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杀了我？”
“贞衍，此物当真是你偷的吗？”
上首传来幽幽一声哀叹，被押跪伏地的苍时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大脑空白片刻。
她缓缓眨了眨眼，抬头看去。
月光洒在女人清丽柔婉的面庞上，玉骨冰肌，添了几分怜悯众生的仁慈。
苍时微怔，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这人，不是早就被她杀了吗？
自那女人身旁，面容肃穆威严的中年人见她没有应答，拧眉厉声呵斥道：“孽畜！此物乃我淮山秘宝，二长老可怜你孤苦无依才发善心将你捡了回来，你便是如此回报她的？！”
苍时恍惚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重新回到了十六岁这年，被淮山污蔑偷了秘宝赶出山门的那个月夜。
再次听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问罪，她的心中没有曾经的委屈胆怯，只有想笑。
苍时神色莫测地盯着中年人半晌，突然懒洋洋地笑了声：“对啊，我偷的。”
“来，杀了我？”
场面霎时安静，唯有清脆的女声回荡。
不是往日刻意压低扮作少年的低哑，而是独属于少女的音色，在场之人都被她嚣张的态度所震撼，无人注意。
“你！”中年人猛一拍桌，怒目而视：“好！看来我淮山这些年竟是养了个白眼狼！今日我便替二长老清理门户，诛杀你这孽障！”
他话音刚落，便见二长老拉住他的衣袖，面露恳求，轻声道：“掌淮师兄…我这徒儿绝非有意顶撞，今日之事我代他向你道歉，望师兄手下留情，莫要伤及性命。”
哟，她的好师尊为她求情呢，她好感动。
感动地快要吐了。
掌淮真君冷哼一声，到底不愿拂这位师妹的面子，意欲罢手，可视线扫过苍时那双明晃晃带着讥诮的双眼，他还是没忍住满腔怒火，抬袖间强势霸道的罡风横扫而过，捆押着她的锁链被割碎四散，灵气带着她重重击在柱子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苍时咳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抹去唇边血迹，仰首之时目光森冷。
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像兀自翻涌的烈火，轻易勾起被她压在深处的魔息，濒临爆发。
前世她一直努力控制着体内的魔息，不愿堕落入魔，即便被人诬陷满腹委屈，仍旧期待着世间能施舍她一点点怜悯和善意。
但她得到的永远是毫不留情的抛弃。
于是她疯了，入魔之后大开杀戒，荡平了四座仙山的三座——其中就包括这东天淮山。
该报的仇早就报过了，想杀的的人也一个没放过。
遗憾虽有，但却不多。
重来一回，她只觉得无趣。
二长老连连叹息摇头，满面不忍。
掌淮真君神色厌恶，他立于高台之上睨着她，如同在瞧一个蝼蚁：“既然你师父为你求情，那我便留你一命，只是我淮山容不下你这种目无尊长、鼠窃狗盗之辈。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淮山弟子，从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
苍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指尖微动。
她不想再走一遍来时的路了。
太累，太麻烦。
不如现在直接把他们全杀了如何？
啊，不行…忘记她现在还打不过这些人了。
泠泠银辉落在她俊俏似少年的脸庞，勾出柔和的光，夜风带起她垂落两颊的碎发。
苍时敛住心中翻腾不止的杀意，扯出抹冷淡的笑：“那就多谢掌淮真君的不杀之恩了。”
——只是可惜，等我来杀你时你没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
苍时在淮山待了五年，从十一岁到十六岁。
被二长老在路边捡到时，她以为向自己伸出手的是怜悯众生的神女，没想到抓住的却是恶魔逗弄猎物的尖锐利爪。
二长老喜爱她那张比少年还要俊俏的面容，入门之时赐她“贞衍”二字，命她裹胸压音，穿着男装，扮作少年郎。
若是哪里出现了纰漏，二长老便会戴着那张和婉哀戚的面具，在她的身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线条。
她隐忍吞声五年只为苟活，却在十六岁时，被掌淮真君的堂侄朱柏诬陷盗取了淮山秘宝，赶出淮山。
走在下山的小径上，苍时顺手折下路旁低垂纷扬的柳枝，两侧立着能够感应灵力的留光珠，她每踏下一个台阶便会亮起两颗。
