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天Y论坛、OICQ等接连诞生，许多人未曾预料，未来诸如此类的社交软件将随着互联网的热潮席卷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
那个年代，许多事件所产生的滞后性影响在人们当下的感受上并不清晰。
就像村口表姑卫生所里的黑白小电视机上说，在这一年世界人口将达到60亿时。
年幼的林一百作为作为六十亿普通人之一，她的世界并不拥挤，一如既往的空旷单调，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与此同时，“千禧虫”的末日传说横空出世，引得无数人作为茶余饭后笑谈，关于“生死”的概念随之出现在小孩子的概念里。
这一年，林一百仍旧被父母放养在赣南九溪的乡村老院，和祖父林润生相依为命。
女孩蹲在溪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小鱼儿絮絮叨叨，乡音婉转动听。
“小鱼小鱼，胜阳表哥跟我说地球很快要住不下人了，我们都会死。”
“到世界末日的时候，我和嗲嗲变成小鱼，跟你们一起住好不好？”
八月骄阳，九溪山村因幽绿葱茏的树木和青山环抱，使得清风徐徐，一切被烈日炙烤的喜怒哀乐在这里都随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散去，酝酿着祥和惬意。
蓦然一声少年的呼喊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百妮妹，林嗲嗲叫我喊你回去，你阿耶回来咯！”
徐胜阳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讲着一口地道的九溪方言朝林一百喊得撕心裂肺。
这条溪流环着整个林家庙村，溪中游有不少巨石堆积，站在最高处能一直望到村口。
他表妹林一百已满六岁，并未入学，平时总爱独自在这条溪边戏水摸鱼，徐胜阳每个周末从镇上学校回来时，只要到了村口便能望见表妹站在巨石上，远远地唤着他的名字打招呼。
所以林润生让徐胜阳找林一百，他跑来这一找便找准了。
女孩脚踩塑料人字拖踩在浅溪中，长裤足足卷到了腿根，上衣下摆都被溅上了不少水渍。
听见熟悉的呼喊，林一百转身跳上岸，抬手提了提头上略显宽大的草帽，露出小麦色的脸颊，双眸在阳光和溪水的映射下明亮清澈却不显稚气。
林一百也不顾着将裤腿放下，匆匆跑上山坡朝徐胜阳忐忑地确认，“阿哥，我阿耶真的来了？”
徐胜阳向下几步伸手将林一百拉到坡上，“真的，抓紧跟我走快些，一起去接幺舅。”
徐胜阳说罢便牵林一百抄林中近路跑回家，比他小五岁的林一百今日竟比他还跑得快些。
眼看着快到祖孙俩的小院，女孩却突然顿了脚步，喘着气望着不远处的院门出神。
徐胜阳看着林一百瘦小的背影也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疑惑地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不快点去见你爸爸吗？”
未被树荫遮挡的黄土地经过一中午的暴晒格外的烫 ，林一百隔着脚下薄薄地塑料鞋底都能感到几分灼热。
林一百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清澈的眸子不安地微颤。
“胜阳哥哥，今昼我阿耶是一个人来的莫？”
徐胜阳抬眸皱眉，挠头仔细回想了下，“好像，好像还跟了一个叔叔和一个尕伢。”
林一百低头抿唇只是落寞了一瞬，仍旧笑得温和明媚，“谢谢阿哥，那我去见阿耶，回头再去找你玩。”
待徐胜阳转身正欲离开，一个思绪闪过脑海，他才想起，林一百还有个和父母一起长在北方，比她大近三岁的哥哥。
他们兄妹二人自出生起便天各一方，从未见过。
所以方才林一百的犹豫是在期待幺舅带家人来九溪吗？
徐胜阳仓皇转身回望，却已不见女孩的身影。他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入小院。
母亲跟他说过，林一百是本不该生下来的“多余”孩子，一个爹不教娘不养的孩子，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九溪的。
就算徐胜阳再喜欢这个表妹，也不能离得太近。
*
林家祖孙二人的小院是祖辈传下来的，建筑年代久远未经修整，仍旧是赣派传统的木构架青砖灰瓦民居，墙体也是传统的磨砖对缝形式，不挂灰不涂红，潮湿处布满了青苔。
