑言。

    “好。”顾屹安垂眸,他在整理衣裳。

    宁楚檀三两步就走到他的身边,她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心里的温度没先前那么高。

    “你还有点低烧。夜了,外面就冷了。要不,我们还是待在......”

    她抬头,与他靠得近,近到她能看到顾屹安的长长的睫毛在夕照之下染成了金色。

    他的睫毛好长,该是比她还要长吧。

    顾屹安也在看她。

    她身上的香气游荡在他身边,眉眼垂下,就能瞥见一抹雪白。他侧目,将摇曳的心神扯回。

    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是他不是。

    他知道,不该同她走得这么近,更不该诱导她。

    可惜,人心莫测,他亦然。

    “已经好多了,”他后退一步,“梳理下,咱们出去吧。”

    宁楚檀微怔。

    他若无其事地走至窗口,看着外边的风景。

    她急忙转身来到梳妆台边,坐了下来:“我很快就好。”

    也不知为何,与顾屹安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失了礼数,他很令人着迷。尤其是对她。宁楚檀低头,一边简单扎了个斜边的辫子,一边在自我反省。

    自与他见过,便就听得他许多传言,点点滴滴,融入了她的日常,也渗入了她的心绪。她会不知不觉地去关注他,也期盼着与他的见面。

    他就像一朵漂亮的曼珠沙华,迷人却又危险,令人不由得深陷其中,迷途难返。便就是有路可回,她也不愿回头。她想。

    宁楚檀梳妆妥当,站起身。

    “我好了。”

    顾屹安回头,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先前的亲昵。

    “走吧,顾太太。”他微曲臂。

    宁楚檀走上前,自然地伸手挽住他。

    外头虽然是晴天,只是风吹过,还是有些许冷意。

    两人往音乐传来的宴会厅走去,一路上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或是谈笑,或是饮酒,好不热闹。

    风拂过,夕阳落在海面上,整片海都成了金色,波光粼粼,浩荡缥缈。

    宁楚檀转头:“这海,与那晚不一样。”

    “它真美。”

    那晚的海,令人心生恐惧。

    “可是它依旧是危险的,”他带着她往厅里走去,“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葬身海底。”

    “但,有你在啊。”她轻笑。

    顾屹安的笑很淡:“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夕阳带着一缕红霞铺就开来,将金色的海面熏染上了霞光,红霞落在他身上,细细碎碎,勾勒出万千风情,落入了她的心坎。

    她的眼中满是他。

    “对我好,就行。”她低语。

    霞光万丈,夕阳徐徐落下。顾屹安与人进了船舱,流淌的音乐包裹住他们,欢声笑语,以及食物的香气在其间飘荡。

    进了船舱,他便就松开了手。

    宴会里的热闹,不论是宁楚檀,还是顾屹安,都很是习惯。

    上了桌的小牛排、奶油蘑菇汤,宁楚檀只是吃了一点,便就意兴阑珊地喝着柠檬水了。

    “不喜欢?”顾屹安靠着椅子,他捧起手边的茶杯,小抿了一口,姿态风雅,好似贵公子。

    宁楚檀摇头:“海外留学时吃得多了,我还是喜欢家中的菜肴。”

    她眼波一转:“比如莲子糕,比如百合杏仁露。”

    她记得,他亲手做过的,味道,她很喜欢。

    顾屹安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回去后,做给你吃。”

    “三爷,说话算话?”她狡黠一笑。

    “说话算话。”他的眼中浮起不易察觉的宠溺。

    舞曲悠扬而起,宁楚檀闻声转去,场中有男女相拥入舞池。

    “不知,可否请宁大小姐共舞一曲?”

    她回头。

    仿佛回到了那一场她大胆邀请的舞会中。只是这一次,邀请的人是他。

    顾屹安的手伸在她的面前,在等着她回应。

    宁楚檀笑了笑,她站起来,伸手搭上他的手,柔声道:“请多指教。”

    音乐起,两人默契地滑入舞池中。

    华尔兹,是恋人的舞蹈。

    她贴近他的身体,悠扬的音乐声中,也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略快。微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旁,仿若是情人呢喃,令她略显恍神。

    在旋转回来的时候,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身,炙热的温度从薄薄的裙裳外传来,她的脚一软,险些没能站稳。

    顾屹安眼疾手快地将人带住,她与他,亲密贴合。

    宁楚檀的手不由自主地扶着他的肩,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喉咙上,微抬眸,注意到他的耳尖发红。而她的心跳声,震动如鼓。

    她与他,不是第一次跳舞了。但是这一次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宴会厅里的灯光在晃,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芒,令人目眩。她的裙角飞扬,转了一圈又一圈,在他的身边,似乎有一条线,将他们牵在一起,无论是如何旋转,跳跃,都会准确地落回他的怀里,不分不离......

    这支舞曲很漫长,漫长得令她沉醉。

    顾屹安的手是烫的,而她也在这一阵阵的旋转中开始晕眩、颤抖。及至音乐声停下,宁楚檀转回了他的怀中,她娇喘着,而他的手揽着她的腰身,宛如情人般亲昵。

    “三爷。”她唤。

    音乐停了,舞蹈也结束了。他也该放手了。宁楚檀想要提醒他揽着她腰身的手该松开了,她可没有体力再跳下一支舞了。

    “脚不酸了?”他问。

    宁楚檀面上一红,原是因为她脚下发软,这才未曾松手。

    顾屹安歉声:“是我考虑不周,这支舞曲太长。”

    游轮上的舞曲是翻了时长的,添的无边情/事,更是让人尽兴。

    她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摇了摇头,然而顾屹安始终并未放手,只是揽着她出了舞池。

    “女士,这瓶红酒是那位先生送您的。他为您的舞姿倾倒,希望能够与您跳一支舞。”

    侍应生端着一瓶红酒走来,躬身解释。

    堪堪坐下的宁楚檀抬眼看去,便就看到不远处一名金发碧眼的男子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笑着同她示意。

    她尴尬地望着侍应生手中的红酒。

    “抱歉,我太太的舞伴只会是我,这瓶红酒麻烦送回去。”顾屹安率先开了口。

    “是。”侍应生应了一声,便就走回那名男士身边。

    虽然遗憾,然而那名男士并未多做纠缠。

    宁楚檀看着顾屹安,他刚刚唤她‘太太’,喊得甚是自然,心头不由得浮起一分羞涩。

    “跳得很好。”他忽而道。

    华尔兹,是恋人间的亲密舞曲。他说跳得很好,是觉得她跳得好,还是觉得她好?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压下心头的燥热,匆匆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顾屹安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里满是她的身影。

    倘若她回头,便就会看到他眼底的起伏。

    与她一般。

    宁楚檀走得匆忙,出了船舱,走在甲板上,海风吹来,将她的燥热与羞臊吹进了夜幕中,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停在甲板边,靠着栏杆,海风微微,将她纷乱的心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天上的星子铺了一整个夜空,她抬眸,满船清梦压星河,真若是一场梦,是一场春梦。她思忖。

    “救——”一道极其轻微的声响顺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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