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之内
夏尹，年轻的家庭主妇兼年轻的网络小说作者，所谓的两个“年轻”只是结婚晚入行晚，实则已是三十有余对生活有了一定理解的成熟女性。夏尹以连载的形式在一个网络小说平台上写书，这是她的首部小说，不卖座，读者寥寥，可怜的阅读量和订阅量让她在这个文化交易市场举步维艰。
夏尹把日子过成流水账，平淡乏味。日日清晨，小鸟的啁啾鸣啭或雨点的滴滴答答在夏尹耳边响起，告诉她新的一天又开始重复着。枕畔早已空空如也，丈夫大磊是个有着愚忠精神的重点中学历史老师兼高三班主任，此时他早已出现在离家不远的学校操场，带领学生边跑边喊着他们班自创的口号。大磊一句“Are you ready?”，一群学生跟着大声回应“Yes sir!”。夏尹一番洗漱，吃过简单的早餐，准备去附近的路边菜场买菜。那边的菜价比农贸市场实惠，做久了家庭主妇，在买菜方面都有特别深的经验总结。出门前夏尹照了下镜子，脸色些许暗淡，黑眼圈如同乌云般堆积在下眼睑难以散去，遮住那双曾经灵动美丽的双眸，微笑时眼角现出细细的纹路。她不太在意这些，随便扎起长发，脱去身上那件软软的洗的有些褪色的淡绿色睡裙，穿上灰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拎着小钱包出门。一大早路边菜场人头攒动一派繁忙景象，一条不算太宽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脏水横流，黑泥遍地。两旁都是两三层的破旧楼房，一层店面，二、三层住户。家家户户紧密相挨，卖蔬菜水果、日用杂货、生鲜熟食，摊位前挤满了人，挑肥拣瘦。夏尹转了一圈，在一家海鲜摊位前立住，这家店的海鲜物美价廉，她常来这里买。最初，她不懂怎么挑选大闸蟹，就让店家帮忙，她怕店家给她一肥一瘦，就撂下一句话震慑对方：“如果有瘦的，我下次不来你们这儿买。”渐渐地，买的多了，她深谙选蟹之道，从一群中老年妇女里挤进摊位前，按下大闸蟹的肚挤，越硬越黑就代表越肥。接着，她又走进一家卖蔬菜瓜果的店，在装西红柿的篮筐前蹲下，选西红柿要看它的蒂，颜色鲜绿附着细小绒毛的肯定新鲜，拿在手里一捏软硬适宜，就把它放在袋子里。这些店都是她婚后几年买菜货比三家后总结出的良心好店。
大磊的午饭在学校食堂解决，又因为减肥不吃晚饭，于是夏尹买了简单几样菜。回家后，她把蔬菜洗净切好，把肉类分成几个小包，放在冷冻柜。鱼类去鳞，再把里面的内脏捞出扔掉，洗净后放在阳台晾干待用。大闸蟹蒸熟，然后蘸姜丝酱油醋吃。她想做个两荤一素。准备妥当，夏尹开始洗衣擦桌拖地，动作麻利娴熟有条不紊。干完家务，所有的工具都恢复原位，就像工厂里的生产线，一切程序都已被固定，一成不变。如果她的人生也被固定，毕业工作结婚生娃，然后再看着娃毕业工作结婚生娃，倒也称心如意。可事实上，她人生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比被固定更糟糕，她辞职了，从此和这个社会连接的渠道不是单位，而是医院，她常去接受不孕治疗。
晚上，昏暗的灯光投向餐桌，形成一片光晕，夏尹坐在餐桌一角，吃着中午的残羹冷炙。大磊每天以减肥和加班挣钱为人生最大目标，所以夏尹经常独自吃饭。她背对着客厅窗户，窗外是对面人家，灯火通明，六人餐桌配了四把椅子，夫妻两外加两个可爱调皮的孩子坐在一起，幸福美满家庭的标配，他们应该吃的很满足。饭后，夏尹坐在电脑前，开始写小说，她的诗和远方。她有时对着电脑显示屏，手托下巴发呆，有时噼里啪啦能打出好多字，在这样的停停顿顿磕磕碰碰中坚持了几个月，竟也快写完了这个故事。时针划过十点，大磊回家了，他每天都在这个点回家，除了刚结婚那几个月稍微早些。起初，夏尹不满生气，还为这事责怪大磊。她说的铮铮有词：“你们学校除了你，有哪个老师一个礼拜有四天接晚自修和早自修的，家都不要了。”