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大师兄,我可想你了。你不在,都没人给我补衣服了。二师兄天天抱着医书,三师姐天天喝酒,我都找不到人跟我说话”。

    他的嘴从见到江乙那刻就没停过,叽叽喳喳的,让人想起停在树梢上天天叫的麻雀。

    江乙扫了他一眼,身上的衣服确实浆洗地有些旧了,倒没他想象得那么惨。

    殷褚朝他淡淡颔首,“师兄”。

    伯庸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立刻便拍向江乙的肩膀,真气四散,江乙脚下的青石板塌裂,江乙丝毫未动。

    伯庸欣慰地笑了笑,“不错,已是步天境”。

    江乙拱手作揖,“未辜负师尊期望”。

    伯庸点点头,“走,随为师回去,补衣服”。

    开玩笑,这几年师门有多少破衣服都攒着呢,尤其远洲那二愣子,几天破个洞,几天破个洞,天杀的,都快养不起了。

    江乙称是,他看向殷褚手里牵的那个小女孩,这几年殷褚断断续续同他说过。他在水镜里也见过这个小女孩几面,很安静,不爱说话,却每次都叫他大师兄,声音奶奶的。

    他对这孩子,是喜欢的。

    他走上前去,柔声问:“师兄可以牵着你吗?”。

    迟疑片刻,封昭点了头。

    江乙轻轻牵起她的另外一只手,不敢使劲,小小的一点,很软。

    殷褚和江乙一左一右牵着封昭,远洲扛着糖葫芦在后边跟着,开心得不得了。

    来来往往的人群一看三个长相不一的公子牵着一个女孩,一个艳魅冷淡,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阳光纯澈,顿时激动地小心脏扑通扑通的,有甚者,红晕已蔓上脸颊,爬上耳廓。

    这是什么绝美组合,一些门派的女修已经恨自己为何没有这样的师兄师弟,只能偷摸瞧别人家的。

    至于后面的老头,已经被自动屏蔽了。

    远洲一跨进院门,将糖葫芦一放,熟练地挽起袖子,跑到鸡舍抓了一只鸡便钻进了厨房,“今日大师兄回来,给大师兄做一桌盛宴,白切鸡、蒜蓉蒸虾、醉蟹、鲫鱼炖豆腐、醋溜白菜……刚好王大娘送的鲫鱼没吃呢,这会儿派上用处了。还有小师妹最爱的糖醋,糖醋排骨刚刚好”。

    江乙脸上挂着的笑微顿了一下,伯庸偷摸打算从后面溜走,直至里面砍鸡的声音传来,他脸上的笑,裂了。

    垂暮之上蔓延的星辰之光,承接着黑夜的到来,带着黎明前的希望。那光,虽碎却熠熠生辉。那剑气,万丈孤独之下是星辰大海。

    这是,星辰剑。

    他在用这把星辰剑……砍鸡!!!

    江乙轻轻松开拉着封昭的手,方才消失的笑又重新挂在脸上,他看向伯庸“师尊,我此次归来,于剑道上有一事未明,请师尊赐教”。

    话毕,剑已出,狠厉,决绝。

    伯庸被那剑追得满院子跑,“不是,老大,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老四绝对没有转厨修,那星辰绝对绝对不是当菜刀用的”。

    远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正想着醋溜白菜用哪一种醋,是老陈醋呢还是不久前老何头送的,算了,还是先拔颗白菜吧。

    远洲风风火火地跑到鸡舍旁边的菜地,双指一动,那星辰便将一颗长势最好的白菜从根部斩断,切口整齐,一粒泥土未沾。远洲很满意,这动作越来越熟练了。

    见状,殷褚牵着封昭在一旁的凉亭坐下,倒好茶,从纳戒取出甜腻的枣泥糕放好,“昭昭先吃点心垫垫肚子,晚饭估摸着怕是还有好大一会儿”。

    封昭嗯了一声,伸出小手,殷褚笑着将一块点心放到她手里,便拿出医书继续研究着。

    伯庸被那剑追得上跳下窜,活像一只猴子。

    江乙速来爱剑,将剑视作自己的命。远洲是他带大的,自是从小受了他的影响,重视星辰胜过一切。他虽已有自己的本命剑扼孽,但对于星辰,他是欣赏的。

    扼孽与星辰似是两个极端,一柄毁灭希望,一柄带来希望。

    那是强者对强者的欣赏。

    而现下,不过几年,远洲竟用星辰来砍鸡,还切菜?这是侮辱,这是对本命剑的侮辱。

    顾念着这院子小,旁边又住了人。所以江乙很贴心地掐了个五方极域的阵法,这下,再大的动静也没动静了。

    与此相对的,隐世以及闲散求道修炼的岛屿,哪怕青石这样的小镇,一夜之间皆炸了锅。

    只因曾经那个屠戮宗族,灭杀一城的大魔头江乙又出现了。

    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此刻,青石镇一茶馆内,本该是夜深人寂时,这茶馆却灯火通明,不少人坐于其内,脸上皆是激动和好奇的神色。