厨房比主屋更矮小一些，左侧有一小门可通正堂，而厨房正前方的小门右侧有一鸡窝，前面还凌乱地布满了水渍和未吃完的鸡食。
在九十年代后，这样的农居已经开始被淘汰或改造，但九溪并非富庶之地，林家庙村又位于较偏远的农村，林家经济拮据，自是腾出不出余力修整这老院。
不过就算在他人眼中再破败，只要和林润生在一起，林一百从不觉得小院的清苦日子难捱。
林一百走进院中，还没等靠近便听到了正屋传来的笑语。
院中正屋堂前有一棵足足六七米高的柚子树，树下还放着一藤制摇椅一竹凳，是祖孙闲时纳凉之处。
如今正值盛夏，柚子树旁葡萄架上翠绿的叶片徐徐摇曳，藤架下方木桌上还摆着早上林一百和林嗲嗲一起摘的葡萄。
一百将裤腿捋平整，把草帽放在藤椅上，拿起祖父的蒲扇，正欲走进里屋，余光一瞥发现鸡窝里竟少了一只鸡，她赶忙跑进厨房，刚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林一百站在木凳上扯了把灯绳，灯丝闪烁几秒直到散出昏黄的灯光将土屋照亮，她赫然看到灶台上的搪瓷盆里躺着一只处理好的母鸡，一瞬间林一百眼中便晕上了泪花。
平日里林润生最珍惜他养的那六只鸡了，林一百每日听着鸡鸣起床，跟嗲嗲一起喂鸡，捡鸡蛋。
往日除非过年，林润生绝舍不得动那几只鸡一根毛，今天竟杀了一只。
虽然难过，但林一百已经明白，今日阿耶带来的人必定很重要。
林一百抹去眼泪，关上灯走出厨房，去院里端上那盘葡萄走入正屋。
林一百埋着头也不看身边人，径直走向正堂上座的祖父，将葡萄搁在桌上后，便揣着蒲扇扑进林润生怀里，依偎在他身旁低声唤了句“嗲嗲”。
老人的银发在钨丝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但目光却明亮而深邃，衰老面容掩盖不住老人与世无争的从容和善良。
林润生转身将林一百牵至面前，抬手轻抚女孩湿润的额发，故作低沉的声音掩不住关切，开口竟听不出多少九溪乡音。
“你这丫头，又上溪边疯玩去了？午觉睡了有一刻钟没？一个人都能玩上瘾了？这马上太阳都快下山，要不是爷爷让胜阳去喊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林一百委屈地看着林润生，撅起嘴巴低声嗫喏，“我自家想去溪边再捉条小鱼小虾子吃，没想到今天一只都莫抓到。”
林润生听罢紧绷的脸还没坚持几秒便松了下来，他看向眼林一百身后多次想要开口的男人，朝那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身着一件簇新的皮夹克和西裤，但脚上一双沾上灰尘和泥渍的皮鞋没能掩盖住奔波的痕迹。
男子的眉眼和林润生几乎一模一样，但眉毛要更加粗浓一些，平添了几分潇洒。
林一百知道林润生是在看向她阿耶，只是二人本就生疏，林一百一时不知道该与这便宜父亲说些什么。
林满城走近女儿，温声道：“一百想吃鱼的话，一会儿跟爸爸一起去市场上买些来好不好？”
林一百打出生起便跟着林润生在九溪见惯了人情冷暖，虽然年幼但早就锻炼出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便听出林满城的声音里的那几分讨好，
不仅因为那只鸡的缘故，也因为林满城毫无预料的到来，林一百不想就这么给林满城面子。
于是林一百只是笑着应道，“谢谢阿耶，但乡里菜市只有上昼才开，如今已经快到夜昼，买不到了。”
这一嘴掺着九溪方言的普通话听得林满城颇不习惯。
不过林满城也没多在意，他快步走到林一百面前蹲下，微微仰头笑道，“那明天，明天爸爸早上带你一起去买？”
“好”，林一百连连点头，朝林满城露出长辈们一贯喜欢的甜甜笑容。
林满城看着精瘦的女儿这灿烂乖巧的笑脸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瞬间酥软了一片，抬手便将女儿抱入怀里。
林一百倚在林满城肩头，抬眼看向林满城身后的陌生的男人，目光刚好平视男子身旁那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
这样干净清秀的男孩，和胜阳哥哥完全不一样，和乡里所有同龄的男孩都不一样。
男孩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空顶帽子，身着干净的深蓝色短袖和黑色短裤，脚上是一双皮质的厚底凉鞋，随便一件事物都比林一百一身行头贵好几倍。
这般精致的小人儿即便只是沉默地站着都显得与这昏暗土屋格格不入。
他口中叼着一根棒棒糖，圆圆的眼睛似乎比林家庙村旁那溪水还要清澈，目光迎着林一百毫不闪躲地直盯着她打量。
不知是不是林一百的错觉，总感觉这男孩对她有几分莫名的敌意。