可任凭夏尹多生气，她说出的话就像打在棉花堆上，大磊总是笑嘻嘻地回应：“看学生晚自修不用动脑子，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备课改作业，又可以挣钱，一举两得，多好。这么简单就能挣的钱，我可不能错过了，我的人生乐趣就是看着银行账户里的余额越来越多。”夏尹觉得钱是为生活服务的，而不是为了钱牺牲了自己的生活，这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但是人各有志，她没法说服大磊。渐渐地，她变得麻木不仁，睁只眼闭只眼。再后来，夏尹辞职在家，在经济上只出不进，就不跟钱过不去了，于是默许大磊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大磊在家的娱乐项目很单一，看日本动画片和历史纪录片。他看动画片时，总会不自觉地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夏尹也会打趣他问他几岁了，大磊对着电脑屏幕傻笑，说今年十岁。大磊常说自己的知识全是从历史纪录片那儿得来的，他把看到的历史故事稍加整理，然后在课堂上讲给学生，居然引来学生们敬佩的目光。在学校，说的好听点他是风云人物，说的难听点就是一大奇葩。他常去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店找师傅定做中山装、长袍和马褂，甚至还定做了一套仕大夫的衣服，买了一把题上诗词的折扇。他会穿着这些衣服手持折扇出现在学校，引起全校轰动，学生们很吃这一套。夏尹却有些担心，从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学历史的大磊从没和她讲过对历史的见解，也没见他读过一本历史书籍，等他成了老教师，总不能再用这些花拳绣腿取悦学生吧。
大磊不同于大部分男人，他乐于和夏尹，甚至女同事、女同学聊一些生活琐事，他还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堪称妇女之友。所以，每晚两夫妻会有一次短暂交流，内容都是家长里短。有那么一瞬间，夏尹很满足这种伸手可触摸的幸福，她记得有朋友曾说过，婆妈的男人是个宝，婚后她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大多数时候，她的内心有大磊达不到的地方。她喜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羡慕同学在国外有趣自在的生活。当她只能苟且于眼前的生活时，就把人生的希望寄托于文字。
“大磊，你看看我写的小说吧，这个故事要结束了，可我觉得还少点什么。”
“终于结束了，大妈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不是少点什么，是太多了要砍掉一半。”大磊倒在床上，四仰八叉，晃动双脚，对夏尹写的故事毫无兴趣。
“今天你写了多少字啊？”大磊从不看夏尹的小说，但每天都问这个问题。
“五百字吧，有时一个字也没有。”夏尹对自己的状态不甚满意。
“唉，江郎才尽黔驴技穷啊。”大磊摇摇头，这是他对夏尹写作的评价。
这个男人连一个字都懒的看，还在这儿大放厥词，夏尹无语。
每天睡觉前，大磊都会脱个精光，赤身裸体站在体重秤上，下班后体重才是他最关心的头等大事。如果数字往上涨，他会发出一阵惨烈的大叫，吓夏尹一跳。如果数字保持不变或者下降，他会开心地如同小孩得了一颗糖。
“小尹，今晚我在学校跑操，借着操场的灯光，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屁股又大又翘，我就使劲把屁股往里缩，可还是又大又翘。所以呀，我要减肥，天天关注自己的体重。”大磊说的很认真。