留光珠熠熠生辉，却驱不散她眼底的阴霾。
漆黑无边的路上，突然出现一道朦胧模糊的人影，苍时脚步一顿，顺着环佩叮当声，抬首看去。
来者是一名少女，面容姣好，华服溢彩，发间插着几枚精致的簪子，样样皆为名贵不凡的护身法器。
她叫…什么来着？
少女提着裙摆，步履匆匆，踏着步步亮起的留光珠来到苍时面前，语气焦急：“贞衍师兄！”
啊，是她。
掌岐真君的爱女，朱韫意。
那个曾经“爱慕”着她的傻姑娘。
苍时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朱师妹。”
朱韫意眼圈微红，扯住苍时的袖子：“师兄，他们都说你偷窃秘宝被阿爹逐出山门了，这是真的吗？”
“真的啊。”苍时神色玩味：“没看我现在就要走了吗？”
朱韫意咬紧了唇：“不可能，我了解你，师兄你不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她攥住苍时的手腕，拉着她就要往山上走：“师兄，我带你去找阿爹，我去找他理论，一定不会让你无端被冤枉！”
苍时纹丝不动，微一用力挣开她的手。
朱韫意回首望来，见到素日温和的贞衍师兄敛了笑，面无表情，眸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是十分熟悉的面庞，可当这张脸换上截然不同的表情时却让她顿感陌生。
她听到苍时淡漠的嗓音响起：“朱师妹，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
“第一，我不叫贞衍，我叫苍时。”
朱韫意愣住。
“第二，我不是你师兄，我是你师姐。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我还站在这里，等我出了淮山，我是男是女跟你都没什么关系。”
“第三，”如愿见到她愕然瞪大双眼，苍时笑得讽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就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同她前世做的那些事比起来，偷个东西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说完了，你可以叫我滚了。”
前世她离开淮山之时不忍伤害朱韫意，并未将性别如实相告，后来再次相遇朱韫意也没能认出身着女装的她，二人再无交集。
但现在不一样，苍时怀着满腔恶意，迫切地想见到这姑娘崩溃不已愤怒哭喊的模样。
在她微微竖起的漆黑瞳孔中，映出朱韫意纤瘦的身影。
少女垂下头，面部匿入黑暗，肩膀微微耸动。
会说什么？
恶心的东西？玩弄感情的人渣？还是肮脏不堪的垃圾？
苍时漫不经心地想，手中的柳枝被她捏出浅淡白迹。
夜风习习，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少女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这样的人吗？”
苍时唇边的笑意凝固，指尖一顿。
朱韫意抬起头，眼圈微红：“我一早...便知晓师兄你是女孩子。”
她极轻极轻地重复了一遍：“我一早便知道的。”
苍时提着的唇角缓缓落下，她笑不出来了。
朱韫意颤抖的尾音中带着些许难过，尤为刺耳，叫她心中兀地一闷。
少女自嘲一声，抬手拔下发上的簪子，递到苍时面前，忍着泪意颤声道：“...若执意要走，那便请你收下这个吧...师姐。”
这句“师姐”并不生涩，像是被人在心中念过无数次。
苍时面无表情垂下眼。
云袖褪落，露出少女细腻如玉的一截皓腕，素白指尖轻捏着一枚莲纹法簪，在月色的衬托下十分晃眼。
苍时没动，也没接。
她打量着眼前的朱韫意，只觉好似第一天认识她。
朱韫意执拗地看着她，就算没得到回答也固执地伸着手，好似认为她一定会收下。
前世苍时收下了。
这一世她本以为摊牌之后朱韫意定会对她怀恨在心，不会再赠她此物，没想到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居然是自己。
入魔的时间太久，久到她已经习惯面对他人的冷眼和鄙夷，早就忘记如何对待这样真挚的善意了。
她伸出手，缓缓接过那枚簪子。
簪子入手那一刻，朱韫意猛地转过身，抬袖遮住双眼，细碎的啜泣声被风吹散，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却尤为明显。
苍时知道她哭了，但不知如何是好。
杀伐果决的女魔头皱起眉，久违地感到无措。
少女低哑的哽咽响起：“…你走吧。”
“再也、再也别让我见到你了。”
-
踏出山门时，苍时仍旧茫然不已。