    堂上坐着一说书人,年纪稍大,说起书来却中气十足。

    那可是大魔头江乙,距离这一次听见他的消息还是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那一次,他出现在雨夜,说书人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

    茶馆外的雨起先是嘈嘈大雨,后是细雨。

    那雨下了一天一夜,流进溪河里的是浓稠的血,是那些村民的血。有人传言,那次杀戮,连村里的一头猪都没放过。

    咳,扯远了。

    说书先生正了正脸色,话说这一次,那江乙魔头出现在了罗浮山。他孤身一人,手持扼孽,剑出鞘之际,无数冤魂厉鬼的哭嚎之声顿时响彻整座罗浮山。

    据说,凡扼孽出鞘,见过剑身的人都死了。

    扼孽本身便是不幸的代表,其剑身一出,必得饮血才可作罢。

    与他僵持不下的太清教掌门师弟,不周子,当时已深受重伤,还在苦苦支撑。

    化身刹罗的江乙,竟连逍遥境的不周子都挡不住。如今,那不周子,因那一战,还在闭关疗伤。

    说到这里,说书人不住摇头。

    其后,还是佛禅肆隐宗大弟子无歧赶来,同不周子一道逼退了江乙。否则,那日,罗浮山便会尸山血海,太清教前去祭阵的弟子将会死于扼孽之下。

    有人听罢叹了一口气,“想当年,这江乙也是正道弟子,不曾想也会屠戮同门,剑指我辈修士”。

    此人生得一副书生相,眉眼之间尽是儒雅,手中一把十七柄檀香扇摇摇摆摆,好不风流。

    有人当即不同意,一拍桌,“你个小白脸,听你这意思,你是同情那魔头了。吾辈修士,自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自当穷极一生追求修习之最,怎可半道转投邪魔外道?不论那魔头是魔道还是鬼道,亦或是妖道,都应斩之”。

    另外一彪莽大汉大声附和“确实,无论何种理由转投魔道,屠戮人命是事实,该当正罚”。

    这大汉是体修,声音一吼,身躯一起,顿时将堂中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不少人皆说两人说得对。

    听罢,书生相的青年摇开折扇捂住嘴大笑起来,众人诧异,笑够了兀自迈着步伐,扇着扇子走了出去,“别人笑我是疯魔,我笑他人皆是——”。

    踏出门槛那一刻,才将最后两字说出,“傻缺”。

    待那彪形大汉恼怒追出门时,两侧街道空空旷旷,除了高挂的灯笼,竟无半点人影,哪还见方才那书生。

    大汉摸摸后脑勺,方才那人,莫非会什么遁地术?

    书生轻摇檀扇,乘着雨夜的凉气越走越远,不一会儿,便踏出青石镇的地界。

    封昭的生辰礼,江乙确实每一年都在准备。

    一岁的生辰礼,是长生锁,手镯样式,由天然的青玉雕刻而成的八颗小福袋,中间串着一把小银锁。

    二岁的生辰礼,是一支绿木簪,簪头树枝环绕状,中嵌一颗同长生手镯一样的青玉。

    三岁的生辰礼,是小叶紫檀镂雕六方宫灯,木色深紫,上部镂雕缠枝莲纹,边沿镂刻莲瓣,下承镂空底座,灯影繁花观岁月,色泽温古。

    四岁的生辰礼,是一颗萤珠,与一般萤珠不同,其光亮会变化,触之温热。

    五岁的生辰礼,是覆于眼上的鱼骨纱,对患有眼疾的人有好处。

    六岁的生辰礼,是花青色与白色相间的裙衣,刚刚适合。这是他在赶路途中抽空缝制的,样式及颜色,他挑了很久。

    封昭看不到这些东西的样子,只从伯庸的抽气声以及上手的感觉便知,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是极好的。

    而江乙把他认为很好的东西,给了她。

    江乙摸着她柔软的发,语调温和,“你先收着这些东西,以后得空再教你这些物什的用法”。

    封昭不言语,只在他掌心放了一颗糖。

    江乙不解,看向殷褚。

    殷褚说这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不知是心脉缺失或是其他原因,她对于情感方面有些许迟钝,对一个表达谢意及鼓励的方式就给一颗糖。

    江乙了然,将那颗糖好好地收了起来。

    远洲看着那宫灯有些相似,“大师兄,那六方宫灯,不是太清教的……镇教宝物之一么……”。

    他那次远远地见不周子拿出来过,他当时觉得这宝物太炫了,尤其用起来的时候。

    “抢来的,不周子被我重伤,这宫灯我瞧着适合昭昭,就拿了”。

    淡然的语调,不屑的神情,大师兄这抢的天经地义啊!

