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后,暗欲流动,昏黄灯光的尾迹酒吧。

    宋楝面前放了杯特调鸡尾酒。

    杯中酒一口未动。

    她今天来帮朋友看场子,顺便赚点外快。放杯酒在身前,纯粹只是为了闻山茶花花香。

    幽幽清香能让她不算太好的心情舒畅一些。

    “姐,那边的帅哥肯定是失恋了!”许年年端着盘子走到吧台前,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撑着手对宋楝神秘兮兮地说:“应该是个渣男,除脸以外,一无是处。”

    宋楝笑了笑,没搭腔。

    失恋吗?

    实在是不像她给他设想的人生剧本。

    许年年说的是坐在16桌的男人。

    自他走进酒吧的那一刻起,宋楝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

    五十分钟内,他陆续点了十杯酒。

    许是此刻酒意上涌,他背手附在额头,仰躺在座位上。黑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领带松散在一旁。

    凌乱又颓废。

    哐——

    大门猛地被推开,走进五六个面色不善的男人。

    为首的矮胖男人叼着根烟,不知几天没洗的头发胡乱拢在头顶,露出坑坑洼洼的额头。

    离门近的客人纷纷扭头。胆子大的还坐在原位看热闹,胆子小的早就已经躲进酒吧深处。

    宋楝坐着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一行人。

    平日里她来尾迹酒吧,只要有丁点儿寻衅闹事的苗头出现,马上就被陈诚逸那小少爷扼杀在摇篮里。

    今天正好碰上老板人没在,那在她这个代理店长没发话前,酒吧内外安插的人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倒想看看这群人是有多大的本事,敢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闹事。

    秃头男人对照手机屏幕,目光扫视一圈,在看到某处时停下,对身后的跟班使了个眼色。

    跟班心领神会,他快步走到醉酒男人身前,先是用脚尖踢了下醉酒男人的腿,见男人没动,又想重复刚才的动作。

    站在他身后的秃头男大约是看不下去他办事的效率,骂骂咧咧地推开他,用肥厚的手掌拍了拍男人露出的脸,“纪大律师,别装睡啊。”

    宋楝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感觉有些渴,她下意识拿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

    烈酒入喉,烧的她眼眶发热。

    玻璃杯被她用力砸向桌面。

    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酒吧无疑是声巨响。

    离她最近的许年年被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杯中酒四溅,打湿了宋楝握在杯壁上的手指。

    她急忙走到旁边放纸巾的盒子里抽了几张想要给宋楝,结果刚转身就发出小声地惊呼:“姐!”

    宋楝已经走到纪燏身后,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没用多少力就把他被秃头男人拍醒的身子拉回到座椅里。

    纪燏明显喝得有些多,身子软绵绵的顺着宋楝方向倒下,把脸颊压在了她手上,甚至还蹭了蹭她的手腕。

    这个毫无戒备心的动作,让宋楝有一瞬间恍惚。她低头看了眼纪燏,想确定他是不是在装醉。

    “你谁啊?”

    秃头男人用猥琐的眼神上下打量宋楝,眼前这个面孔纯净的女人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反而很适合用来逗弄。

    想到她泪涟涟求饶的样子,浑身都开始燥热起来。他抖动身上的肥肉,向宋楝腰上摸去。

    作为保镖的李宗伟神色一凛,刚准备出手,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扣住秃头男人的手腕把它甩了出去。

    纪燏挣扎起身,入眼的画面都是重影。

    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看清秃头男人的方位,插到两人中间,结结实实挡住了后面的宋楝。

    宋楝鼻尖几乎是贴着纪燏的后背,更加直接的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她后退了一步,仰头观察身前的背影。

    好像比之前高了些,还更结实。

    后颈上的头发剃得很干净,露出底下白皙修长的脖颈。记忆中他颈侧的一粒小痣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纪燏,你本事够大。”秃头男晃动着被甩出去的手腕,嘲讽道:“拿钱不办事,敢情全用来养你的小情人。”

    话是对当事人说的,当事人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宋楝听进去了。

    她勾唇浅笑,心想,谁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宋楝上前挽住纪燏的手臂,亲昵的靠在他身上,抬眼看着秃头男说:“怎么?找我的人,有事?”

    听到这句话的酒吧员工都傻了,他们接到的指令是要把宋楝当老板娘一样对待。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老板被绿了?

    老板被老板娘绿了?

    老板娘在老板的酒吧把老板给绿了?

    站在旁边静观其变的李宗伟率先反应过来,下了逐客令:“抱歉,你们打扰到其他客人了,请出去。”

    “你他……凭什么不是他们走!”秃头男怒目而视。要不是上头叮嘱过最近市里正在开展扫黑除恶行动,不要把事闹大,他也不至于这样束手束脚。

    “凭什么?”宋楝语气轻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话音刚落,从酒吧四周陆续走来几个体型壮硕的男人,将秃头男他们围了起来。

    秃头男一行人被逼得缩成一团,盛怒之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再看向宋楝,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楝是标准鹅蛋脸,柳叶眼,高挺的鼻梁承托出圆而不钝的鼻尖,平添些许娇俏。

