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寿宴结束,魏栖音婉拒了周礼送她去机场的好意。

    手肘撑着出租车的车窗,右手托腮,视线看向外面,色彩鲜艳的高楼鳞比栉次,路上穿着艳丽的行人神色匆匆,而牙边矗立着欧式路灯,点缀在城市的街角,恰到好处。

    本以为会呆上几天,不料这么快就要走。

    从住进周礼的别墅,一切变得奇奇怪怪,莫名其妙’梦到’黑面人,不能拒绝的’女朋友’身份,宴会上’女朋友’又变成’未婚妻’,周礼用几句话四两拨千金地说服她,整个过程不由她掌控。

    如果没有魏千渝,她会觉得一切都是巧合。

    偏偏冒出个魏千渝。

    事情似乎不单单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赶到机场,焦急的旅客围在前台,叽叽喳喳地询问港城到南城的航班能不能正常起飞。港城的天空经过夜雨的清洗,此刻万里无云,而西南方的南城罕见的下了场暴雪。

    朋友圈里前同事发表动态——剧院门前的雪景图,雪花卷着风落在地面,铺成厚厚一层,看起来洁净无瑕,却又冰冷刺骨。

    魏栖音收起手机,拉着行李箱,往人堆里走,这时机场广播响起:“由于天气原因,1月5日16:00由港城云帆机场飞往南城国际机场的航班CA5716,暂时无法起飞。”

    连续播报三次。

    扎堆的人渐渐散去,找座位等消息。

    魏栖音轻叹一声,跟着坐下。

    白色行李箱靠在她脚边,她环顾四周,一个年轻人搀扶老人在她旁边坐下,而另一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翘着二郎腿舔雪糕,旁边小姑娘的妈妈在整理东西。

    雪糕融化滴在魏栖音的鞋面,她看了眼小姑娘,小姑娘羞涩地低下头,食指戳戳自己妈妈,“妈妈,给我张纸。”

    妇女只顾整理东西,没抬头,“在我兜里。”

    小姑娘小手磨磨蹭蹭从妈妈口袋抽出皱巴的纸,递给魏栖音:“姐姐,不好意思。”

    魏栖音笑着接过,弯腰擦掉鞋面污渍,她说:“没关系,小朋友你几岁了?”

    她每次对小孩说话,声音不自觉会放得又轻又软。

    小姑娘腼腆一笑,比出食指,“十岁。”

    魏栖音笑笑,将纸扔进垃圾桶,不说话了。

    小姑娘嗦一口雪糕,偷偷打量魏栖音好几眼,才怯生生说:“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平时都吃什么?”

    魏栖音垂眸看去,柔声道:“水果蔬菜。”

    小姑娘一撇嘴,“不吃辣椒吗?我好喜欢吃辣椒,妈妈说吃辣椒会上火、会长痘、还会变丑。”

    魏栖音想一想,说道:“你妈妈是对的。姐姐以前也喜欢吃辣椒,吃的最辣那次,嗓子冒烟,话说不出来,老师就罚姐姐不准登台。”

    小姑娘眨巴眼睛,“登台?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魏栖音嗓音特别清亮:“京剧演员。”

    “好厉害。”

    闲聊一会儿,魏栖音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直到三个小时后,机场广播再次响起,通知大家飞往南城的航班,由于恶劣的天气原因取消。

    魏栖音听着广播,缓缓睁开眼,小姑娘跟着妈妈去登机,另一边的年轻人扶着老人走出机场大门。

    有不满的旅客找机场工作人员理论,延误三个小时才通知航班取消,耽误自己多少宝贵时间,这个账怎么算?

    工作人员连连道歉,称机票全额退款,另外可以打电话给平台申请补偿。

    ....