夏尹觉得大磊可爱又好笑，说：“量体重至于脱光衣服吗？”
“这样才准。”
“那你把眼镜摘了更准。”大磊点头，以后他每次量体重竟都摘了眼镜。
“小尹，怎么我现在在你面前□□都没啥感觉啊，就算在其他男人面前，我也不敢。我想到一句很经典的话，说这世上存在最纯洁的男女关系，发生在结婚多年的夫妻身上。”
大磊的无心之语倒让夏尹有所回味。他俩的婚姻，就像无形资产逐年摊销，不知到现在残值还剩多少。多年前，两人经朋友介绍认识。大磊对她挺主动，她知道大磊是个好人，可爱情不仅仅是寻个好人这样简单。倒是家人，对大磊一百分的满意。夏尹老家在W市下面某个区，这个区的市民对结婚生子持有非常传统保守的观念。女孩大学一毕业，家里人急着把女儿往外推，女儿一嫁人，急着生孩子，而且只有生了男孩才去领结婚证。夏尹长的漂亮，一向不缺追求她的男生。所以起初，夏尹妈妈一点都不着急女儿的婚事，自从夏尹谈了几次失败的恋爱，年纪渐长，妈妈开始着急。就在这个时候，大磊出现了。在夏尹妈妈眼中，他忠厚老实、勤劳善良，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对妈妈的厨艺又赞不绝口，让她很受用。最关键的是，大磊实惠。妈妈对夏尹说，大磊是杭州市重点高中的老师，这可比大学老师强多了。在重点高中任教，工作稳定旱涝保收是表面的好处，更深层的好处呢，是自己子女的教育问题，从小学到高中也顺带解决了，还有寒暑假可以带孩子。此外你给周围朋友提供了想象的空间，他们都乐于与你交往，打探点消息，找某个口碑好的老师私下问个问题都方便些，相应的，你有事找他们也好开口。大磊家呢，在杭州市区还有套婚房，虽然只有八十平米，但不用贷款，省了不少钱。妈妈说，自家到现在还在攒钱给弟弟买婚房，夏尹在知名外企工作，虽说待遇好，哪有大磊事业编制稳定。光工作和房子这两项，夏尹就落了下风，何况老大不小了，能嫁给大磊已是不错的选择。夏尹听了这番分析，真的佩服姜是老的辣。在她看来，大磊虽好，若嫁于他，终究意难平，就说自己没想清楚。妈妈忿忿地说，你没想清楚，我和你爸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呢。说到夏尹爸爸，他平常最爱听革命故事，看过无数抗日神剧。当他得知大磊是历史老师，便和他聊起抗战那些事，他想从大磊嘴里听到些史实。可巧，大磊是货真价实的红三代，他的爷爷在1939年加入八路军，隶属115师聂荣臻领导的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部队。大磊绘声绘色地向夏尹爸爸描述当年硝烟弥漫烽火连天的惨烈场面，击毙日军山地之花阿部规秀，白求恩大夫在救治伤员时不幸感染牺牲，百来人的一个连为大部队作掩护，结果只有五、六人活着回来，其中就包括他爷爷。听的爸爸全身热血沸腾直喊精彩。渐渐地，夏尹爸爸也喜欢上这个未来女婿。除了夏尹爸妈，她还有个弟弟，姐姐不急着嫁人，可弟弟却急的不行。夏尹清楚记得，有一年春节亲戚们聚在酒店包厢吃酒，大家谈到夏尹的婚事是否有着落，爸妈一脸愁容倒也正常，弟弟二十出头一个小年轻，当着所有人大哭，说姐你还不嫁人不孝顺，你不嫁人叫我怎么办，我还要娶老婆呢。吓的夏尹脑子空白不知所措。那段时间，夏尹收到不少红色炸弹，姐妹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都是结婚这件事。从未婚夫背景谈到婚礼的布置，婚房的装修风格，甚至新娘伴娘的礼服款式。夏尹已经穿了无数次伴娘礼服，当她穿上这些礼服时，脑海中也会浮现出自己穿上白色婚纱的样子，这是每个女人从小女孩开始就做的梦。至于让她穿上婚纱的那个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就这样，夏尹被推上了婚礼的殿堂，她挽着大磊的胳膊，微笑着走完红毯，听完主持人说的那段潸然泪下的结婚誓词。她觉得自己没有嫁给爱情，但至少嫁给了生活。
