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和丁筝初中时就是同班同学。

    虽然同窗三年,但彼此间其实算不上熟络。

    丁筝为人冷淡,性子高傲,一向独来独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勤劳型学霸。

    而安然大概算是随遇而安那类的。

    她从不主动和谁交好,有人结交也不拒绝,所以初中三年,除了学习成绩一直稳定外,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为此安老头还烦恼过一阵:“你说说你,都初中了,连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都没有,你爹妈那广结好友的性子,咋一点儿都没遗传到呢!”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

    她说:交那么多朋友又有什么用?她和她哥待在医院的那几天,医生护士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有一个来的不?最后还不只有老头子你一个来了?

    但安老头那时的脸色,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这事儿还是安老头一时嘴快漏出来的。

    可连亲爹都不管,谁又愿意趟这趟浑水?

    那是两个孩子,又不是托朋友照顾两天的小猫小狗。

    更何况很可能还不止两天……

    安然记得清楚,但她不怨任何人。

    她只是觉得朋友并不是很有必要。

    至于丁筝…

    一开始大概是因为他们班只有她俩考上了一中又恰巧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陌生的环境,遇见熟悉的人,情感上对待彼此总会比对其他人多上两分熟捻。

    但也就仅此而已。

    真正让两人关系好起来是因为安然的那一次“英雄救美”。

    有一次,安宁因为物理竞赛被留在了学校,安然懒得等,只好一个人回家。

    回家的路看见有个外校男生一直缠着丁筝说着什么。

    丁筝那时是看见她了的。

    窘迫、难堪、尴尬、羞耻第一次出现在那张禁欲的学霸脸上。

    丁筝的样子让安然猜到他们俩是认识的。

    她也懒得多管闲事,于是别过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听到那个男生说:“装什么高冷啊,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就连身上这身校服、你身上背的书包都是花我爸钱买的,你拽个毛啊!你就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就是个欠.操的拖油瓶!”

    安然突然就不忍不了了。

    她冲过去一脚踹在了那男生的后腰上。也是赶巧,他摔倒的时候,肩膀撞在身旁的树上,尖锐的树杈直接扎进了他的胳膊......

    当时事情闹得挺大。

    高一新生还是个女生,把职高高二男生打到见血的传闻迅速在一中传开。

    那男生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女生打趴下太丢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竟就那么忍了下来,没来一中闹。一中的校领导自然也乐的息事宁人,随便让班主任教育了两句,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老头知道这事后,没说她这事做的对也没说不对。

    只让她跟着本心走,如果那一刻她觉得揍人是对的,那就是对的,自己的对错不该由别人来判断。

    至于结果,能兜得住就自己兜着,真要是兜不了,她身后还有她哥,还有他。

    那是安然第一次从安老头身上看到了他做长辈的觉悟。

    但下一秒——

    就见安老头拿出手机,给二胖叔打了个电话,说她在学校如何如何英勇拯救被欺负的女学生,如何如何将那个欺负人的男生痛扁一顿,又如何如何不畏惧学校的强权…

    最后强调一定要多准备点好吃的犒劳她云云。

    安然心里浮起来的那点感动刚满了个头,就被安老头厚颜无耻生生打散了。

    日子就那样恢复了平静。

    虽然班上有人开玩笑:这年头美人都能救美人了,压根没英雄啥事啊!但安然却不觉得自己帮了丁筝什么。

    她那时候只是纯粹看那男生满嘴喷粪的样子十分不爽。

    但丁筝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她们成为了朋友。

    丁筝其实很喜欢笑,而且笑点很低,一个老土的冷笑话就能让她笑上半天。

    她还很喜欢吃甜食,喜欢画漫画,甚至喜欢听澎湃的摇滚…

    但越是了解丁筝,安然就越是觉得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人…纯属扯淡。

    丁筝妈怀她的时候,被她大姑推了一把,导致丁筝早产,她妈再也不能生育。

    一开始她奶奶那边可能是觉得愧疚,也可能是怕她妈把事情闹大,对她们母女百般呵护。

    直到丁筝6岁,有次在等妈妈接她放学的时候,看到她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路过她所在的幼儿园。

    那年,她改了姓,还没有了爸爸。

    但她并不后悔把这事告诉妈妈。

    大多数时候她都和妈妈待在一起,她的心是向着妈妈的。

    当然她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

    她知道爸爸还有奶奶他们一点儿不喜欢自己,他们喜欢大姑家的哥哥…

    不过没关系。

    她也不喜欢他们。

    她只想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但丁筝那时没想到的是那个说着会一直守护她的妈妈…

    后悔了。

    其实一开始她对丁筝还是很好的。

    靠着那笔还算不错的抚养费,母女俩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但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单亲又没钱就意味着家里唯一的大人需要出去工作。

    “早慧”对于一个学龄前的孩子来说并不是褒奖,而是一个孩子自我强迫被动成长…甚至称得上残忍的过程。

    尽管丁筝在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做饭,自己洗漱,自己睡觉...但丁妈对此仍不满意。

    长期家庭主妇的身份,导致她和社会已经完全脱节。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让她身心俱疲。

    第一次将情绪发泄在丁筝身上的时候,丁妈抱着她痛哭流涕,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但过不了多久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丁妈不再道歉,她已经习惯用打骂丁筝作为她疏解工作压力的渠道。

    她甚至觉得如果当年不是丁筝多嘴,自己也不会一时冲动离了婚。

    她会一直待在被老公呵护、被婆家爱护的生活里。

    男人就想要个带把的儿子继承香火,又有什么错?

