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侨追着铁箭留下的信条,形似癫狂地跑进街道阑珊的光芒落不到的黑黢黢的边界外去。

    在某个荒郊野岭——

    “大人!大人!您在哪里?我求您救救小的!”三侨几乎喊得歇斯底里。

    “大人!大......”

    “别喊了!一只快死了的畜牲怎么配?!”

    “大......大人,我不想死啊!”

    “呵,我看你刚刚倒是挺果断的?怎么,现在又不想死了?”那人冷哼一声,才从暗处现形。

    这是一团让人看不清的黑影,边缘都被黑暗吞没,如同深渊,无法叫人看清。

    三侨登时被吓得弹出去数尺,经历过数轮的折磨后,他早就丢了人样。

    “你怕什么,明明自己的心脏肺腑都要被血蠕啃烂了,你,早就不是人了。”

    “大人,大人救救我,救救我......”他只会哽咽,哪有半分先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那团黑影于无形之间握住三侨的脖颈:“刚刚那只箭簇上钉的图画可是拿血蠕生生碾碎研磨下来的血粉画上去的,除了你这种身患血疾之人,没人看得懂。同样,能给你画这种图案的人,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了。再者,你应当没忘记从前欠我的债!”

    这话的言下之意说得已经不能再明确了,黑影的意思的,现在能救这个废人的除了他,同样没有别人了。

    “小小......的......明白大人意思!”

    “明白就好,明白了就照着图上的意思给我办事,去把那个姓金的小姑娘给我抓过来,要活的,还要把人给我送到盛京去。你要记得,能救人的利刃同样可以杀人。”黑影放下三侨,继而道,“我知道你还会顾虑些什么,事情办完了,买卖的钱我不要,都归你,好给你回去给那什么破帮子交差......当然,你的狗命,我也不稀罕。”

    说完,传来一阵阴惨惨的笑声。

    这场“闹剧”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回神之时,竟已换了天地,天也将亮,日子离年关又近了一天。

    原来......时间在荒诞面前也过得如此飞快。

    萧吉带着萧喜踏过很多条长街,一路沿着三侨消失的方向摸索而去,可惜街道光线黯淡,他们的行踪缓慢了太多,目测是再也不可能追上三侨了。

    下雪了,今年的最后的一场雪......

    过了青坊街,会路过庆阳镇最富裕的人家——德裕金府。

    金府墙上挂着探出墙头的红梅,以往南方少雪,所以看不到寒梅映雪的美图,令人遗憾。但今日却下了......

    还未到晨起的时间,金府上下却已经在欢腾不止,张灯结彩的动作从未停息过。

    可......

    如果真正揭开如今庆阳镇这张虚假欢喜的外皮,露出恶臭难闻的被血蠕啃食得千疮百孔的面貌,人心惶惶下,不知是要何样的心境,才会纵容这场欢闹的乐景继续下去。

    萧吉拉着萧喜从红梅枝头下走过,被雪敲打得微颤的枝头抖下几片红瓣,落在了萧吉的肩头。

    他微微愣神,仰头望去,却被一只绕枝飞翔的青蝶引去目光。

    “好美的蝶......”

    听到哥哥的暗叹,萧喜也闻声望去,但什么也没看到,她看向哥哥,只见他眉间戾气尽散,这几日瞳孔间常见的血光也全然不见。

    心道,果然这几日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早知道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情?

    于是,萧喜心里居然也好受了一点,她摇了摇萧吉:“哥哥,哪有人家冬日里还飞蝴蝶的?”

    青蝶浮梦。

    萧吉恍惚间觉得,这一日竟都是在做梦了,好似只有现在这一刻才是真正清醒着的。

    真是着了鬼,也不知道之前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

    但很快,他好不容易清醒一些的神智就被一股陌生的气息夺走了操控权。他目光所定之处的青蝶好似变得越来越大——它一直在靠近自己,直到以一种摄人心魄的本事彻底钻入了自己的瞳孔,占据了他的身体。

    青云终究是识破了青灯的把戏,早已化作了原型,等在了枝头很久,为的就是破开封印后,寻找萧吉这样的身体媒介暂时固住自己的魂魄,使其不散,好出走金府寻找真相。

    幸好,他等到了萧氏兄妹。

    他之所以在兄妹二人中选择了萧吉,是因为此子患了血疾,引起了他的注意。作为占据身体的报答,他在进入身体的那一刻起,直接用自己的净化之力驱除了他体内的血蠕。

    如今,萧吉早已不是他自己了,而是青云行走外界的躯壳。

    萧喜见“萧吉”纹丝不动,便只好拽他:“走了,哥,你刚还说要和我继续讲你的计划呢!”