夏尹把日子过成流水账，平淡乏味。日日清晨，小鸟的啁啾鸣啭或雨点的滴滴答答在夏尹耳边响起，告诉她新的一天又开始重复着。枕畔早已空空如也，丈夫大磊是个有着愚忠精神的重点中学历史老师兼高三班主任，此时他早已出现在离家不远的学校操场，带领学生边跑边喊着他们班自创的口号。大磊一句“Are you ready?”，一群学生跟着大声回应“Yes sir!”。夏尹一番洗漱，吃过简单的早餐，准备去附近的路边菜场买菜。那边的菜价比农贸市场实惠，做久了家庭主妇，在买菜方面都有特别深的经验总结。出门前夏尹照了下镜子，脸色些许暗淡，黑眼圈如同乌云般堆积在下眼睑难以散去，遮住那双曾经灵动美丽的双眸，微笑时眼角现出细细的纹路。她不太在意这些，随便扎起长发，脱去身上那件软软的洗的有些褪色的淡绿色睡裙，穿上灰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拎着小钱包出门。一大早路边菜场人头攒动一派繁忙景象，一条不算太宽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脏水横流，黑泥遍地。两旁都是两三层的破旧楼房，一层店面，二、三层住户。家家户户紧密相挨，卖蔬菜水果、日用杂货、生鲜熟食，摊位前挤满了人，挑肥拣瘦。夏尹转了一圈，在一家海鲜摊位前立住，这家店的海鲜物美价廉，她常来这里买。最初，她不懂怎么挑选大闸蟹，就让店家帮忙，她怕店家给她一肥一瘦，就撂下一句话震慑对方：“如果有瘦的，我下次不来你们这儿买。”渐渐地，买的多了，她深谙选蟹之道，从一群中老年妇女里挤进摊位前，按下大闸蟹的肚挤，越硬越黑就代表越肥。接着，她又走进一家卖蔬菜瓜果的店，在装西红柿的篮筐前蹲下，选西红柿要看它的蒂，颜色鲜绿附着细小绒毛的肯定新鲜，拿在手里一捏软硬适宜，就把它放在袋子里。这些店都是她婚后几年买菜货比三家后总结出的良心好店。
大磊的午饭在学校食堂解决，又因为减肥不吃晚饭，于是夏尹买了简单几样菜。回家后，她把蔬菜洗净切好，把肉类分成几个小包，放在冷冻柜。鱼类去鳞，再把里面的内脏捞出扔掉，洗净后放在阳台晾干待用。大闸蟹蒸熟，然后蘸姜丝酱油醋吃。她想做个两荤一素。准备妥当，夏尹开始洗衣擦桌拖地，动作麻利娴熟有条不紊。干完家务，所有的工具都恢复原位，就像工厂里的生产线，一切程序都已被固定，一成不变。如果她的人生也被固定，毕业工作结婚生娃，然后再看着娃毕业工作结婚生娃，倒也称心如意。可事实上，她人生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比被固定更糟糕，她辞职了，从此和这个社会连接的渠道不是单位，而是医院，她常去接受不孕治疗。
晚上，昏暗的灯光投向餐桌，形成一片光晕，夏尹坐在餐桌一角，吃着中午的残羹冷炙。大磊每天以减肥和加班挣钱为人生最大目标，所以夏尹经常独自吃饭。她背对着客厅窗户，窗外是对面人家，灯火通明，六人餐桌配了四把椅子，夫妻两外加两个可爱调皮的孩子坐在一起，幸福美满家庭的标配，他们应该吃的很满足。饭后，夏尹坐在电脑前，开始写小说，她的诗和远方。她有时对着电脑显示屏，手托下巴发呆，有时噼里啪啦能打出好多字，在这样的停停顿顿磕磕碰碰中坚持了几个月，竟也快写完了这个故事。时针划过十点，大磊回家了，他每天都在这个点回家，除了刚结婚那几个月稍微早些。起初，夏尹不满生气，还为这事责怪大磊。她说的铮铮有词：“你们学校除了你，有哪个老师一个礼拜有四天接晚自修和早自修的，家都不要了。”可任凭夏尹多生气，她说出的话就像打在棉花堆上，大磊总是笑嘻嘻地回应：“看学生晚自修不用动脑子，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备课改作业，又可以挣钱，一举两得，多好。