    就算有小三…只要她不愿意,她就永远越不过自己!

    可自己这一离婚,岂不是亲者恨仇者快了?!

    有的时候,她又会怨恨为什么丁筝会是个女孩儿,如果是男孩儿,那她的日子就完全不同了!

    凭什么啊?!

    凭什么自己还要累死累活的出去工作赚钱,活养着那个狗男人的女儿,他却抱着小三和儿子快活!

    自己离婚,岂不是顺了那对狗.男女的愿?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活得这么辛苦,这么累?干活一天回到家里还要照顾这个没用的赔钱货?!

    每当这个时候,咒骂、鞭打、哭嚎就会在她们那间租住的小屋久久盘旋。

    可生活也并不是一直这般水深火热。

    丁妈偶尔会记起自己母亲的身份,尤其是看到丁筝取得优异成绩的时候,母女间也会有温馨互动的画面。

    这种偶尔的温柔就像勾人上瘾的可.卡.因,让丁筝产生了一种只要自己好好学习,将来赚很多很多钱,丁妈就会变回原来样子的想法。

    这种想法日夜侵蚀着丁筝的大脑,埋在她的心里,扎了根,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可她没想到,正常的丁妈比她想象的要来的早的多。

    丁妈恋爱了。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对丁筝的关怀也多了。她开始觉得如果当年不是丁筝,如果不是得益于自己果决的离婚,不会遇到现在这么美好的爱情。

    她忘记了她在丁筝身上留下斑驳伤痕,也忘记了那些曾在丁筝心口盘旋逗留的恶毒言语。

    她就那样…恢复了正常。

    继父其实对丁筝也还不错,关怀中带了点疏离。

    但丁筝觉得这样正好,彼此间保持礼貌疏离,不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可生活并没有就此走上正轨。

    继父有个儿子,叫秦志高。

    原本是跟他前妻生活的,但那人中考的成绩实在太烂,只能托继父在永县花钱买了一个还算可以的职高名额。

    丁筝这个名义上哥哥的到来,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

    秦志高是个混不吝。初中就抽烟、喝酒、调戏女生、各种打架混日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丁筝就看到了秦志高看她那露骨的眼神,带着如同苍蝇复眼般的肮脏和不怀好意。

    她的感觉没错。

    自打秦志高住进家里,就经常借着请教学习问题的借口,擅自出入她的房间。

    她换过锁也以各种理由拒绝过。

    但她的母亲——丁女士就像是瞎了一样,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意图,还乐呵呵地让他们一起写作业。

    秦志高像是嗅到了某种奇怪讯息的爬行动物。

    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不再满足于用那种黏腻猥琐又恶心的眼神注视丁筝,他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丁筝无法忍受,将秦志高的种种行迹挑明在了丁妈眼前。

    丁妈那鄙夷厌恶又心虚躲避的眼神,丁筝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啊…原来她…不是不知道。

    而是觉得丁筝吃的那点子皮肉上的亏,比不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

    她心如死灰地过了一段黑暗又令人作呕的日子。

    是安然的那一脚,重新点燃了她对未来的希望。

    ……

    安然想起丁筝是如何将埋在她心口最阴暗隐秘的伤口亲手剜了出来摆在她的面前。

    也想起在那之后,丁筝笑着对她说宁愿不要丁妈偶尔施舍给她的那点儿温情,那样自己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贱骨头”…

    但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又一遍遍地询问安然:她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丁筝哭泣的样子和她哆哆嗦嗦说自己要死了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烦躁、不安的情绪再次浮现在了安然的心头。

    安宁沉默了一会儿:“你同学…她有说过自己是怎么见到鬼的么?”

    安然摇头。

    她突然有些后悔。

    丁筝原本应该是打算说的吧?

    是自己的态度打消了丁筝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丁筝那时的眼神…是失望么…?

    愧疚和不安同时扼住安然的喉咙,勒得她几乎眼穿不上气。

    “哥…我还是有点担心…要不你待会儿陪我去丁筝家看看?”

    安宁将她往上扶了扶,腾出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下午2:11。

    他有些不放心地和安然商量:“你同学…也有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产生了错觉…”

    安宁一直记得爷爷的嘱咐,私心里并不希望安然接触这些东西。

    哪怕疑似也不行。

    “你再想想,你同学在跟你说遇到鬼之前,是不是说过其他…”

    安宁说到这儿,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安然自从知道他那次生病是因为爷爷出去给“事主”“看事儿”耽误的以后,对有关灵异,鬼怪相关的东西就有些排斥。

    再加上爷爷一直没能拿出“鬼怪存在的证明”,这让安然更是直接将爷爷划为了坑蒙拐骗的神棍一流,对灵异鬼怪更是嗤之以鼻。

    怎么这会儿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隐隐有那么点相信那些东西的…存在了?

    不对。

    安然…一定有事瞒着他。

    爷爷的话就如儿时的梦魇那般一遍遍回荡在安宁的耳畔:“阿然一旦成年…她身上的禁制怕是就保不住了…”

    他的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

    成年…

    成年…

    安宁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隐隐觉得不安了…

    如果爷爷口中的成年不是法律规定的18岁生日以后,而是安然初潮来临的那一刻…呢?

    “哥?”

    安宁没回答,而是直接将背后的妹妹放了下来。

    他一把抓住安然的右手,掌心朝上对着自己。

    出现了…

    竟然出现了!

    安然右手掌心原本缺失的那条代表寿命的线…真的出现了!

    爷爷!

    他得赶紧找到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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