“一百，爸爸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林一百其实有些庆幸林满城带来的人不是妈妈和哥哥，因为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新的家人”的准备。
林一百明白，如果林满城是同他人一起回的九溪，就说明他不是因为想念祖父和自己而回来的。
对他，林一百已经习惯了失望。
林满城抬手指向那穿着藏青色外套的男人，“这位叔叔是跟爸爸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兄弟，陆丰川叔叔。”
陆丰川眉眼不似林满城那般粗朗，气质也更显得沉稳斯文一些，他看着林一百笑得温柔和蔼。
只是他若是脸上不带着微笑的话，蹙着眉看起来会严肃许多。
林一百抬头看着陆丰川拘束乖巧地应道，“陆叔叔好。”
陆丰川蹲下身，和林一百双目平视，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林一百的头，手心温热让林一百散去了许多紧张。
他的声音比林满城要更加低沉几分，虽然生疏，但却努力讲着林一百熟悉的赣南方言。
“百妮妹，你阿耶可是天天跟我提起你，今昼一见真是乖巧懂事又漂亮。”
林一百听了微微抿唇，本想开口回应，却无意瞧见一旁那男孩瞥了瞥嘴，眸中分明写着厌烦。
林一百有些不解，但也不再开口，默默低下了头。
陆丰川只以为这小丫头是害羞，没多在意，拉着那男孩胳膊到他身边，朝男孩低声提醒，“跟妹妹打招呼。”
男孩看了眼林一百，正想开口，便被陆丰川在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陆丰川皱眉看了眼男孩口中的棒棒糖，男孩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但还是抬手取出棒棒糖捏在手里，朝林一百走进一步并伸出手，“妹妹好，我叫陆明，很高兴认识你。”
男孩说着挑不出一丝口音的标准普通话，表达方式也是九溪人从来不会用的陌生措辞，这种话林一百只在她听徐胜阳念书的时候听到过。
林一百抬头，看向陆明的眼睛，这一次，她没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委屈和冒犯的神色。
双眼如同弯弯的月牙，嘴角也噙着笑意，散发着亲和和温柔的光芒，以及不易察觉的讨好。
是大人们会喜欢的模样。
和林一百惯常的姿态一样。
那个年代，许多事件所产生的滞后性影响在人们当下的感受上并不清晰。
就像村口表姑卫生所里的黑白小电视机上说，在这一年世界人口将达到60亿时。
年幼的林一百作为作为六十亿普通人之一，她的世界并不拥挤，一如既往的空旷单调，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与此同时，“千禧虫”的末日传说横空出世，引得无数人作为茶余饭后笑谈，关于“生死”的概念随之出现在小孩子的概念里。
这一年，林一百仍旧被父母放养在赣南九溪的乡村老院，和祖父林润生相依为命。
女孩蹲在溪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小鱼儿絮絮叨叨，乡音婉转动听。
“小鱼小鱼，胜阳表哥跟我说地球很快要住不下人了，我们都会死。”
“到世界末日的时候，我和嗲嗲变成小鱼，跟你们一起住好不好？”
八月骄阳，九溪山村因幽绿葱茏的树木和青山环抱，使得清风徐徐，一切被烈日炙烤的喜怒哀乐在这里都随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散去，酝酿着祥和惬意。
蓦然一声少年的呼喊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百妮妹，林嗲嗲叫我喊你回去，你阿耶回来咯！”
徐胜阳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讲着一口地道的九溪方言朝林一百喊得撕心裂肺。
这条溪流环着整个林家庙村，溪中游有不少巨石堆积，站在最高处能一直望到村口。
他表妹林一百已满六岁，并未入学，平时总爱独自在这条溪边戏水摸鱼，徐胜阳每个周末从镇上学校回来时，只要到了村口便能望见表妹站在巨石上，远远地唤着他的名字打招呼。
所以林润生让徐胜阳找林一百，他跑来这一找便找准了。
女孩脚踩塑料人字拖踩在浅溪中，长裤足足卷到了腿根，上衣下摆都被溅上了不少水渍。
听见熟悉的呼喊，林一百转身跳上岸，抬手提了提头上略显宽大的草帽，露出小麦色的脸颊，双眸在阳光和溪水的映射下明亮清澈却不显稚气。