这么简单就能挣的钱，我可不能错过了，我的人生乐趣就是看着银行账户里的余额越来越多。”夏尹觉得钱是为生活服务的，而不是为了钱牺牲了自己的生活，这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但是人各有志，她没法说服大磊。渐渐地，她变得麻木不仁，睁只眼闭只眼。再后来，夏尹辞职在家，在经济上只出不进，就不跟钱过不去了，于是默许大磊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大磊在家的娱乐项目很单一，看日本动画片和历史纪录片。他看动画片时，总会不自觉地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夏尹也会打趣他问他几岁了，大磊对着电脑屏幕傻笑，说今年十岁。大磊常说自己的知识全是从历史纪录片那儿得来的，他把看到的历史故事稍加整理，然后在课堂上讲给学生，居然引来学生们敬佩的目光。在学校，说的好听点他是风云人物，说的难听点就是一大奇葩。他常去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店找师傅定做中山装、长袍和马褂，甚至还定做了一套仕大夫的衣服，买了一把题上诗词的折扇。他会穿着这些衣服手持折扇出现在学校，引起全校轰动，学生们很吃这一套。夏尹却有些担心，从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学历史的大磊从没和她讲过对历史的见解，也没见他读过一本历史书籍，等他成了老教师，总不能再用这些花拳绣腿取悦学生吧。
大磊不同于大部分男人，他乐于和夏尹，甚至女同事、女同学聊一些生活琐事，他还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堪称妇女之友。所以，每晚两夫妻会有一次短暂交流，内容都是家长里短。有那么一瞬间，夏尹很满足这种伸手可触摸的幸福，她记得有朋友曾说过，婆妈的男人是个宝，婚后她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大多数时候，她的内心有大磊达不到的地方。她喜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羡慕同学在国外有趣自在的生活。当她只能苟且于眼前的生活时，就把人生的希望寄托于文字。
“大磊，你看看我写的小说吧，这个故事要结束了，可我觉得还少点什么。”
“终于结束了，大妈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不是少点什么，是太多了要砍掉一半。”大磊倒在床上，四仰八叉，晃动双脚，对夏尹写的故事毫无兴趣。
“今天你写了多少字啊？”大磊从不看夏尹的小说，但每天都问这个问题。
“五百字吧，有时一个字也没有。”夏尹对自己的状态不甚满意。
“唉，江郎才尽黔驴技穷啊。”大磊摇摇头，这是他对夏尹写作的评价。
这个男人连一个字都懒的看，还在这儿大放厥词，夏尹无语。
每天睡觉前，大磊都会脱个精光，赤身裸体站在体重秤上，下班后体重才是他最关心的头等大事。如果数字往上涨，他会发出一阵惨烈的大叫，吓夏尹一跳。如果数字保持不变或者下降，他会开心地如同小孩得了一颗糖。
“小尹，今晚我在学校跑操，借着操场的灯光，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屁股又大又翘，我就使劲把屁股往里缩，可还是又大又翘。所以呀，我要减肥，天天关注自己的体重。”大磊说的很认真。
夏尹觉得大磊可爱又好笑，说：“量体重至于脱光衣服吗？”
“这样才准。”
