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渐退,万物似有春意暗涌,欲破冬之封禁。衰草仍伏,然而地底已萌新芽,冷风也不似往日一般凛然,枯枝已点几分鲜绿,水也已渐活,只待立春将至。

    梁玥率领其府上的一众府兵,身着景帝曾赐她的战袍,使着最为擅长的鞭子。自她成亲后,已学着那些京都女子修身养性许久,于此期间武艺有所退步,幸而今日表现也算不辜负她自幼习武之功。

    当她与杨鉴对阵时,眼前不由得闪过往昔种种片段,忆起二人初识,又忆起二人往日情分,但事已至此,时至今日,他二人现下唯有一个立场——彼此为敌,不死不休。

    杨鉴仍在试图劝降于梁玥,他言语带着几分劝说:“来日若我登基,你亦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你的生活不会有几分变化,过得甚至更胜今日,我不愿伤你,事已成定局,阿玥,你放下鞭子吧。”

    梁玥却紧握手中兵器,咬牙道:“乱臣贼子,口出狂言,我军儿郎随我一同护着太孙殿下,杀出一条血路!”

    在杨鉴上演谋反之举前,梁玥浑然不觉她的枕边人一直包藏祸心。这京城中的诸多风云变幻,政局中的一片混乱,诸多事端皆出自她的枕边之人——是他谋局筹划一手所为.

    流言蜚语是他派人散播,只为让皇室自相残杀;他与邻国联手,只为将朝中忠心武将遣至边疆,而他方可领兵起事;朝堂禁军,他联系昔日旧部,暗插探子,为兵临城下做足了准备。

    就连当年赈灾敛粮一事,也是为引发民心躁动,掀起王朝倾覆而为,他欲称帝却以平民姓命为祭,心肠之狠,手段之毒令人感慨。

    对阵那天梁玥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又被人砍伤多少刀,或许她能醒来,也不过是那些人顾忌梁玥的身份,并未痛下杀手。

    当梁玥醒来时躺在梁玥原本宫中的寝殿中,抬头望着帷帐。帷帐高高挂起,朱红色的帐幔如天边的晚霞般艳丽夺目。

    帐顶垂落着串串珍珠,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帷帐四周用金丝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霸气而又庄重,彰显着无尽的尊贵与奢华。

    梁玥不知道他为何留下活口,也不知他为何不曾将梁玥打入大牢,梁玥自始自终也没有读懂自己的夫君。

    梁玥心中有许多话本想问杨鉴,想问他:“自始至终,你都在与我在做戏?”

    梁玥想问他:“平平和安安,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梁玥想问他:“满天星雨共许白头,难道不过是荒唐戏言,不能当真?”

    但时至今日,是与不是似乎也并没那么重要。

    只是平平与安安是梁玥怀胎十月才诞下的骨肉,他们身上亦流淌着梁家的血脉,日后若被他人提及此事,又叫二人如何自处呢?

    可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他们二人流淌着梁家的血脉,或许更具利用价值。

    为母则刚,平平与安安日常里只与杨鉴更为亲近,虎毒尚且不食子,又何必由梁玥操心。

    兵变那日,当梁玥看完信件,听闻风声后,梁玥便知晓皇宫内她已无力回天,哪怕时光流转,梁玥亦无能为力,她没有足以颠覆朝局的能力,她只能即刻奔赴最近的王爷府。

    她希望能保下皇兄与太孙,为景帝留下一点血脉。

    杨鉴文韬武略,满腹经纶,满身计谋不假,不曾想竟全是用在了梁玥的家人身上。

    梁玥又想起从前杨鉴说他要前往边疆,保家卫国,如今细细想来,他所言的保家卫国,保的究竟是哪个国家呢。

    难怪他曾经说娶梁玥才是得偿所愿,往昔梁玥还以为所谓的得偿所愿指的是他是对梁玥情之所至,故而甘愿如此,却没想到,所谓的得偿所愿,乃是如此方能有机可乘。

    若是杨鉴去了边疆,岂能如此轻易地将禁军兵力笼络于手中呢?若非梁玥在景帝面前耳提面命处处夸赞杨鉴,他又如何能有轻而易举地发生兵变的能力呢。

    梁玥躺在榻上不敢闭眼,闭上眼,她便会想起兵变之日的那些事情,梁玥并非没有见过尸骨,深宫后院,没了性命的人并不在少数,那些权私不知凡几,但梁玥从未见过逼宫那日血流成河的模样。

    漫天血雨,尸首分离,梁玥在想,她的景帝是否也同那些人一样,身首异处,那些最为疼爱她的亲人。

    梁玥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她躺在床榻上,再未与旁人有所言语,不曾用膳,也不曾换药,躺在那不知过了多久。

    门被人径直推了开来,梁玥不曾抬眼看来人,她不在意来的人是谁。

    来人端着饭菜,走到桌旁,将餐盘放到了桌上,跪到梁玥的床前,一如既往地轻声道:“公主,您用点膳吧,身子要紧。”

    梁玥听着声音,却未有声音,半晌,才抬眸看他,问道:“小德子,自我在冷宫遇见那日至今,过去多久了?”

    他答道:“已然过去二十六年了。”

    二十六年了啊,时间过得可真久。

    梁玥冷笑了一声,才问他道:“这二十六年间,本宫可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才叫你背叛本宫?”

    小德子却始终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启禀公主殿下,奴才自始自终,都是陛下的人。”

    他同梁玥讲了一个故事。

    前朝皇帝送出的皇子乃是他自幼效忠之人,他幼时便被人养在膝下,更因与皇子有几分相似,养育他的人教他识文断字,传他绝世武艺,乱时之境,予他一片净土。

    从始至终,他一直都知晓自己的身份,他被送入宫中,他也明确知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他本就是为了里应外合才送来的棋子。

    然而皇宫并非易混之地,他想了诸多办法到贵人身边伺候,但他发觉皇帝最为宠爱之人,并非宫中的那些嫔妃,而是梁玥这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

    至于那一次,梁玥能在冷宫将他救下,亦是他刻意为之。

    自那以后他便跟在梁玥的身边,梁玥擅闯御书房时,他也在梁玥身边;他给梁玥收拾残局时,更是拉拢了不少的太监。

    是因为梁玥景帝给了他机会触碰那些机要,他才能够有机会里应外合,只因梁玥举荐的小侍,景帝多少留梁玥几分薄面,抬举他的身份。

    自伺候景帝以后,他费尽心机地揣摩皇帝的意思,直至景帝一个抬眼他便能知晓景帝所需何物,景帝才算对他多了几分倚重。

    景帝疑心病极重,设立了东厂,想要监听百官之事,说是东厂之首,其实也不过是景帝想要一条狗,这条狗必须听从他的话,去咬那些可能对他产生威胁之人,而这条狗,又能存活多久呢。

    皇子无德,皇帝无道。

    哪怕连梁玥,心中也不过把小德子当作一个寻常太监罢了。

    故事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不过寥寥几个时辰,却说尽了他的一生,也说完了梁玥的一生,似乎她也不过是为了谋划天下的棋局中的一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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