林一百也不顾着将裤腿放下，匆匆跑上山坡朝徐胜阳忐忑地确认，“阿哥，我阿耶真的来了？”
徐胜阳向下几步伸手将林一百拉到坡上，“真的，抓紧跟我走快些，一起去接幺舅。”
徐胜阳说罢便牵林一百抄林中近路跑回家，比他小五岁的林一百今日竟比他还跑得快些。
眼看着快到祖孙俩的小院，女孩却突然顿了脚步，喘着气望着不远处的院门出神。
徐胜阳看着林一百瘦小的背影也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疑惑地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不快点去见你爸爸吗？”
未被树荫遮挡的黄土地经过一中午的暴晒格外的烫 ，林一百隔着脚下薄薄地塑料鞋底都能感到几分灼热。
林一百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清澈的眸子不安地微颤。
“胜阳哥哥，今昼我阿耶是一个人来的莫？”
徐胜阳抬眸皱眉，挠头仔细回想了下，“好像，好像还跟了一个叔叔和一个尕伢。”
林一百低头抿唇只是落寞了一瞬，仍旧笑得温和明媚，“谢谢阿哥，那我去见阿耶，回头再去找你玩。”
待徐胜阳转身正欲离开，一个思绪闪过脑海，他才想起，林一百还有个和父母一起长在北方，比她大近三岁的哥哥。
他们兄妹二人自出生起便天各一方，从未见过。
所以方才林一百的犹豫是在期待幺舅带家人来九溪吗？
徐胜阳仓皇转身回望，却已不见女孩的身影。他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入小院。
母亲跟他说过，林一百是本不该生下来的“多余”孩子，一个爹不教娘不养的孩子，早晚有一天要离开九溪的。
就算徐胜阳再喜欢这个表妹，也不能离得太近。
*
林家祖孙二人的小院是祖辈传下来的，建筑年代久远未经修整，仍旧是赣派传统的木构架青砖灰瓦民居，墙体也是传统的磨砖对缝形式，不挂灰不涂红，潮湿处布满了青苔。
厨房比主屋更矮小一些，左侧有一小门可通正堂，而厨房正前方的小门右侧有一鸡窝，前面还凌乱地布满了水渍和未吃完的鸡食。
在九十年代后，这样的农居已经开始被淘汰或改造，但九溪并非富庶之地，林家庙村又位于较偏远的农村，林家经济拮据，自是腾出不出余力修整这老院。
不过就算在他人眼中再破败，只要和林润生在一起，林一百从不觉得小院的清苦日子难捱。
林一百走进院中，还没等靠近便听到了正屋传来的笑语。
院中正屋堂前有一棵足足六七米高的柚子树，树下还放着一藤制摇椅一竹凳，是祖孙闲时纳凉之处。
如今正值盛夏，柚子树旁葡萄架上翠绿的叶片徐徐摇曳，藤架下方木桌上还摆着早上林一百和林嗲嗲一起摘的葡萄。
一百将裤腿捋平整，把草帽放在藤椅上，拿起祖父的蒲扇，正欲走进里屋，余光一瞥发现鸡窝里竟少了一只鸡，她赶忙跑进厨房，刚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林一百站在木凳上扯了把灯绳，灯丝闪烁几秒直到散出昏黄的灯光将土屋照亮，她赫然看到灶台上的搪瓷盆里躺着一只处理好的母鸡，一瞬间林一百眼中便晕上了泪花。
平日里林润生最珍惜他养的那六只鸡了，林一百每日听着鸡鸣起床，跟嗲嗲一起喂鸡，捡鸡蛋。
往日除非过年，林润生绝舍不得动那几只鸡一根毛，今天竟杀了一只。
虽然难过，但林一百已经明白，今日阿耶带来的人必定很重要。
林一百抹去眼泪，关上灯走出厨房，去院里端上那盘葡萄走入正屋。
林一百埋着头也不看身边人，径直走向正堂上座的祖父，将葡萄搁在桌上后，便揣着蒲扇扑进林润生怀里，依偎在他身旁低声唤了句“嗲嗲”。
老人的银发在钨丝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但目光却明亮而深邃，衰老面容掩盖不住老人与世无争的从容和善良。
林润生转身将林一百牵至面前，抬手轻抚女孩湿润的额发，故作低沉的声音掩不住关切，开口竟听不出多少九溪乡音。
“你这丫头，又上溪边疯玩去了？午觉睡了有一刻钟没？一个人都能玩上瘾了？这马上太阳都快下山，要不是爷爷让胜阳去喊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林一百委屈地看着林润生，撅起嘴巴低声嗫喏，“我自家想去溪边再捉条小鱼小虾子吃，没想到今天一只都莫抓到。”
林润生听罢紧绷的脸还没坚持几秒便松了下来，他看向眼林一百身后多次想要开口的男人，朝那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身着一件簇新的皮夹克和西裤，但脚上一双沾上灰尘和泥渍的皮鞋没能掩盖住奔波的痕迹。