“那你把眼镜摘了更准。”大磊点头，以后他每次量体重竟都摘了眼镜。
“小尹，怎么我现在在你面前□□都没啥感觉啊，就算在其他男人面前，我也不敢。我想到一句很经典的话，说这世上存在最纯洁的男女关系，发生在结婚多年的夫妻身上。”
大磊的无心之语倒让夏尹有所回味。他俩的婚姻，就像无形资产逐年摊销，不知到现在残值还剩多少。多年前，两人经朋友介绍认识。大磊对她挺主动，她知道大磊是个好人，可爱情不仅仅是寻个好人这样简单。倒是家人，对大磊一百分的满意。夏尹老家在W市下面某个区，这个区的市民对结婚生子持有非常传统保守的观念。女孩大学一毕业，家里人急着把女儿往外推，女儿一嫁人，急着生孩子，而且只有生了男孩才去领结婚证。夏尹长的漂亮，一向不缺追求她的男生。所以起初，夏尹妈妈一点都不着急女儿的婚事，自从夏尹谈了几次失败的恋爱，年纪渐长，妈妈开始着急。就在这个时候，大磊出现了。在夏尹妈妈眼中，他忠厚老实、勤劳善良，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对妈妈的厨艺又赞不绝口，让她很受用。最关键的是，大磊实惠。妈妈对夏尹说，大磊是杭州市重点高中的老师，这可比大学老师强多了。在重点高中任教，工作稳定旱涝保收是表面的好处，更深层的好处呢，是自己子女的教育问题，从小学到高中也顺带解决了，还有寒暑假可以带孩子。此外你给周围朋友提供了想象的空间，他们都乐于与你交往，打探点消息，找某个口碑好的老师私下问个问题都方便些，相应的，你有事找他们也好开口。大磊家呢，在杭州市区还有套婚房，虽然只有八十平米，但不用贷款，省了不少钱。妈妈说，自家到现在还在攒钱给弟弟买婚房，夏尹在知名外企工作，虽说待遇好，哪有大磊事业编制稳定。光工作和房子这两项，夏尹就落了下风，何况老大不小了，能嫁给大磊已是不错的选择。夏尹听了这番分析，真的佩服姜是老的辣。在她看来，大磊虽好，若嫁于他，终究意难平，就说自己没想清楚。妈妈忿忿地说，你没想清楚，我和你爸到现在都没想清楚呢。说到夏尹爸爸，他平常最爱听革命故事，看过无数抗日神剧。当他得知大磊是历史老师，便和他聊起抗战那些事，他想从大磊嘴里听到些史实。可巧，大磊是货真价实的红三代，他的爷爷在1939年加入八路军，隶属115师聂荣臻领导的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部队。大磊绘声绘色地向夏尹爸爸描述当年硝烟弥漫烽火连天的惨烈场面，击毙日军山地之花阿部规秀，白求恩大夫在救治伤员时不幸感染牺牲，百来人的一个连为大部队作掩护，结果只有五、六人活着回来，其中就包括他爷爷。听的爸爸全身热血沸腾直喊精彩。渐渐地，夏尹爸爸也喜欢上这个未来女婿。除了夏尹爸妈，她还有个弟弟，姐姐不急着嫁人，可弟弟却急的不行。夏尹清楚记得，有一年春节亲戚们聚在酒店包厢吃酒，大家谈到夏尹的婚事是否有着落，爸妈一脸愁容倒也正常，弟弟二十出头一个小年轻，当着所有人大哭，说姐你还不嫁人不孝顺，你不嫁人叫我怎么办，我还要娶老婆呢。吓的夏尹脑子空白不知所措。那段时间，夏尹收到不少红色炸弹，姐妹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都是结婚这件事。从未婚夫背景谈到婚礼的布置，婚房的装修风格，甚至新娘伴娘的礼服款式。夏尹已经穿了无数次伴娘礼服，当她穿上这些礼服时，脑海中也会浮现出自己穿上白色婚纱的样子，这是每个女人从小女孩开始就做的梦。至于让她穿上婚纱的那个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就这样，夏尹被推上了婚礼的殿堂，她挽着大磊的胳膊，微笑着走完红毯，听完主持人说的那段潸然泪下的结婚誓词。她觉得自己没有嫁给爱情，但至少嫁给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