    还不及“萧吉”反应,这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小丫头居然把他拽得差点磕着。

    他忙不迭地要去稳住脚后跟,他慌乱之间,衣衫不整,身子一倾,就有东西从他的脖颈处的皮肤中析出,直到掉落进了尘埃。

    他后脚为了稳住身子,便往前放马一踏,那东西登时被他踩成一滩肉泥。细看才知,地上爬着的是一只还不足拇指盖大小的血蠕幼虫。

    萧吉脖颈处的那道析出血蠕的伤口被替换成了浅淡的青蝶纹路,而他的灵魂也会因为这小小的纹路发生转换......或许换一句话来说,这具身体里面已经装载上了其他的灵智。

    “萧吉”顿默了稍许。

    “那你和我说说我之前对你还说了什么......计划?”

    “萧吉”自然地稳住了姿态,淡淡接上萧喜的话。

    “啊......无非是你又要怎么搞三侨那小子的计划呗?你刚还说要人赃并获,得找到他在哪儿,要不行,也得见个全尸......”

    “是吗......”

    “萧吉”顿言,继而才道:“我忽然改变想法了,接下来我的想法是......救人。”

    “啊?!”萧喜猛的回头,“哥你不会又中邪了吧?哪有人一下中两次邪的?”

    “好了好了,我没中邪,我现在对三侨不感兴趣了。”

    因为那只代表萧吉内心深处的恶念的血蠕早已被青云杀灭——三侨就是萧吉内心长期积压的恨。

    萧喜听到这句话心里才放心了一点,瞎想一次便罢了,她小小年纪的,可不想自己再吓自己一遍了。

    “跟我来。”

    “萧吉”反手拉住萧喜,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通向最为繁华的街,从金府北门出发,不过走约莫半个多街口即可到达闹市。

    雪还在下,老人总说下雪的时候倒不是太冷,等到雪停的时候才是冷得痛彻心扉。如今看来,倒也不差。

    萧吉和萧喜二人的衣物虽不如他人丰厚,但把颈子边的毛领子拢一拢,还是足以御一点现在的寒冷。

    “你还没说......我们要救谁呢!”

    “一个漂亮的姐姐。”

    “萧吉”回眸。

    ......

    萧氏兄妹匆匆忙忙赶到街上一处卖酒的酒户处。

    外面的人潮早已川流不息,无数灯笼的挂起可以掩人耳目,大家都陶醉在一片安乐之中,没人会在意两个小孩的行动。

    “萧吉”俯身,用手抵了抵酒缸的边缘。

    “哥,你手上有血。”

    “嗯,我知道。你不要看。”

    “萧吉”掀开酒缸,里面居然塞着个大汉。掀开另外一个酒缸,里面塞着的是另外一个大汉。

    这两人,分明就是前不久还在路上议论青灯和金瑶蒂的大汉。

    可惜,事情没办成,命也丢了。

    “青灯这个蠢货......被人下了圈套还不知......”

    “萧吉”忿忿攥紧了拳头。

    “哥哥,你自顾自在那儿说什么?”

    “没什么,觉得这酒酿的还不错而已。”

    “啊?没事,明日除夕了,我们回帮子里也能喝。”萧喜憨笑道。

    “啊!”

    “你怎么了?”

    “哥,你看。这......好像是三侨的刀?”子夜后,萧喜见过三侨拿了这把刀自刎却又无疾而终。

    “三侨?就是你之前......咳咳,就是我们刚提到的人,对吧?”

    “对。”

    “他不会在这儿吧?”萧喜一想到三侨那副疯子的模样,就一阵胆寒。

    “别怕,他可一定不会在这里。”

    三侨这个家伙不知在给什么东西当狗......妄图甩开青云从而多走金瑶蒂的性命......不光是这个三侨,青灯都被这东西耍得团团转,连他青云自己......都差点被糊弄了。

    若不是偶遇这个中了血蠕的少年,他真不知要如何救幺幺了......

    究竟是什么人在庆阳镇胡作非为?他们要金瑶蒂的姓名是想做什么?

    酒缸里塞着两个刚死没多久的大汉,难免有血腥味......可是他却没有闻到......

    除非......

    果然从缸底爬出来了几坨黑黝黝的沾满黏液的东西,这些东西贪婪至此,缸里的死人没吃完,还惦记着外面的活人。

    青云眉心一跳,从手中施法,一阵青烟拂过,这些恶心的血蠕便都化为了齑粉。

    最为可怜的倒是里面的两具尸体,缸底的大片未完全成型的血蠕去不掉,要不了多久,便就只剩下了零散的白骨了......

    虽然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萧吉,但如今占据了灵识的却是青云,他可以做到萧吉做不到的事情。青云握住了那把刀,脖颈处的纹路亮了几分,心中已然明晰了刀主的动向。

    “我知道他在哪里。”

    “啊?哥,你怎么做到的?”萧喜大惊。

    “猜的。”身为“萧吉”的青云只好昧心答道。

    ......

