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葱郁,京畿地带的山林荒无人烟,仅有小兽出没。灌木丛簌簌颤动,一只小兔跃出,机警地四处张望,忽地被周围音响吓到,绷紧了身子,猛然窜进树丛里,原地几片绿叶晃悠悠地掉下。

    “主子,这样够狼狈了么?”侍从模样的女子把衣摆在地上蹭蹭,顶着一头乱发,看向身侧的人。

    江月白一身粗布男装,脸上黑乎乎的泥渍遮盖了本来的容颜。闻言抬头打量着侍从,片刻后点了点头,很是赞许:“山玉啊,如此甚好。”

    另个高个子男人,身材健硕,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瞪着两个人后脑,眼里闪着怒火。这个冒牌货竟敢这样肆意毁坏公主的形象,偏生情况特殊,他不得不忍耐。

    “主子,二皇子人马即刻就赶到这里了。”山玉收起线报,正了神色。

    江月白:“好,一会儿好好演,务必让他相信。得了二皇子引荐而入宫,便可省了一番自证的力气。有皇子为证,也多一分保障。”

    江白站起身,从袖口掏出手镜,看了看糟乱的面容,再让山玉团了团杂乱缠结的头发。嗯,只敢着男装,形容狼狈,孤立无援,正是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落难公主。

    不消片刻,果然听到马蹄哒哒的声音渐近。山间小路泛起烟尘,数十人的队伍转眼到了眼前。江白给穆七使了个眼色,待马匹声更近时,佯装不慎,故意弄出声响。

    队首左侧侍卫立刻转头看向他们藏身处,喝道:“何人在此?!”

    中间高头大马上身着华服的少年郎抬手示意。侍卫立刻领会,松了缰绳,一蹬马鞍飞身下马,旋即冲向三人藏匿的树丛。

    山玉提刀挡了一下,佯装不敌,回转身护着“公主”江月白,三人一起向林深处逃去。没逃出百米,便被紧紧追赶的侍卫擒住。

    三人一人脖子上一把刀,被押到了马前。

    为首那少年郎,生得俊美,尤其肤色比常人白许多,低头看着跪在马前的几人:“你三人在此作何?”荒郊野外,鬼鬼祟祟,今日若不交代出个什么,统统都得关进大牢。

    山玉声音颤抖:“大人,我们从南边来的难民。家中遭遇天灾,逃难至此,欲投奔京城亲戚啊!我们决非歹人,请大人明鉴。”

    她身后侍卫冷哼一声:“三殿下,莫要听她胡言。卑职方才与她交手,这人分明有武功在身,绝无可能是简单难民。”

    三殿下?三人听见这个称呼具是一惊。情报有误!事到如今,也只好将错就错,继续演下去了。只是这三殿下恐怕不是好糊弄的。

    山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半晌,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去。

    江月白跪得笔挺了几分,抬头,眼中含泪,带着恰到好处的决绝和希冀:“公子是丰国三皇子殿下吗?您若是,我有话欲与您坦言。”

    丰国三殿下姬辞羡闻言,眼中泛起几丝兴味:“但讲无妨。”

    “先前所言确实非真,我实非难民。”江月白仍是跪着,行了个黎国的见面礼,语气坚定,“我乃来丰国和亲的容郡公主。”

    周遭似乎连风都静了一瞬。

    容郡公主?丰、黎两国为共修边境安宁,止战止争,休养生息,修国书约定和亲。两国君主定好,黎国先行护送公主来丰国京都,公主入京后,择吉日与太子完婚。按时间来算,公主确实已出发月余,已经迟于当初预计入京的时间。

    和亲只是事关边境安定,非同小可。谁也想不到,会在京畿的荒郊野岭遇到和亲公主。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姬辞羡挑眉,紧盯着江月白神色,似乎誓要看出点什么,沉默一会儿后开口:“可有信物?”

    江月白点头:“我父皇亲笔的和亲文书以及黎国公主印佩,一路不敢有半点疏忽。”

    山玉掏出国书和印佩,递交上去。姬辞羡接过国书打开一看,确实加盖了黎国玉玺,反复检查确认,确实为真印。

    他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好看。走到江月白面前,俯身亲手扶她起来,面上挂着和善得体的微笑:“公主殿下,此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江月白起身站稳,摇摇头:“无妨,我能理解。京畿之地的安全自是更加重要。”

    姬辞羡:“只是公主是为何到了如此地步?”