心中细微的钝痛提醒着她，她好像做了件错事，却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她想起只身杀入淮山的那天，漫山烈火，她只顾着和掌淮真君等人交战，从未在意底下慌忙逃窜躲避剑气的淮山弟子是否就有她一个。
苍时神色莫测地盯着手中的簪子，上面是朱韫意最喜爱的莲纹。
待她屠戮淮山，杀了掌淮真君，朱韫意若运气好活了下来，定会后悔今日赠她此物吧。
但无所谓。
本就不是一路人，再来一世，她做过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敛下眸，将簪子收进乾坤袋，抬步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上一世她被掌淮真君赶出来之后，又被外出游历的师尊捡了回去。
修真界分东南西北四天，四天各有一座仙山，合力镇压穷凶极恶的洪荒巨兽，除此之外还有五大宗门，与四山合称九大仙门。
五宗其一的云真宫在东天地界，捡回她的观术真君是云真宫六位长老之一，剑修出身，当初也是相中她在剑道上的天赋，起了惜才之心。
云真宫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师尊和师兄师姐待她却是极好。
师尊观术剑君性情温和，对她百般纵容。即便苍时入魔被全世界唾弃也未曾与她划清界限。
大师兄薛琼，名字像个女人，脾气却乖张桀骜，嘴毒的很。
二师姐崔菀，温柔体贴，在苍时心中是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代言词。
细数她为数不多的遗憾，崔菀算是一个。
想到崔菀曾经为她而死，苍时心中的魔息便蠢蠢欲动叫嚣着。
她不再同前世那般，哪怕毫无尊严也渴求着活下去，她现在只想快点达到前世的境界，在那件事发生前就把该死的人全杀了，然后再循着前世的轨迹，拉着讨伐她的修士同归于尽。
有些事情无论重生几遍都无法改变，恨也是，爱也是。
就像她重来几次都会选择入魔，重来几次也都会选择与师尊相遇。
她从未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站在记忆中那个深巷前，夜间的巷子似团浓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像是张可怖的大嘴。苍时走进去，任由黑暗将她吞噬。
她缓缓抱膝蹲下，安静等待白昼的到来。
上首传来幽幽一声哀叹，被押跪伏地的苍时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大脑空白片刻。
她缓缓眨了眨眼，抬头看去。
月光洒在女人清丽柔婉的面庞上，玉骨冰肌，添了几分怜悯众生的仁慈。
苍时微怔，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这人，不是早就被她杀了吗？
自那女人身旁，面容肃穆威严的中年人见她没有应答，拧眉厉声呵斥道：“孽畜！此物乃我淮山秘宝，二长老可怜你孤苦无依才发善心将你捡了回来，你便是如此回报她的？！”
苍时恍惚片刻，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重新回到了十六岁这年，被淮山污蔑偷了秘宝赶出山门的那个月夜。
再次听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问罪，她的心中没有曾经的委屈胆怯，只有想笑。
苍时神色莫测地盯着中年人半晌，突然懒洋洋地笑了声：“对啊，我偷的。”
“来，杀了我？”
场面霎时安静，唯有清脆的女声回荡。
不是往日刻意压低扮作少年的低哑，而是独属于少女的音色，在场之人都被她嚣张的态度所震撼，无人注意。
“你！”中年人猛一拍桌，怒目而视：“好！看来我淮山这些年竟是养了个白眼狼！今日我便替二长老清理门户，诛杀你这孽障！”
他话音刚落，便见二长老拉住他的衣袖，面露恳求，轻声道：“掌淮师兄…我这徒儿绝非有意顶撞，今日之事我代他向你道歉，望师兄手下留情，莫要伤及性命。”
哟，她的好师尊为她求情呢，她好感动。
感动地快要吐了。
掌淮真君冷哼一声，到底不愿拂这位师妹的面子，意欲罢手，可视线扫过苍时那双明晃晃带着讥诮的双眼，他还是没忍住满腔怒火，抬袖间强势霸道的罡风横扫而过，捆押着她的锁链被割碎四散，灵气带着她重重击在柱子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苍时咳出一口血，毫不在意地抹去唇边血迹，仰首之时目光森冷。
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像兀自翻涌的烈火，轻易勾起被她压在深处的魔息，濒临爆发。