    但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黑色瞳孔仿若深不见底的水潭。

    秃头男眼前凭空生出的画面与宋楝慢慢重叠———一条黑蛇正竖直身子“嘶嘶”往外吐着信子,对面前的猎物势在必得。

    “宋姐,怎么处理,报警吗?”李宗伟毕恭毕敬的等待宋楝接下来的指示。

    宋楝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她瞥了眼平常叫自己小宋的人,努力维持住冷艳酒吧老板的人设,颔首道:“正好跟我家这位的矛盾可以一并解决。”

    躲了半天的跟班大概觉得被女人压制很丢脸,急得破口大骂,被秃头男扇了一巴掌,瞬间偃旗息鼓。

    秃头男转身扒开围住他的人。临出门前,瞪了眼快要倒在宋楝肩上的纪燏,朝他们的方向狠狠啐了口痰,一脚踢翻了附近的椅子,开门出了酒吧。

    等人都走光,宋楝才收起凌厉的气势。蹙着眉把摇摇晃晃地纪燏随手推到沙发上,单手揉捏酸麻的肩膀。

    “姐,你也太帅了!还有人拿手机拍你呢!”许年年兴奋的声音提醒着宋楝事情还要收尾。

    酒吧里的音乐继续播放。

    “日月蹉跎,小起大落。”

    “光阴里有多少景色。”

    客人在服务员的安抚下返回原来的座位,可还是有不少人站在原位向宋楝这边张望。

    “抱歉。”宋楝声音不算大,但掷地有声,“打扰到各位,今晚的酒水全免,接下来的时间请尽兴。”

    她也在服务行业。经过骚乱过后的免单,可以更好的稳固客源。

    但是拍摄的视频,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并不算好事。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别人删除视频。只能寄希望于如果视频要是发布,发布者不会添油加醋,歪曲事实。

    一个短发女生站起来鼓掌,“牛逼!”

    她的同伴紧随其后,“老板大气!”

    最后有人吹口哨,“漂亮!”

    这场闹剧在欢呼声和掌声中彻底结束。

    “姐,他怎么办?”许年年觉得宋楝跟她口中的帅哥应该是认识,但又不敢直接问,只好旁敲侧击的试探。

    纪燏站起来挡住宋楝后,像是耗尽他所有的力气,要不是宋楝用半个身子撑住他,估计他早就摔到地上。

    宋楝看着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纪燏,彻底相信他是真醉了。

    “年年,你明天把今晚的酒水单发给我。”宋楝避开许年年的问题,转头跟李宗伟说:“姐夫,麻烦等会你把我送回鸢藏。”

    鸢藏是宋楝和朋友白雁合开的一家客栈,同时也是她的住所。

    位于溪林市溪林古镇的内部,距离尾迹酒吧大约十几公里的路程。

    她是开车来的,刚才情绪上头喝了口酒,现在不得不求助李宗伟。

    至于纪燏的出现,就当是场没有预兆的久别重逢。过了今天,他们还是回到原点,各过各的生活。

    “让他在这睡一晚,明早醒了自己就会走。”宋楝说完,回到刚才的座位。同样的姿势,只是眼神再没落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李宗伟驾驶汽车离开酒吧时,已经凌晨3点。

    宋楝闻着阵阵薰衣草香,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突然安静的车内响起急促的铃声,是手机的初始铃声。

    震得宋楝心跳加速,意识瞬间清醒。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点了接通键。

    那边静了十几秒后,才开口:“我听他们说,今天晚上酒吧有人闹事,你没事吧?”

    “没有。”

    “宋楝。”陈诚逸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你跟那个男的——”

    不出意外,跟陈诚逸汇报的人,肯定编了一个宋楝为爱冲锋陷阵的故事。

    宋楝叹了口气,打断陈诚逸:“抱歉,今天借了你的势。明天我会把酒水钱打到你卡上。”

    “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陈诚逸想要解释,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传来妩媚的女声,“逸哥。”

    陈诚逸暗骂一声,挂掉了电话。

    不多时,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contrails:[你别误会。]

    宋楝觉得好笑,文字框删删减减,最终打了八个字发出去。

    鸢藏花园客栈:[纵.欲伤肾,小心身体。]

    半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宋楝输大门密码的时候,门后传出活物不断扒拉门的声响。

    “六初!”一声令下,门后的响动停止。

    随着大门打开,一条长毛黑犬蹿了出来。

    它吐着舌头跳起来求抱,被宋楝的眼神制止,发出嘤嘤的声音,昂头围在她身边打转。

    “姐夫,房间最近没有空余,得委屈你住一晚员工宿舍了。”宋楝压低声音,生怕吵醒正在睡梦中的客人。

    李宗伟的妻子,宋楝以姐相称的朋友,杨夕。在知道李宗伟要送宋楝回鸢藏,将近破晓才能归家后。特别嘱咐他今晚就睡在客栈,明早在宋楝的花园中,采点鲜花带回去。

    等到宋楝全忙完,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机。

    4:45,离起床干活还有四个小时。

    她甩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对趴在嫩粉色花型狗窝里的六初招招手。

    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小狗立马咧开嘴跳到宋楝怀里。

    宋楝把脑袋埋进它散发椰子香的身体里,喃喃自语:“六初,我遇到他了。他喝了很多酒,应该没认出来我。或者是不记得……”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一人一狗,相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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