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吴笙睁眼睡醒后,吴双阮就给她换上了漂亮的裙子和从国外带来的小皮鞋,并且很是困难地给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扎了两个丸子头,很是可爱,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但吴双阮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女儿比那些年画娃娃还可爱。

    吴笙拉着妈妈的手走在长沙的街头,问她我们去哪里。

    吴双阮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去一个老爷爷家里,老爷爷的家里有一位很会做饭的厨师。”

    吴笙眨巴着眼睛,“是去蹭饭吗?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五岁的吴笙已经很懂得人情世故了,相反等到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的任性并且肆意妄为,只是因为她长大后拥有的权力比她年幼时要多得多,所以她可以不将那些人情世故放在心上。

    只是五岁的她还不可以。

    面对女儿的疑问,吴双阮很是耐心道:“不会,那位老爷爷会很欢迎你的。”

    “妈妈说的那位做饭很好吃的厨师会欢迎我吗?”隐形吃货吴笙又问道,显然在她心里厨师的存在要比老爷爷重要很多倍。

    “会的。”吴双阮笑道。

    吴双阮带吴笙去的地方是解家老宅,这是一栋难得能在文夕大火里保留下来的宅子,吴双阮跟着解连环来解家的时候,解连环还曾经指着西边的一堵墙,说那上面就有文夕大火留下来的痕迹,她也记得在解家老宅的最中央有一颗高高的白玉兰树,春日里那白玉兰开的灿烂,老远望着像是有一朵白云飘浮在解家宅院的空中,绚烂而又漂亮,只是那漂亮模样留存时间不长,花期一过,那玉兰花树便变成了与其他树并无两样的郁郁葱葱模样。

    解连环说,那曾经是他母亲居住的地方,只是母亲去世后父亲就不愿住在那个庭院里,搬到了那个庭院的隔壁。

    吴双阮当时想了想,很敷衍地安慰说你父亲一定很爱母亲。

    解连环没什么想法,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说怎么能在那个年代谈爱呢?

    活下来都是一个困难。

    但是吴双阮后来想,这对于解家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从民国到新中国成立,解家就一直静默地矗立在长沙。

    Too  big  to  fail,不外如是。

    唉,真不该带着小朋友来长沙玩的。

    吴双阮握着吴笙的手踏进解家门槛时无比幽怨地想着,只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对于解家她总有一份近乡情怯的感情——尤其是她从柬埔寨回来后哥哥同她讲解连环死在了西沙的海底。

    她总是对这件事有种隔着毛玻璃的不真实感。

    原来那个长沙的解小公子哥会死?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也会死吗?

    怎么可能?

    直到她亲眼看到了解连环的牌位——就放在解家祠堂里。

    明明他父亲尚健在,这个当儿子的已经化为了一块冷冰冰的牌位,注视着人来人往。

    吴双阮松开了吴笙的手,她在解家的祠堂里点燃了三柱香,然后插在了解连环的牌位前,她注视着解连环的牌位,甚至有些缺德地想这个祖辈刨坟的坏家伙,在自己死后会不会也被人刨坟呢?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啦,这个坏家伙的尸体肯定被烧成一捧骨灰啦。

    旁边有解家的人低声询问道:“小姐需要上一柱香吗?”

    吴双阮这才低头去看女儿的一双眼睛,她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女儿的长相随了她九成,否则低头瞧见一张解连环的脸,她真的会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下笑出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想,解连环啊解连环,你真是死的痛快,甚至连吴笙都没见过。

    “鞠一躬吧。”

    吴双阮这样说道。

    小女孩很乖顺地朝着解连环的牌位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腰板来,握住了吴双阮的手——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妈妈情绪低落。

    吴双阮回握吴笙的小手,祠堂门口又有人过来,说是老爷子来请吴小姐过去一趟,吴双阮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带着吴笙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交代道:“一会儿我们会见到一个老爷爷,你要叫他爷爷。”

    “为什么要叫他爷爷?”

    吴双阮笑道:“因为他就是你的爷爷。”

    “为什么他是我的爷爷?”

