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景知殿。

    云玦得知,他与孙家的亲事作废了。

    云玦既庆幸自己的亲事重议,又担忧接下来再出什么幺蛾子,他每日里都忧思重重。

    他迫切地想要去见云季一面,云季已经很久没进宫了,他们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云玦央求父亲借他出宫令牌,他只说,想出宫去玩耍半日,软磨硬泡,终于求来了出宫令牌。

    云玦去了三皇女府,由侍卫引着进了府,便见到了云季抱着身边的绿衣小侍,绿衣小侍低眉垂眼,很有些乖巧柔弱的风姿。

    这个绿衣小侍,是阿季找的替代品。

    云玦也是教养太好,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扑簌簌地掉金豆子,道,“云季,你真是负心薄幸,亏我还担忧你因为太学一事被罚,我就不该出宫来见你!”

    云季见到门口的他,猛地站了起来,她快走几步,追上了云玦。

    云季拉住他的手,见云玦哭得眼都红了,云季用粗粝的手指抚掉他的泪珠,“对不起……”

    云玦用手绢擦掉泪水,一双眸子圆圆的,如同黑葡萄,“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犯贱,非得送上门来,自讨没趣。我们以后一刀两断,正好遂了你的愿。”

    云季抱住了他,“阿玦……对不起,中秋那夜,我喝多了酒,我不想伤害你的,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和你保持距离。”

    云玦挣扎道,“你嘴上没一句真话,我不相信你了。”这些全都是她骗自己的好话,就为了他继续心软,给她通风报信。

    云季低声道,“我指天发誓,今天所说,全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理我了。”

    云玦已经信了七分,但嘴上却道,“你这个大骗子,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云季哄道,“好阿玦,原谅我一次。我真的很想你。”手上搂紧他的腰,抚摸他的头发。

    云玦不肯轻易遂她的意,躲了又躲,却是徒劳。

    云玦在她怀里低声道,“我来是有正事。”

    “明日秋猎,不要骑御马。”云玦凑到云季耳边说。

    云季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云季稍稍松开了云玦,让左右的人都出去。

    云玦压低了声音,“我今日出宫时,见到御马监的人嘀嘀咕咕,抱怨上面让换了马槽里的草料。”

    云季神色一凛,“御马很可能有问题。”

    云玦点点头,提起了湖绿色的裙摆就要转身,“话说完了,我走了。”

    “等一下,阿玦。”云季拉住他,“你的及笄礼在冬月,恐怕那时,我已经去了封地,无法观礼。这是我亲手打磨的玉笄,笄礼那天,你一定要戴我做的。”

    “一定很贵吧。”云玦有些心疼,“你卖了哪样兵器?”

    “没。”

    “不说实话是吧,我去兵器架上看看就知道了。”

    云季拉着他的手,“我没有卖掉什么兵器,就是接了个任务,救了几个奴隶,而且,钱还不是我自己出的。”

    “那是谁出的?”

    “大姐出的。”

    “阿季和大皇姐合作了?”云玦眸子微张,有些吃惊,她们俩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为了你的成年礼,一切都是值得的。”云季道。

    云玦靠入她怀里,微笑着把头埋在她肩上。他抬起了手解了头上束着的发带,长发落了下来,云玦一个用力,把她推着抵到门上。

    云季用手抵住了他,“阿玦,等一等……”

    “阿季……抱一抱我。”

    云季轻轻推开了云玦,“我们好好的,只做姐弟,不可以么……”

    云玦闻言,又掉起了眼泪。

    云季手足无措,“阿玦,阿玦……不要再哭了,对不起……”

    云玦扯了衣领,抬起脸要凑上前去,云季慌忙躲开,忙不迭把他的衣领合上。

    云玦又被拒绝了,神情也冷了下来,“云季!你不是来者不拒么?连长宁宫里的小侍都可以!甚至那个绿衣服的贱人都可以!就我不可以?!”

    云季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可以。”因为她珍惜他。

    “那这个还你,我不要!”云玦把玉笄塞给了云季,一路小跑着走了。

    云季握紧了玉笄,只能等到秋猎再给他。

    一身白衣的大夫于奚走了过来,道,“少主,都安排好了。”

    云季点了点头,对于奚道,“你们也都见过他了,不要伤害他。”

    于奚问,“少主,那个眼线怎么处置?”

    云季思考了一下,道,“明日我去秋猎,就把他弄晕了关起来,带回北地吧。”

    这一阵子于奚已查明,小渌是青凤楼的眼线,但奇怪的是,他从未与青凤楼联系过,递过消息。

    小渌对她还有用,至少,他长得像阿玦,这一点就让她下不了杀手。

    于奚心里有些不认同,眼线留在身边终究是祸患。不过,只要那眼线有传递消息的举动,他就能自行处理掉。

    云季道,“等一下,叫小渌过来。”

    少主今夜本当养精蓄锐,以备明日的秋猎,于奚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问道,“明日,殿下可需要护卫?”