    吵吵囔囔中,魏栖音风衣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下,她取出来,滑开屏解锁,顶端来自邮箱的消息提醒。

    闪耀星制作人——魏栖音女士,我这边刚收到领导的通知,该岗位已于今天下午定好人选,很抱歉现在才通知您,我看了您的表演,很有灵气,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合作。

    统一拒绝面试者的话术。

    约好时间,又临时反悔,说的话一派冠冕堂皇。

    魏栖音坐在机场大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的喧闹声忽然静下来,犹如她此刻平静无波澜的内心。

    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她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门,往东,她对这里不熟悉,也不知道东面有什么值得去看的。

    却还是不停的走。

    走到一处港湾,几艘渔船停在水中间,亮着彩色灯光。

    水面被风吹起涟漪,打着旋推到凭栏下。

    远处的灯塔像鹰的眼睛,射光而来。

    她停下来,背对海湾,跨坐在行李箱,下巴和双手掸在扶手边。

    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不是对人生、对未来的迷茫。

    而是脚下的路。

    她站在机场这个分岔路口,要走去哪里?

    这里气温二十度,临着海,晚风微微的吹,吹着海面,吹着她的长发,温柔和煦。

    多么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想到星城和南城刺骨的寒,有一刻,她想留下来。

    但…

    思绪还在乱飞时,一股浓重的酒气钻进鼻腔,随后她听到类似醉酒后的含混声:“小姐,就你一个人吗?”

    魏栖音抬眼看去,只见眼前的醉汉摇摇晃晃的冲她伸手,“哥哥来陪你,哥哥有钱,给你买房买车。”

    眼看满是青灰色污渍的手要碰到她的脸,她一偏头,躲开了。

    旋即起身,眸光猛一沉,露出细长眼睛的下三白,她一脚踢在行李箱下端,箱子往前滑行重重撞在男人的脚腕。

    京剧踢腿基本功,她练的如火纯青,刚那一脚力道不轻。

    男人疼的蹲下身体,抱住脚脖子嗷嗷地叫。

    魏栖音赶紧上前拉过自己的宝贝箱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查看。好在有惊无险,没有磕碰到。

    男人还在叫唤,魏栖音弯腰拍一拍他的肩,“先生,你没事吧。”

    “啊?”男人醉的厉害,转眼忘了始作俑者,嘿嘿直笑,“美女,嗨…走,哥哥请你吃饭。”

    “哥们,我说你怎么跑这了?”男人的同伴从马路对面跑过来,连声同魏栖音道歉,“美女,他喝多了,你别跟他计较啊。”

    魏栖音说:“他好像受伤了,你好好照顾他。”

    “哈哈,行。”同伴觉得这美女脾气怪好的。

    魏栖音目送他们一搀一扶地离开。

    危险解除,魏栖音继续坐回箱子上放空。

    她又想起,毕业那天白景仁堵她,在餐馆说的那句——你一个女孩没有家以后怎么办?

    二十五岁,是不是该结婚了?

    郑薇薇家孩子都一岁了。

    哎!

    结婚也不错,起码有个归宿,不用这么飘来荡去。

    “吆…”一道低沉缓慢的嗓音,夹带几分痞气,“哭了?”

    魏栖音视线转过去,黑色奔驰横在凭栏边,主驾驶车窗摇下,魏千渝平静的目光望过来。

    他的白衬衣衣领松垮,可清晰看见里面平直的锁骨窝,即使没有明亮的光线,也能看出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白。

    魏栖音微微一诧,摇头,“没有。”

    “看走眼了。”魏千渝手臂搭在车窗外,指节处红色一点明灭交替。

    “你怎么在这?”魏栖音隔着车壁问他。

    他看向海面,随意说:“瞎逛呗。”

    魏栖音,“那太巧了。”

    “嗯。”他轻哼。

    周围很静,月亮如钩。

    海面翻滚着小浪花,轻轻的沙沙响。

    “你下来啊。”魏栖音邀请他。

    魏千渝没拒绝,却也没行动。

    默默的抽完一根烟,才从车内迈出来,长腿笔直修长,他双手伏在凭栏,面向海面。

    微风吹着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凌凌乱乱,盖住一半眼球。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瞩目,老天爷赏饭吃,别人嫉妒不来。

    魏栖音指着远处的渔船,“那边是做什么的?”

    魏千渝的视线沿着她葱白的手指,看过去,“夜生活。”

    “在船上?”魏栖音睁大眼睛,似乎看到亮着白家烧烤的霓虹灯牌,“很酷,上面有什么?”