    庆阳镇远离市井的地方大多是河湖,冬日湖面都结冰了,在鱼米之乡糊口养家的渔民也只好收网。这个季节,外面实在冷清得不像话。

    等到萧吉和萧喜赶到的时候,三侨也在,他手里捆着的便是金瑶蒂。

    天还在下雪,没完全亮的天在此时显得更加朦朦胧胧,容易叫人看不清路途。此时湖面冰滑,雾凇遍布视野,纵然是好不容易看得清的路也难以走得明白。

    三侨正慌里慌张地在河边解着马栓,见有人来了,脚没注意就踢踩到了马尾巴上,惹得马心不稳,栓子一掉,就飞奔到了冰面上。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萧氏兄妹。

    “又是你们坏我好事!”

    三侨急着上马,奈何怀里还抱了个小姑娘,他一手抓着马绳不放,一手摁住金瑶蒂的手。

    姑娘的脑袋被黑布袋蒙着,看不得表情,但嘴巴定然是被封着的。她身子颤抖,发不出声音。

    青云心下一紧,但令他意外的是,天公作美,那三侨好不容易把马稳下来后要扶着金瑶蒂上马背的时候,马儿的马蹄子在冰面上溜转,冰面受不住竟是塌了。

    两人连同马一起都掉入了冰窟窿。

    没等萧喜回神,青云“萧吉”就已经蹦进了冰面上的大洞。

    其实,在旁人看不见的冰面下,青云用了三侨的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窝,冰水成了血水,奈何隔着厚厚一层冰和远雾,岸边的萧喜竟看不出一丝不对来。

    三侨死了。

    ......

    救上了人后,青云抛去蒙住金瑶蒂的黑布,也去掉了塞在她口中的布袋。

    她颤抖着声音,用了最大的力气艰难地说了句:“冷......”

    “没事,马上就不冷了......”

    “你是......谁?”金瑶蒂其实没有看见什么,但总觉得就她的这个人令她倍感熟悉。

    “你是......阿云吗?”

    “......”对方没有应答。

    可阿云是个女子,她听到的问候怎么不像这回事了......这道声音明明是男孩的……

    ......

    进了镇子。

    “求大夫看看这个小姐吧!”萧喜眼巴巴地瞧着那位老大夫。

    最终老大夫于心不忍,就遂了萧喜的愿,救了金瑶蒂一命,也没开口要银子。

    萧吉和萧喜在外面候着,萧吉沾了湖水的衣裳已经褪去,身上套着的是妹妹的一间大长外褂子,两人的衣物现下都单薄得厉害。

    雪停了,太阳光一照耀,雪水化地更加厉害,温度也更加冷了。

    外面的闹市还在继续,不过,有几个骑着马风风火火地从街上奔驰而过,也不管有没有绊倒人或者摊子。

    后面的老百姓互相张望,有的还不忘骂几句“死畜牲”。

    “听说......”

    “德裕金府家的小小姐不见了......”

    “这些都是寻人的。”

    ......

    七年后的萧喜站在人群中央,目睹这一切已然发生过的事情,也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

    等她转身,梦境里的回忆再度转变——

    这是次日的除夕,犯了糊涂的不只是金瑶蒂,萧吉和萧喜也是。

    十二岁的萧喜对哥哥说,是他救了这个漂亮姐姐。

    到头来萧吉却左思右想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做了这种事情。

    除此以外,他对三侨的印象也几乎荡然无存。

    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

    那天,萧喜见萧吉翻衣领的时候也没再见过那脖颈处闪烁的青蝶纹路,反倒是在金瑶蒂的脖颈处见到了。

    萧喜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做了什么梦。

    金瑶蒂也告诉她,她好像做了梦,梦到了以前的婢女阿云救了掉在冰窟窿的自己,之后还变成了一只青色的蝴蝶伴她左右,对自己说“她会永远陪着她”。

    萧喜调侃金瑶蒂道:“可能你是想家了吧。”

    “是啊。”

    ......

    除夕那日,金府上下急得不得了,金瑶蒂也寻思着是时候回家了。

    萧吉似乎有点舍不得,毕竟他还从未见过长得像她这样漂亮的姑娘。

    本身就没剩下几个铜板的他毅然要给金瑶蒂买糖葫芦做赠别礼。

    “哥哥......我也想要......”

    “哎呀,我这不也没钱了,哥哥以后再给你买!”

    “嗯。”

    谁也没想到,这竟成了个至今弥补不了的遗憾。

    ......

    雨声残响不久,这段遥远的梦终归也要收幕了。

    雨停了,梦便也散了。

    还在迷糊着的萧喜好像听到了陈织梦焦急的声音——

    “萧姑娘......萧姑娘......你还好吗?”

    “萧姑娘......”

    “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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