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再次踏在映山之外的城镇,苍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流熙攘,眼眸微沉。

    拂过鼻尖的风不再充斥着血腥魔气,是久违的干燥清爽,行人投来的目光也不再恐惧厌恶,而是陌生友善,抬眼望去是祥和宁静的繁荣人间,还尚未被她毁的满目疮痍。

    “走吧,我为你置了几套衣裳,待回去后我再寻丹道圣手为你疗伤。”

    翻涌的思绪被打断,苍时眨眨眼,将心思压下,露出乖巧的笑:“多谢师父,但您肯带我走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劳烦您为我寻医。”

    “小事而已,算不得劳烦。”观术温和道:“你是女孩,身上留了疤终究不美。”

    她喜欢观术的其中一点便是,无论她扮得多么像个少年,观术永远清晰并尊重着她的性别。

    苍时便也应下,不再推辞。

    淮山与云真宫虽同处东天地界,但彼此相隔甚远,御剑也要两日。

    观术见她腰无佩剑以为她并非剑修,本想带她一道,却见自她指尖凝出一柄无形灵剑,不由一怔。

    以灵催形是一项十分考验施术者掌控力与天赋的技术活,大多数人只有到了元婴才能勉强施展。显然,苍时是属于靠天赋碾压“大多数人”的那小部分人。

    她手中凝出的灵剑气息磅礴,剑身晶莹剔透,隐隐萦绕着凌厉的锋锐之气,可比拟实体,催形之术已是修至炉火纯青。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默默撕去“顺手捡的”标签,重新贴上四个大字,“捡到宝了”。

    这不仅是位可怜的姑娘,或许还未成为日后名扬四天的天才剑修。

    没在师父脸上看到熟悉的惊艳神色,故意炫技的苍时略有失望。

    但她不急,这不过刚开始。

    走过一路山海,脚下是绵延的山峦,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云真宫传承道法无数,广开仙门招收弟子,底蕴深厚,乃九大仙门占地最广的宗门。

    御剑凌空,远远便能见到群峦中央拔地而起,尤为突出的巨峰,巍峨山巅云雾缭绕,隐约能够看到矗立其中的宏伟宫殿,乃掌门之所,巨峰周围环绕着六座齐高的次峰,分别归云真宫六位长老所管。

    虽然苍时早就知道了他是云真宫的六长老,但仍不妨碍她在跟着观术落在第六峰之上后狠狠飙了一波演技。

    她惊惶地抬起眼,怯怯道:“难道...您、您就是传闻中的云真宫六长老,观术剑君?”

    观术唤回剑,听到她夸张的语气,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哪儿就成‘传闻’了?”

    苍时有些急切道:“是真的!传闻您剑术一绝,可与掌岐真君一较高下!”

    语气真挚,情绪饱满,连她都要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崇拜他已久的忠实信徒了。

    与有教无类的五大宗门不同,四座仙山是代代相传的世家,血脉决定一切。东天淮山擅阵,南天岐山擅剑,西天夷山擅丹,北天映山擅术。

    宗门授课讲究海纳百川,各道都会涉猎,四仙山的弟子却专修一道,论精而不论广。

    若单论一道,四位掌山真君都是站在各道巅峰的人物。而专擅剑道的历任掌岐真君则是修真界公认的剑术至尊。

    将观术和掌岐真君相比,无疑是极高的认可。

    她这话也并不全是恭维,观术真君于剑术一道浸淫多年,领悟独到深刻。苍时虽然天赋傲人,但日后能圆融自如地掌握剑意也得益于观术的悉心指导。

    观术性情温和,却也是自幼背负着天才之名一路走来的,他闻言只是笑笑:“不敢当,掌岐曾胜我两招,终究是他剑术更精进些。”

    苍时诚心实意地说道:“那您也很厉害了。”

    毕竟掌岐真君可是这世上,唯一能与入魔后的她对剑却只输半招的人。

    她一想到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剑术至尊满目骇然地看着手中被她砍断的长剑,心中便无比畅快。

    “你的天赋不差,以后若肯勤勉修炼,成就必在我之上。”

    苍时想说什么,却见观术走至一处洞府前停了下来,道:“此处便是你日后的居所,若有不喜欢的地方,可按你心意随意布置。”

    她立足抬眼,眼前是她在云真宫曾住了三年的洞府,翠竹掩映,芳草萋萋,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模样。

    重来一世,她的心态有了很大的变化。

    曾经的她初来此处惶恐不安,根本不敢提什么要求。后来好不容易熟悉放开了些,又突然得知了某些事,每日便发了疯只埋头修炼,从未在意过周围的景色,如今再看,倒是能看出观术为她挑选洞府时费的心思。

    她敛下眸底情绪,乖乖应下:“多谢师父,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

    观术带她进去转了一圈,将进出云真宫护山大阵的禁制术诀教给她,又嘱咐了一番事宜,便要离去,起身之时余光却撞入一个掩在竹林后隐约靠近的素白身影,他微有诧异地探出了头:“阿琼?你怎么来这边了?”

    听到这两个字,苍时浑身一僵,缓缓顺着观山的视线望去。

    只见漫天摇曳的青翠碧竹之下,容貌俊美的青年墨发散落脑后,一袭缥缈白衫清越出尘,分明是极为霁月的装束,来者却懒散地双手插袖,行举之间带上几分潇洒不羁,比起天上月的高雅,更像是人间花的矜贵。

    那人身为男子,却生了副桃花面,斜挑的凤眸生来便含了三分笑,犹如春风拂面。

    苍时喉间微动。

    好久不见,大师兄。

    “罗方山那边出了点小乱子,说是有个元婴期的新魔现世打伤了少淮,现在连南天的少岐也去凑热闹了。”薛琼拿手背拂开随风四动的枝条,声如清泉,却含了几分不耐:“掌门怕少岐死这儿不好交代,让我先行将魔除去...我又不是岐山的奶妈,他死哪关我什么事?”

