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照嘴角的笑容,逐渐从阳光开朗变得意味深长。

    他眼看着那位平素沉默寡言的尖子生,回了自己一个憨笑,然后径直走下来,坐到了自己身旁的空位,并对自己慷慨道:“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随后,她就打开自己手上的数学习题册,开始咬笔头。

    这是什么新奇的套路吗?

    而且这个人连本英语书都没拿,就口气这么大。

    难道是想装个大的?

    于是,他故意把书翻到最后一单元,又特地从那篇没学过的课文里,挑出一句半天看不到标点的长句,准备让她糗个大的。

    江影自然是毫无所觉,接过课本,就给他讲起句子,还剖析出几个知识点。

    陈照倒真叫她唬住了。

    有点东西,虽然他也不知道说得到底对不对。而且她对自己说话温声细语的,声音还怪好听的哩。

    “你不记一下吗?”江影见他不动笔,好奇问了一句。

    “我记在脑子里了。”陈照瞎说。

    江影:“哦。”她反正无所谓。

    当务之急,还是眼下的数学题。

    她挠挠脑袋,又揉揉耳朵,也解不出来。

    瞟了旁边一眼,江影试探地问道:“诶,你数学好不好?”

    她记得班里有些男生虽然英语很差但其实是数学大神来着,说不定这位不笑很酷一笑很傻的同学也是呢。

    又酷又傻的同学闻言顿了一下,继而疯狂地抖起腿,回道:“还行吧。”

    还行也行。说不定这话只是大神的谦虚。

    江影赶紧把题推过去,“那你能帮我看看这个题吗?”

    陈照低头看了看,选择题第三题,前面已经做了两道,题前分别写着两个娟秀的字母,小小的方正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是手写的。

    他心中惊叹,偷偷瞥了身侧一眼,脚抖得更厉害了。

    江影只听到校裤因晃动带起的摩擦声,却半天不见他动笔或张口,脸上有了怀疑,忍不住催问:“你会不会啊?”

    陈照满心以为她是别有很用心接近自己,虽心底对她此举有些烦,但又莫名不愿意承认自己不会。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掏出自己的数学习题册,又拿出一张白纸。

    江影以为他要开始演算了。但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直接在空上填了个大大的C,并且趁她不注意,快速地在第一二题前写上刚看到的字母。

    “为什么选C啊?”她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选C。”陈照继续抖腿,心里觉得她更烦了。

    “那下一题呢?”江影又问。

    “选D。”以防她再追问,他自己就接着道:“再下一题选B。”

    江影大为惊喜,没想到这位兄弟这么爽快、这么给力,且如此乐于助人,又厚着脸皮问他:“那你能再帮我看看下面几个的大题吗?”

    “没问题。”陈照心虚地转着手上的笔,低头盯着题瞧。

    一下没控制住,笔转飞在地。

    江影赶紧弯腰去帮他捡。

    陈照趁机飞快地翻翻课本,找到几条公式,来不及细看,江影已经直起腰坐回座位,正将笔递还给他。

    他微眯眼觑着面前的厚刘海,随即接过笔,在纸上胡乱地笔画起来,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优等生今天搞什么名堂,教英文又跑来考他数学。

    写完,江影凑过去一看,字迹十分潦草,内容嘛好像有点怪,但不确定。

    她因为数学是当年高考失利的主要祸端,后来便格外得憎恶数学,十几年再不看数学一眼,将这可恶的玩意儿在大脑里一键清空了。

    显然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天,眼下面对这些什么平面什么求值的题目,横看竖看都是不知所云。

    算了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个数学还行的现役,总比她这个失利的退役选手强。

    而且看他这“胸有成竹、奋笔疾书”的样子,应该挺靠谱。

    隔天,她也就安心地将作业本交了上去。

    江影就读的三中是一所不算多优秀但历史悠久的高中,校园里颇有几处带着中式园林格调的小院落。

    沿着小卖部旁的径道往前走,是江影最爱的春日亭,亭外树荫下还摆了一套石桌凳。但江影一般不去那些地方坐着,她更偏爱月洞门后的大榕树,非常适合独处。

    微风轻抚,暖阳旭旭,江影靠在树下的大石上,一手啃面包,一手举着语文课本当闲书看。

    看着看着,她盯着头顶晃动的树叶又走了神。

    虽然江影的饭卡在换下来的校裤里找到了,但她仍以此为借口不去食堂。

    读书时,她满心成绩排名又性格内向,全班最熟的只有前桌的徐梦奇、严盈,以及与自己同桌的许慧。她们四人一小队,平时说笑打闹,毕业后各奔东西,逐渐与前桌两位失去了联系。

    也许朋友就是这样阶段性的。但她曾以为她和许慧不一样。

    她们说要一起住,一起开家店,一起成为老闺蜜。

    什么都没实现,许慧就已经不理自己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想得有些悲从中来,月洞门外传来几人喧闹的谈笑声。

    江影从墙后微微探出头,只见是几个男生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饮料。

    其中一个身形格外引人注意的正是“吴浩”,旁边坐着的男生,好像是前几天管自己借作业本的人。

    不知道说到什么,“吴浩”不耐烦地搓了把自己的寸头,显得很不快的样子。

    江影没太听清他们的对话,但却不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该不会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吧。