    “因为你生理上的父亲是他的儿子。”吴双阮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那他的儿子呢?”吴笙又问,她又变成了那个在上海军区大院里的十万个为什么,只是这次她问的不再是书本上冷冰冰的知识点,而是一个青年波澜壮阔却短暂的一生的终点。

    “溺死在大海里了。”吴双阮说。

    吴笙注视着妈妈,死亡——多么伟大的命题,从古至今多少人在通过不同的方式描述着人类终将面临的结局,但是对于这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她能够明白死亡代表这个人在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将会逐渐消失不见,死掉的这个人的一切都将终归虚无。

    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她外祖父的去世,只是那时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只能听到哥哥在哭泣。

    死亡会带给人们伤心。

    吴双阮在伤心,她因为老爷爷的儿子溺死在大海里伤心。

    “他是你的丈夫吗?”吴笙轻声问道。

    “不。”吴双阮否认了,她想不到用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她跟解连环的关系,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她来到长沙念书,父亲拜托了友人照顾她,她因此认识了父亲友人的儿子,与她同龄的解连环。这是一个优秀的、聪颖的、俊朗的青年,她愿意同他交谈,但他因为家族的原因始终隔着一层雾令她看不透。

    分手是因为受够了这这层捉摸不透,她讨厌谜题,更讨厌隐瞒与欺骗。

    吴笙是个意外,但她无不自恋地想我应当有一个继承人,继承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继承我的基因。

    离开吴笙更是意外,她要帮人查案子,没想到在东南亚的案子困扰了她四五年,等到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想,我肯定是爱过解连环的,但是我更爱我自己。

    005

    解家老爷子以前在长沙的时候被成为解九爷,吴笙知道这其实跟那些所谓的“道上”的事情有关,解老爷子同她父亲是好友,她只叫一声解伯伯就够,令她没想到的是,四五年没见,解九爷更显老态。

    想必是因为解连环的事情。

    吴双阮牵着吴笙的手,轻声对吴笙说,“叫人。”

    吴笙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就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坐在那里的解九爷,毫不避讳的神情叫解九爷看了想发笑,他想这都不用做什么基因检测,这样大无畏的神情同她那未曾见过面的父亲一模一样,她的父亲三岁时就有着这样的神情,然后解开了连环扣。

    也像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当年在长沙,也是一个从无胆怯的果敢之人。

    吴笙鞠了一躬,“爷爷好。”

    解九爷冲她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吴笙看了一眼吴双阮,然后走到解九爷面前,看着他,轻声道:“吴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的笙。”

    “哦?”解九爷饶有兴趣,“你会背《诗经》?”

    吴笙点点头,没有丝毫炫耀得意之色地说:“《诗经》《论语》都会背,唐诗宋词也背的差不多了,本来计划在上学之前开始学文言文的。”

    她语气平静缓和,丝毫没有同龄小孩那样的咋咋呼呼,看起来一派小大人的模样,很是让人惊叹,解九爷也感慨道:“双阮,你的孩子真聪明。”

    吴双阮心想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的儿子,她勉强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解九爷又继续问吴笙:“背过王安石的《招约之职方并示正甫书记》吗?”

    吴笙摇摇头,“没有。”

    “池塘三四月,菱蔓芙蕖馥.......你喜欢荷花吗?”

    吴笙答非所问:“我会背爱莲说——中通外直.....”

    解九爷直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以后你就叫解清蕖。”

    吴双阮漂亮的眉毛挑的高高的,但是碍于长辈的面子她又说不了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令她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女儿皱着眉想了一下,然后干净利落地拒绝道:“我不要。”

    “为什么?”解九爷问道,他好奇的同时还在打量着这个五岁的小丫头,他想是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这个小丫头从小就不会看别人的脸色。

    吴笙是这样的人,很多年后吴邪曾经点评她是一个任性的、肆意妄为的、永远在自说自话的女人,她无视所有人的反应,也不给被人拒绝她的机会(她却永远在拒绝别人),像黑洞一样将所有人都卷进来,然后摧毁崩坏所有。

    吴邪可能不知道的是,这个女人在五岁的时候就拒绝了解九爷,并且是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地拒绝了解九爷。

    因为她问解九爷:“难道我以后小名就叫荷花吗?好俗,我不要。”

    她一句好俗就直接打断了解九爷想将她名字改掉的念头,她仍然让所有人叫她吴笙,这是她属于妈妈的名字,属于吴家的名字。只是在解家,解家的所有人还保留着这个解九爷传下来的规矩——只要在解家,所有人都得知道她的名字是解清蕖。

    她是吴笙没错,但是对于解九爷来说,她更是解家的吴笙,是解家的清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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