    观山摸了摸下巴,倒也没在意他这嚣张到无礼的态度,只温声道:“既是掌门师兄叫你去便去一趟吧,你虽已元婴大圆满,但切勿轻敌,万事小心。”

    薛琼满脸写着“我不想去”,但听自家师尊这样说,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他视线一转,落到苍时身上,嫌弃道:“这谁?你新给我带回来的小师弟?”

    观术纠正道:“不是师弟,是师妹。”

    薛琼“哦”了一声,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我说呢,跟个娘们似的。”

    “怎么说话呢?”观术轻斥了句:“人家本来就是个姑娘,给你小师妹道歉。”

    “好好,我的错。”薛琼十分不耐地敷衍道:“对不住了,小师妹。”

    苍时垂着眼睛没应声。

    她早就知道薛琼远香近臭,瞅着人模人样的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薛琼的出现倒是提醒她了一件事,正努力回忆着上一世有关此事的记忆,无瑕与他吵架。

    苍时听他们频频提及“罗方山元婴新魔现世,重伤少淮君”,才忽然想起这正是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往前推半个月的事,好巧不巧的是,那日少淮与新魔一战时,她也出了不少力气。

    为了活命,少淮身受重伤,她灵剑碎裂。

    再然后,还未等少淮养好伤他们再次前往罗方山除魔,她便因朱柏蓄意污蔑而被赶出淮山。

    以重生后的时间来说此事不过月余,而对她来说却是经年往事,因而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前世也同现在一般,她刚被观山带回来就遇到了正欲外出除魔的薛琼,那是她与薛琼见的第一面,不甚相熟,自是没能与他同去。时间久远,她只记得薛琼从罗方山归来不久后,淮山那边突然传出少淮君朱桧入魔,自刎于山门前,掌淮真君挑了他的堂侄朱柏继任少淮君的消息。

    当初她听闻此事惊愕许久。

    在她的印象中,少淮虽然因为妹妹朱韫意“爱慕”她的缘故总是看她不顺眼,但却从未对她使过什么阴脏手段,若看到她被同门欺辱还会挺身而出,是个喜怒哀乐浮于表面的单纯正义傻子,也是被苍时归类于“绝对不会入魔”的那一类人。

    她宁可相信像薛琼那样小心眼的人都会在某天被人气到入魔,也不信少淮会入魔。

    且她心中一直对当年罗方山事件心生疑惑,只是错过探究的最佳时机,回过神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正好这世赶上这个好机会,只待她亲眼瞧过,证实她的猜测,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薛琼见她没什么反应,觉着无趣,也就不再逗她了。偏生观术不肯放他走,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注意事项,薛琼掐着竹叶嗯啊敷衍着。

    她突然出声:“师父,我想跟大师兄一起去。”

    观术正滔滔不绝表达他的关心,被苍时打断,有些猝不及防:“什么?”

    苍时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跟大师兄一起去罗方山除魔。”

    观术皱起眉,就连薛琼也缓缓看向她。

    “那可是新入魔的元婴修士,可不是闹着玩的。”观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还以为新收的小徒弟身怀大爱,除魔心切,苦口婆心劝慰道:“你有伤在身,不宜外行,且天下魔物除之不尽,也不急在这一时。”

    苍时扯住他的袖子,可怜兮兮道:“师父,我想去。”

    观术张了张嘴,可触及小徒弟满目乞求的模样,一腔反对的话都哽在喉间,无法吐出半字:“我...”

    “我不要。”薛琼看到观术动摇的表情立马果断表示抗拒:“看少歧那群小孩已经够麻烦了,你收的徒弟你自己管,我可不想帮你看孩子。”

    苍时在心中暗暗磨牙,琢磨着早晚有一天把薛琼这张嘴撕碎,面上却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神色委屈:“师父...大师兄,是不喜欢我吗?”

    薛琼眉心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那新来的小师妹缓缓松开扯着观术袖口的手,自嘲一笑,凄声道:“也是,我这种人生来便是个麻烦,惹人厌弃。只是我见师父对我这般好,便以为大师兄也会纵容我,因而才提出这样过分的请求...”

    她垂下头,声音渐低,隐约带了些哭腔:“我不想给大师兄添麻烦...只是希望大师兄,千万不要讨厌我...”

    “说什么傻话!”观术看不得她这般糟践自己,心疼不已地打断她:“你大师兄怎会觉得你是麻烦?”

    苍时落寞一笑,低声喃喃道:“我知道的...师父,您不用安慰我。大师兄不愿带我去罗方山,只能怨我自己太无能,无法得到大师兄的认可罢了。”

    “去!你想去就去!”她故作坚强的微笑简直要刺碎观术的心,他转头向薛琼瞪去暗含警告的一眼:“你大师兄当然愿意带你去,你看,他不一直在那等你呢吗?”

    薛琼:?

    “真、真的吗?”苍时对上面无表情的薛琼,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大师兄真的愿意带我去吗?”

    “当然是真的!”观术毫不犹豫替大徒弟一口答应下来,义正严辞道:“你大师兄说他绝对会保护好你的!”

    薛琼:。

    薛琼:我何时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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