    这几人拉帮结派,又一副吊儿郎当的街溜子做派,虽说她是个经过风霜的成年人,但始终是个小身板的脆皮,还是离远点好了。

    江影缩回自己的大石后,继续背她的课文。

    刚刚的愁绪一经打岔,已经散到风里去了。

    通过课表,江影知道今天已经是周五了,这意味着她可以回家了。

    这些年她在异乡打拼,很少回家。甚至有时候回去了,反而还会莫名地生出几分故乡客的别扭感。

    对于能回到高中时的家,她充满期待,某种意义上是真的要回家了。

    而另一头,陈照几个大吃大喝,一桌子狼藉,但他们忙着东拉西扯。

    吴浩提醒陈照:“照哥,你这两天真的得小心点。昨晚我溜去网吧,正好听到五中几个混子好像在商量对付你。”

    陈照烦躁,“我招谁惹谁了。”

    旁边几人就嘎嘎笑,半打趣半恭维地哄他,说都怪他长了张帅脸。

    “要不哥几个下午放学护你走。”一个义气道。

    “滚一边去。”陈照烦,酷道:“用不着。”

    吴浩不好意思地耙耙头发,“照哥,我妈喊我晚上去吃席,一下课就得走,我……这……”

    陈照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吃他的席去。

    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开口表示自己今天不凑巧,但有事绝对为兄弟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陈照冷冷瞟他们一眼。

    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随即不知道是谁起头,说到了江影的言行古怪。

    原来是她最近认不得人,甚至把老师都认错了,还走错楼层进错教室。

    “我们高一就一个班,她居然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我跟她说进错教室了,她还不信。”

    “也许人家就是不认识你,或者懒得搭理你。”另一个嬉笑道。

    吴浩闻言却笑嘻嘻地凑过去,“但是前几天我找她借作业,她居然答应了,她以前不搭理人,出了名的不给人抄作业,但她很大方地随便我拿诶。”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摸摸下巴,嘿嘿一笑,“你们说,她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然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特别。”

    陈照心里哼笑,却又想:那她巴巴跑来抄我的作业,岂不是更看上我了。

    但这事不能说,以免他们打趣时,伤及了自己的形象。

    陈照觉得,自己那几道题做的,还是有理有据,十分不错的。

    然而残酷的现实狠狠打了他脸,哪里是十分不错,简直是十分的错。

    放学前,江影和陈照双双被数学老师提进了办公室。

    两本作业本挨着,敞开在办公桌上。

    数学老师王如海是个身量不高但嗓门贼大的小老头,发如其名,不过是地中海,被学生亲切称呼为数学老王,私底下则是老王头。

    数学老王不想上来就发难,于是他按捺着,先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呸掉嘴里的茶叶碎,合盖放到一边,继而才瞟了他俩一眼:

    一个低着头不吱声,一个仰着脑袋对自己笑得开朗。

    他又有点气上心头但克制住了,食指轻点满页的错题,问他俩:“说吧,你俩这是谁抄谁啊?”

    无人应答。老王于是看向摊开的作业本,便又看到了那别致的解题思路——乍看有点道理,实则狗屁不通。

    再压抑不住胸腔里的怒火,他抓起其中一本,对着荒唐的大题,愤而狂戳,“我执教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解法。完全是胡说八道,荒唐至极!!”

    纸页在空中被拍得哗啦啦响,老王显然是认为这俩个学生在搞恶作剧,“尤其是!这种答案居然还要互抄!我看你们是存心戏弄老师!”

    饶是江影脸皮修炼到再厚,也倍感无地自容,羞红了脸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一旁作出此等大作的陈照,倒是心理素质过硬,一脸问心无愧的笑容,像只做了错事但并不觉得的大狗狗,晃着尾巴咧着嘴,看气急败坏的主人。

    他俩被好一顿训斥后,拿上各自的作业本被赶出了办公室。

    临出门前,王老师还是忍不住在身后,恨铁不成钢地对他们叮嘱了一句:“以后要认真对待作业,不许再瞎搞八搞!”

    陈照见江影从挨呲到出门都始终垂着头,一声不吭。虽然不知道她干嘛突发奇想抄自己这个倒数第一的作业,连累自己也被申捯一通。但她一个小姑娘,又一直是好好学生,哪见过这种场面,这一通骂下来,肯定低着头在痛哭呢。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江影的胳膊,略带生硬地哄道:“诶,你别哭啊。”

    江影当然没哭,她心里的白眼已经要翻到天际了。

    她气得想捶死眼前这个大高个,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抬起头,面上热意还未及退,她挤出一个张牙舞爪的笑,冲对方比出一个大拇哥。

    她当然是在羞辱嘲讽他。

    结果这傻大个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居然状似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

    她目瞪口呆,忍无可忍,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江影越想越气,一把把他拽到走廊边,远离人群,努力压抑声量不至于喊得人尽皆知,“不会你给我装什么大头蒜!还装模作样,写得头头是道。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害我出糗是不是?!”

    陈照嬉皮笑脸,“你非叫我写的怎么还怨我。铁定是你叫我的美色迷昏了头,才出此下策。”

    江影惊讶,“什么叫帮我做题?不也是你的作业,你平时就这样做题的吗?”

    “那倒也不是。我一般都不做。”

    “不做你还上个屁的学。”江影忍不住爆粗,懒得跟他掰扯,翻个白眼走了。

    她算是醒过味了,这位远看酷哥近看没头脑的兄弟,就是一个没脸没皮的自恋鬼。

    江影以前都是文静高冷的乖乖女形象,突然变成呛口小辣椒。

    陈照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说出去准没人信。

    江影才不管他想什么,这次真是丢脸丢大了。走出两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赶紧折返回来,对依靠在栏杆上的陈照威胁道:“不许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

    说着她还捏起小拳头,冲他示威式地挥了挥。

    陈照没忍住,哈哈大笑。

    江影狠狠瞪他,边走边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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