前世她一直努力控制着体内的魔息，不愿堕落入魔，即便被人诬陷满腹委屈，仍旧期待着世间能施舍她一点点怜悯和善意。
但她得到的永远是毫不留情的抛弃。
于是她疯了，入魔之后大开杀戒，荡平了四座仙山的三座——其中就包括这东天淮山。
该报的仇早就报过了，想杀的的人也一个没放过。
遗憾虽有，但却不多。
重来一回，她只觉得无趣。
二长老连连叹息摇头，满面不忍。
掌淮真君神色厌恶，他立于高台之上睨着她，如同在瞧一个蝼蚁：“既然你师父为你求情，那我便留你一命，只是我淮山容不下你这种目无尊长、鼠窃狗盗之辈。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淮山弟子，从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
苍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指尖微动。
她不想再走一遍来时的路了。
太累，太麻烦。
不如现在直接把他们全杀了如何？
啊，不行…忘记她现在还打不过这些人了。
泠泠银辉落在她俊俏似少年的脸庞，勾出柔和的光，夜风带起她垂落两颊的碎发。
苍时敛住心中翻腾不止的杀意，扯出抹冷淡的笑：“那就多谢掌淮真君的不杀之恩了。”
——只是可惜，等我来杀你时你没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
苍时在淮山待了五年，从十一岁到十六岁。
被二长老在路边捡到时，她以为向自己伸出手的是怜悯众生的神女，没想到抓住的却是恶魔逗弄猎物的尖锐利爪。
二长老喜爱她那张比少年还要俊俏的面容，入门之时赐她“贞衍”二字，命她裹胸压音，穿着男装，扮作少年郎。
若是哪里出现了纰漏，二长老便会戴着那张和婉哀戚的面具，在她的身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线条。
她隐忍吞声五年只为苟活，却在十六岁时，被掌淮真君的堂侄朱柏诬陷盗取了淮山秘宝，赶出淮山。
走在下山的小径上，苍时顺手折下路旁低垂纷扬的柳枝，两侧立着能够感应灵力的留光珠，她每踏下一个台阶便会亮起两颗。
留光珠熠熠生辉，却驱不散她眼底的阴霾。
漆黑无边的路上，突然出现一道朦胧模糊的人影，苍时脚步一顿，顺着环佩叮当声，抬首看去。
来者是一名少女，面容姣好，华服溢彩，发间插着几枚精致的簪子，样样皆为名贵不凡的护身法器。
她叫…什么来着？
少女提着裙摆，步履匆匆，踏着步步亮起的留光珠来到苍时面前，语气焦急：“贞衍师兄！”
啊，是她。
掌岐真君的爱女，朱韫意。
那个曾经“爱慕”着她的傻姑娘。
苍时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朱师妹。”
朱韫意眼圈微红，扯住苍时的袖子：“师兄，他们都说你偷窃秘宝被阿爹逐出山门了，这是真的吗？”
“真的啊。”苍时神色玩味：“没看我现在就要走了吗？”
朱韫意咬紧了唇：“不可能，我了解你，师兄你不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她攥住苍时的手腕，拉着她就要往山上走：“师兄，我带你去找阿爹，我去找他理论，一定不会让你无端被冤枉！”
苍时纹丝不动，微一用力挣开她的手。
朱韫意回首望来，见到素日温和的贞衍师兄敛了笑，面无表情，眸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是十分熟悉的面庞，可当这张脸换上截然不同的表情时却让她顿感陌生。
她听到苍时淡漠的嗓音响起：“朱师妹，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
“第一，我不叫贞衍，我叫苍时。”
朱韫意愣住。
“第二，我不是你师兄，我是你师姐。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我还站在这里，等我出了淮山，我是男是女跟你都没什么关系。”
“第三，”如愿见到她愕然瞪大双眼，苍时笑得讽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就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同她前世做的那些事比起来，偷个东西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说完了，你可以叫我滚了。”
前世她离开淮山之时不忍伤害朱韫意，并未将性别如实相告，后来再次相遇朱韫意也没能认出身着女装的她，二人再无交集。
但现在不一样，苍时怀着满腔恶意，迫切地想见到这姑娘崩溃不已愤怒哭喊的模样。