    云季一口回绝,“不需要,你们也不用管我,免得束手束脚。”

    于奚领命退下了,让门口的护卫去传小渌过来寝房。

    云季饮着酒到了夜半时分,绿衣小侍也跪坐在一旁奉酒。

    阿玦,他不收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日后各自婚娶,她们只能越行越远。而身边这个人,沉默而乖巧,或许她该学会,怜取眼前人。

    云季把小渌抱到怀里,酒意熏熏地剥了他的衣裳,小渌抖了抖,云季语气温柔道,“别怕。”

    ……………………

    深夜,西市,兽笼中的野兽,都大声地在笼子里嚎叫,此起彼伏。

    这样的异常吵醒了屋子里睡着的牙婆,牙婆挪动着肥胖的身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直接甩了一鞭子过去,叫骂道,“嚎嚎嚎,嚎个什么嚎?还让不让老娘睡觉了。”

    黑暗中,蓦地亮起了一双灯笼大的兽瞳,兽瞳发着绿色的幽光,悄悄地靠近骂骂咧咧的牙婆。

    老虎笼子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那把锁,年久腐坏,此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现在那只大老虎,正弓着背脊,把头埋低,迈着安静的步伐,从牙婆身后接近,然后猛地扑了上去。

    牙婆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咽了气。

    地上只留一滩血迹。

    老虎走过一个个兽笼,小兽们都呜咽着退后。老虎刚吃饱,骄傲地迈着步子,奔跑着离开了街巷。

    一个笼子里,有个奴隶眸光闪烁着,嘴角勾起了个瘆人的笑容。

    这奴隶拿出了藏在背后的鹅卵石,一下一下敲击着笼子上的铁锁。

    黑暗里,一位白衣人提着灯笼,走在西市静谧的夜里,大多数的笼子里的人都睁着麻木的双眼,呆滞地看着白衣人走过。

    白衣人循着石头敲击的节奏,走到了一个铁笼子前。

    白衣人低下头,举着泛着红光的灯笼,看着笼子里这个瘦弱的人,道,“敲到天亮也敲不开的。”

    白衣人拿出了准备好的钥匙,温柔一笑,“跟我走。”

    此时,他手底下的十个人,都一身夜行衣,手持着武器,在暗窑里大开杀戒。

    扑哧扑哧,白刃进,红刃出。这个夜晚,血色浓郁,似是要把天上那弯下弦月都染红。

    深夜,钟鹭本来抱着一个男子享乐,出于习武之人的敏感,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她翻了个身躲过了致命一击,见到了一双灰色的眸子。

    钟鹭拿过剑格挡,跳出窗外逃跑,才死里逃生。

    “算了,不必追。”

    暗窑里的男人们,衣裳不整,一个个地走了出来。

    白衣人把钥匙给他们,让他们去把笼子开了。

    于奚对着衣衫褴褛的奴隶道,“牙婆死了,你们已经自由了,愿意走的,就跟我走,愿意自己逃跑的,就逃吧。”

    笼子开了,有些人只是翻了个身又把笼子门合上,有些人急急地冲了出去,冲进了亮着灯笼的民房,他们要去为自己报仇雪恨。

    他们闯进了民房里,拿起了陶瓶,见到胖女人就砸,牙婆们有十来个。

    于奚的人在闯入暗窑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些牙婆杀死了,当然那些嫖客们,也丢了性命。

    现在那些闯进去的人,对着尸体泄愤。

    于奚把这些人全都带去了于氏医馆,对他们道,“你们先养好伤,这两天我找办法,把你们送出城。”

    下弦月渐渐从树梢沉入檐角之下,慢慢地,天亮了。

    西市的暗窑人声全无,十分静谧,汩汩鲜血从房里溢出,流到了院子里。

    躁动不安的动物们闻着血腥味,又在不停地叫着,相邻客店里的狗也在不安地狂吠。

    客店老板心里有些异样,平日里牙婆们要早早过来她这里吃早饭的,今日却没见动静。

    到了晌午,西市依然静悄悄的,客店老板试探着跨入院子里,被一院子暗红的血,吓得惊声尖叫,连忙跑去内史府报官,却被告知内史令大人和衙门巡办都外出公干,不在衙门内。

    老板从衙门回到客店,就急忙收拾行李,带着家小出了门,到城郊老家躲一躲。

    万一那些亡命之徒杀红了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一家也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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