男子的眉眼和林润生几乎一模一样，但眉毛要更加粗浓一些，平添了几分潇洒。
林一百知道林润生是在看向她阿耶，只是二人本就生疏，林一百一时不知道该与这便宜父亲说些什么。
林满城走近女儿，温声道：“一百想吃鱼的话，一会儿跟爸爸一起去市场上买些来好不好？”
林一百打出生起便跟着林润生在九溪见惯了人情冷暖，虽然年幼但早就锻炼出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便听出林满城的声音里的那几分讨好，
不仅因为那只鸡的缘故，也因为林满城毫无预料的到来，林一百不想就这么给林满城面子。
于是林一百只是笑着应道，“谢谢阿耶，但乡里菜市只有上昼才开，如今已经快到夜昼，买不到了。”
这一嘴掺着九溪方言的普通话听得林满城颇不习惯。
不过林满城也没多在意，他快步走到林一百面前蹲下，微微仰头笑道，“那明天，明天爸爸早上带你一起去买？”
“好”，林一百连连点头，朝林满城露出长辈们一贯喜欢的甜甜笑容。
林满城看着精瘦的女儿这灿烂乖巧的笑脸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瞬间酥软了一片，抬手便将女儿抱入怀里。
林一百倚在林满城肩头，抬眼看向林满城身后的陌生的男人，目光刚好平视男子身旁那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
这样干净清秀的男孩，和胜阳哥哥完全不一样，和乡里所有同龄的男孩都不一样。
男孩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空顶帽子，身着干净的深蓝色短袖和黑色短裤，脚上是一双皮质的厚底凉鞋，随便一件事物都比林一百一身行头贵好几倍。
这般精致的小人儿即便只是沉默地站着都显得与这昏暗土屋格格不入。
他口中叼着一根棒棒糖，圆圆的眼睛似乎比林家庙村旁那溪水还要清澈，目光迎着林一百毫不闪躲地直盯着她打量。
不知是不是林一百的错觉，总感觉这男孩对她有几分莫名的敌意。
“一百，爸爸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林一百其实有些庆幸林满城带来的人不是妈妈和哥哥，因为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新的家人”的准备。
林一百明白，如果林满城是同他人一起回的九溪，就说明他不是因为想念祖父和自己而回来的。
对他，林一百已经习惯了失望。
林满城抬手指向那穿着藏青色外套的男人，“这位叔叔是跟爸爸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兄弟，陆丰川叔叔。”
陆丰川眉眼不似林满城那般粗朗，气质也更显得沉稳斯文一些，他看着林一百笑得温柔和蔼。
只是他若是脸上不带着微笑的话，蹙着眉看起来会严肃许多。
林一百抬头看着陆丰川拘束乖巧地应道，“陆叔叔好。”
陆丰川蹲下身，和林一百双目平视，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林一百的头，手心温热让林一百散去了许多紧张。
他的声音比林满城要更加低沉几分，虽然生疏，但却努力讲着林一百熟悉的赣南方言。
“百妮妹，你阿耶可是天天跟我提起你，今昼一见真是乖巧懂事又漂亮。”
林一百听了微微抿唇，本想开口回应，却无意瞧见一旁那男孩瞥了瞥嘴，眸中分明写着厌烦。
林一百有些不解，但也不再开口，默默低下了头。
陆丰川只以为这小丫头是害羞，没多在意，拉着那男孩胳膊到他身边，朝男孩低声提醒，“跟妹妹打招呼。”
男孩看了眼林一百，正想开口，便被陆丰川在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陆丰川皱眉看了眼男孩口中的棒棒糖，男孩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但还是抬手取出棒棒糖捏在手里，朝林一百走进一步并伸出手，“妹妹好，我叫陆明，很高兴认识你。”
男孩说着挑不出一丝口音的标准普通话，表达方式也是九溪人从来不会用的陌生措辞，这种话林一百只在她听徐胜阳念书的时候听到过。
林一百抬头，看向陆明的眼睛，这一次，她没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委屈和冒犯的神色。
双眼如同弯弯的月牙，嘴角也噙着笑意，散发着亲和和温柔的光芒，以及不易察觉的讨好。
是大人们会喜欢的模样。
和林一百惯常的姿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