在她微微竖起的漆黑瞳孔中，映出朱韫意纤瘦的身影。
少女垂下头，面部匿入黑暗，肩膀微微耸动。
会说什么？
恶心的东西？玩弄感情的人渣？还是肮脏不堪的垃圾？
苍时漫不经心地想，手中的柳枝被她捏出浅淡白迹。
夜风习习，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少女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这样的人吗？”
苍时唇边的笑意凝固，指尖一顿。
朱韫意抬起头，眼圈微红：“我一早...便知晓师兄你是女孩子。”
她极轻极轻地重复了一遍：“我一早便知道的。”
苍时提着的唇角缓缓落下，她笑不出来了。
朱韫意颤抖的尾音中带着些许难过，尤为刺耳，叫她心中兀地一闷。
少女自嘲一声，抬手拔下发上的簪子，递到苍时面前，忍着泪意颤声道：“...若执意要走，那便请你收下这个吧...师姐。”
这句“师姐”并不生涩，像是被人在心中念过无数次。
苍时面无表情垂下眼。
云袖褪落，露出少女细腻如玉的一截皓腕，素白指尖轻捏着一枚莲纹法簪，在月色的衬托下十分晃眼。
苍时没动，也没接。
她打量着眼前的朱韫意，只觉好似第一天认识她。
朱韫意执拗地看着她，就算没得到回答也固执地伸着手，好似认为她一定会收下。
前世苍时收下了。
这一世她本以为摊牌之后朱韫意定会对她怀恨在心，不会再赠她此物，没想到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居然是自己。
入魔的时间太久，久到她已经习惯面对他人的冷眼和鄙夷，早就忘记如何对待这样真挚的善意了。
她伸出手，缓缓接过那枚簪子。
簪子入手那一刻，朱韫意猛地转过身，抬袖遮住双眼，细碎的啜泣声被风吹散，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却尤为明显。
苍时知道她哭了，但不知如何是好。
杀伐果决的女魔头皱起眉，久违地感到无措。
少女低哑的哽咽响起：“…你走吧。”
“再也、再也别让我见到你了。”
-
踏出山门时，苍时仍旧茫然不已。
心中细微的钝痛提醒着她，她好像做了件错事，却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她想起只身杀入淮山的那天，漫山烈火，她只顾着和掌淮真君等人交战，从未在意底下慌忙逃窜躲避剑气的淮山弟子是否就有她一个。
苍时神色莫测地盯着手中的簪子，上面是朱韫意最喜爱的莲纹。
待她屠戮淮山，杀了掌淮真君，朱韫意若运气好活了下来，定会后悔今日赠她此物吧。
但无所谓。
本就不是一路人，再来一世，她做过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敛下眸，将簪子收进乾坤袋，抬步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上一世她被掌淮真君赶出来之后，又被外出游历的师尊捡了回去。
修真界分东南西北四天，四天各有一座仙山，合力镇压穷凶极恶的洪荒巨兽，除此之外还有五大宗门，与四山合称九大仙门。
五宗其一的云真宫在东天地界，捡回她的观术真君是云真宫六位长老之一，剑修出身，当初也是相中她在剑道上的天赋，起了惜才之心。
云真宫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师尊和师兄师姐待她却是极好。
师尊观术剑君性情温和，对她百般纵容。即便苍时入魔被全世界唾弃也未曾与她划清界限。
大师兄薛琼，名字像个女人，脾气却乖张桀骜，嘴毒的很。
二师姐崔菀，温柔体贴，在苍时心中是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代言词。
细数她为数不多的遗憾，崔菀算是一个。
想到崔菀曾经为她而死，苍时心中的魔息便蠢蠢欲动叫嚣着。
她不再同前世那般，哪怕毫无尊严也渴求着活下去，她现在只想快点达到前世的境界，在那件事发生前就把该死的人全杀了，然后再循着前世的轨迹，拉着讨伐她的修士同归于尽。
有些事情无论重生几遍都无法改变，恨也是，爱也是。
就像她重来几次都会选择入魔，重来几次也都会选择与师尊相遇。
她从未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站在记忆中那个深巷前，夜间的巷子似团浓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像是张可怖的大嘴。苍时走进去，任由黑暗将她吞噬。
她缓缓抱膝蹲下，安静等待白昼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