    江月白像谈到伤心事一般,又惊又惧,面上显露些屈辱:“我奉旨来京和亲,不料才入了丰国便遭遇刺客,随车侍卫全遭杀害,仅余我随身这两位。多亏他们我才能逃出生天。可不知刺客是何方势力,这才装作难民一路隐蔽赶到京城。今天遇到三皇子殿下我才算安心。”江白一直埋着头,这时才恰到好处地抬头,眼里抱着泪花,声音凄切。

    姬辞羡摸着印佩,如玉的手指划过容郡二字,轻轻包在了掌心:“公主所言让我深感同情。不想公主殿下竟是在丰国境内险些遭遇不测。若非公主机敏,恐怕两国之间又会起了争端。”

    他却没有将国书和印佩还给江月白,反而随手递给了身侧副使。

    她心里一沉,凝眸看他。红嫩的唇,细白的皮肤,眼瞳如点漆,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可是这把别人的东西拿走是个什么做派?

    “殿下这是何意?”

    “这物件贵重,我先替公主殿下保存着,待到入宫面圣时再返还给公主也不迟。”他语气和煦,如同春风。

    江月白咬牙,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殿下所言有理,自是该由殿下保管的,殿下费心了。”

    “公主言重了,”姬辞羡笑得温柔,随即转头看向副使,“先让出一匹马给容郡公主,遣人回城安排马车到城门外来接。”

    “是。”副使停顿了一下,上前半步低声问道,“追捕范河的计划?”

    “另外调些人马过来,今天务必抓捕归案,不可错过这次来之不易的线索。现下本殿下要做更重要的事。”

    他走到江月白身边,护着她上了马。看着这位公主殿下,他勾了勾嘴角。这事可是有意思得很。

    来缉拿罪犯,反倒捡了个和亲公主回去。

    巧。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驾马赶来,此刻却慢慢悠悠地护送捡到的公主入京,真是阴差阳错。副使看着公主的背影,身上灰尘仆仆,却不失公主风范,这腰板儿挺得倍儿直。三殿下和公主一前一后,背影透出点疏离来。他心里想着,公主若是好好拾掇一番,同三殿下倒是相配的。

    思绪翻涌间,座下这蠢马差点撞上三殿下的坐骑。副使惊出一头冷汗,忙不迭拉住了缰绳。

    姬辞羡放慢了速度,等着江月白赶上来。对上她询问的目光,他解下披风递给她,笑了一下。

    “初春时节,天气尚寒,公主穿的单薄,不如披上披风御寒。”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细腻,江月白莫名想到了一句诗。齿犀微露朱砂唇,手荑缓转青葱指。形容女人的诗句安在三皇子殿下头上,也并不违和。

    江月白压住胡思乱想,淡定地接过披风披上:“多谢三皇子殿下,殿下真是体贴。”

    姬辞羡缓缓收回了手。闻言,他只是笑笑,又驾马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不多时,他们到了城门三里外,姬辞羡下令止步。江月白此时确实感受到了春寒料峭,缩在披风里,只露个头,张望着道路尽头的马车。

    还未见到马车,先听到了轿子四角挂的铃铛随着马车行进叮叮当当。又等了一会儿,马车到了众人面前。山玉快步上前,扶着江月白跳下高马,阻止了她一步跨下马的动作。低头走在江月白身侧,山玉握了握她的胳膊,声音很低:“公主,务必注意身份。”

    江月白也是一惊,差点露馅了,旋即躲过一劫似的对山玉笑笑。

    进到马车,坐在软垫上,江月白舒服得长叹一声,虽然是假公主,却真真正正地受了逃亡的苦。半月有余,她不曾安稳睡过一次。饶是个铁人,也未必受得住。

    未等她瘫倒在座位上,帘子被掀开,姬辞羡毫不客气地坐了进来,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招呼。

    江月白梗住,扯出一个笑:“三皇子殿下,现在…”

    她用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孤男寡女,似是不妥吧……”无需她同意,马车咕噜噜行驶起来,她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

    非但没保持距离,他反而坐到她身边,凑近了几分,带着凉意的手指将她耳边一律碎发拨到耳后,暧昧地停顿了一会儿。

    江月白猛地向一侧避开,捂住了被他抚过的肌肤,怒视他,面色不停变换。

    姬辞羡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退回江月白对面的位置,坐好,闭上了眼,他慢悠悠地开口:“公主,有什么话不妨到我府上再好好讲讲。”他话里藏了机锋,慢条斯理地,咬重了“公主”二字,像是暗示什么。

    江月白把手握在了腰间,慢慢攥紧。他发现了?

    她放下手,冷汗带来的黏腻触感并不好受。一切尚且悬而未发,进了王府,是生机还是死局?

    她笑盈盈道:“听殿下的就是,想来我也没别的选择。”我等着你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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