    想他远洲总是为了一点事放不下脸面,大师兄在这一方面乃是高手,值得他好好学习。

    饭后,伯庸在茱萸树下乘凉,手中竹扇轻摇。

    江乙借着烛火耐心地补着远洲穿破的衣服,那好看的手指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白皙。

    “比起往次,你这次提前好几年回来,找到了?”。

    伯庸阖着眼,从坐下这躺椅时,他的眼睛就没睁开过。

    “是太清教,或许太清教背后还有人。那日同不周子交手,他应当是不知道的”。

    微风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却不影响江乙缝补的速度。

    伯庸微点了头,“你是想还一个清白还是直接杀?”。他虽然老了,但是灭一个区区太清教还是可以的,只是事后有点麻烦,可能需带着一家老小不断远离隐世。

    江乙捻针的食指微顿,这,他确实还未想过。他当年一直想的是找到背后的人,然后一报还一报。

    现如今已查明大半,他在想,怎么样的死法才会让太清教万劫不复。

    “直接杀了那些老匹夫太便宜了他们了,将他们最在意的东西夺过来不就好了。他们在意清名,便让天下人唾弃之;他们想长生,便让他们成为凡人,经历生老病死;他们想登顶大道,那便毁了他们的道”。

    殷褚慢条斯理地说着,他将封昭一贯爱吃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又拿出软垫垫在石凳上,才让封昭坐下。

    江乙闻言失笑,“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为何不直接杀了?”。

    “死得太痛快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恩赐”,直接杀这样的字眼在殷褚的字典里可不存在,他本医道,自然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伯庸大为赞同,他这些徒弟,除了能死缠烂打之外,很好的一点便是坑人不带良心。

    默了半响,三人后知后觉刚刚那话是谁问的,齐齐转头看向正在吃点心的封昭,后又转头看向伯庸。

    伯庸咳嗽两声,他当着崽崽的面可从来不会说这么血腥,这么暴力的话。开玩笑,四个徒弟都养歪了,就剩这根独苗了,可不得好好教。

    最终,他第一个开了口,“崽崽啊,这些,嗯……杀不杀的话,谁……咳咳,教得你啊?”。

    封昭放下手里的点心,奶声说道“师姐常常说剑不会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果然,是老三这个不正经的,早知道就不让这娃跟她睡了。全宗门唯一一棵小独苗啊,可别长歪了。

    在秘境的砚书莫名地打了个喷嚏,这天,大中午的,不至于让她打喷嚏。于是她拢了拢衣服,加紧赶路。

    不等殷褚和江乙说教,封昭又接着说:“四师兄说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谁欺负了我就削了”,远洲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面团在做刀削面,是以她印象极为深刻。可是,她不是第一次做人,那是直接削还是杀人?

    “然后然后”,封昭捏了捏殷褚的衣角,“二师兄经常说谁欺负了封昭,那就剁碎了,扔去喂狗”。

    接着,她抬头“看”向大师兄,“大师兄才回来,不知道。最后,师父说打不过找师兄师姐”。

    众人齐齐沉默,他们没正经养过孩子,压根不知道小孩子平时会跟他们学这么多。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带过孩子的伯庸,算了,那全是远洲运气好,能活到现在。

    在封昭睡着后,众人召开了个小会,大致内容就是平时要给封昭展示正面的、积极的形象。不能老是把杀了不杀的,死不死的这些暴力的话挂在嘴边。

    其次,不能老让崽崽觉得这个世界是不美好的,是不阳光的,崽崽还小,要呵护好全宗门唯一一朵纯洁的小花朵。

    最后,崽崽已经六岁了,虽然不能修炼,但是普通剑术和医术,乃至阵法还是可以学的。从明天开始,每人轮流教崽崽一个时辰。

    最后一条深得殷褚的心,孩子还小,这些保护自己的手段要从小学习。他那儿的那些个毒药啊,以及杀人的银针,多的是,慢慢教。

    崽崽即便不能修炼,用丹药也是可以长寿的,再不济,去求个仙丹。毒药什么的教个三四十年够用了,他就好好陪着她。

    江乙脑海中思索着不用灵力或魂力便能修习的剑法,打算后日便开始教。再不行的话,便给昭昭几道剑气,护着她。

    这一次,他会守好小师妹。

    看来,他需要好好参悟了,只有他修为够高,剑气才会愈强。

    远洲挠挠头,医术有二师兄,剑术有大师兄,阵法术修有三师姐,他能干什么?

    好像只是做饭厉害些。

    要不……就做饭吧,只不过是他做,可爱的小师妹怎么能进厨房呢?不好不好。

    商量完的众人便散了,只剩伯庸一人。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又是摆设的一天。

    伯傭砸吧砸吧嘴,摸出只鸡腿,看着众人乐呵乐呵地笑。

    他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小子包括砚书在内,从捡到封昭的那天开始,没有藏私的都把自己有的东西给了封昭。

    江乙在封昭身上看到的是他曾经的师妹,殷褚在封昭身上看到的是他自己,小时候的自己;而砚书纯粹就是想这个小姑娘好好地长大,苦难和厄运能少历便少历。

    远洲,就是单纯的喜欢。

    封昭身上的气运,伯傭看不透,或许他们之间的相遇是冥冥注定。

    他们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只有欢喜,再无其他。

    或许,这就是命运,没有理由,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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