    海面宁静的光折射在魏千渝脸上,他声音淡淡的,“烧烤,清吧。”

    静谧的港湾,伴着可以哄人入睡的沙沙声,像心灵的港湾,有了归处。

    魏栖音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心忽然软的一塌糊涂,想找人聊天啊、倾诉啊。

    她转过身,纤背靠着凭栏,歪头看向魏千渝,“你着急走吗?”

    魏千渝眉梢一挑,眼睛弯弯,语气依旧轻佻,“晚上…留我?周礼呢?”

    “魏千渝。”魏栖音忽略他的渣男发言,笑问:“敢不敢玩游戏?”

    “什么游戏?”

    魏栖音说:“快问快答。”

    魏千渝双手折叠放在脑后,懒懒一声:“无聊。”

    魏栖音嘴角微微下沉,轻声说:“有输赢的,输的接受惩罚。”

    魏千渝眼眸垂下拉开一道不明显的缝看她,她换了身日常装,淡紫色碎花长裙,上面搭黑色薄开衫,脸尖尖的、小小的,眼尾因不高兴耸拉下来。

    清淡的眸子有了松动,他慢慢开口:“规则。”

    魏栖音赶紧说:“一个人出十个问题,每个问题在三秒内作答,答不上算输。”

    “幼稚。”魏千渝冷哼一声。

    既然问了规则,表示有意,魏栖音便侧眼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一刹,魏千渝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他冲魏栖音扬扬手。魏栖音不解:“干嘛?”

    “手机。”

    魏栖音捂紧包包,警惕地瞪着他。

    “拿来呀。”魏千渝低头微微地笑,“那算啦,不玩啦。”

    他的语气带着叹词,像个玩不起的小朋友。

    魏栖音看着自己包包,抬眼又瞄他,最后小心翼翼拉开拉链,取出手机递给他。

    万万没想到,魏千渝直接摁下她手机的关机键,又伸手,“耳环。”

    魏栖音心里虽有疑惑,却还是歪着头摘掉白色珍珠式的耳环,摊开掌心给他。

    耳环绿豆大,魏千渝细长指节捏住,拾起,圆滑的指甲刮过魏栖音的手心,有些浅浅的痒。

    魏千渝用耳环的尖锐部分,取出手机中的SIM卡。魏栖音一下子明白过来,“我不会录音的,也不会拍照、拍视频。”

    她的心莫名被利器刺了下,下一秒,开衫的口袋滑进来一张白色拇指大的硬质卡片。是她的电话卡,而她的手机,被魏千渝放在手掌,转来转去地玩儿。

    她听到魏千渝低缓磁性的嗓音:“蓝色。”

    似乎海浪翻滚的声音变大了,远处的渔船一声响亮的鸣笛。

    魏栖音怔愣了数秒,接着问:“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D国。”

    魏栖音沉默一会,“有什么爱好?”

    “对我有意思?”魏千渝撩着眼眉,唇角牵着若有似无地笑,“不会是,想追我?”

    魏栖音说:“魏千渝,过了三秒,你输一题。”

    魏千渝无所谓地耸耸肩。

    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一问,魏栖音郑重地瞪着他眼睛:“前天晚上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海平面吹来寂寥的风,将他衬衣背面吹的鼓起,而前面柔软的布料紧贴住他身体,清晰的窥见到磊磊分明的肌肉块。

    他眼底是一片凉意的笑,时间静静流淌,他无奈摊掌,“时间过了。”

    他自动放弃。

    而后交换。

    魏千渝不着急,由口袋抽出烟盒,转着玩了会儿,挑出一支,衔在嘴里,身体背对海风,一手拢着烟一手擦亮打火机点燃,垂头缓慢呼出烟雾,隔着稀薄的雾气,他平静地问:“大学,交过男朋友吗?”

    魏栖音老实作答:“交过。”

    那是大二下学期的事,前男友读话剧班,长相帅气,谈吐斯文儒雅,平日十分照顾她,占座位打水,节日送花、雨天送伞,陪她练功到深夜,外加舍友的助攻,他们在一起了,大四毕业前,她还见了前男友的父母。

    对方父母听说她是孤儿,面上和和气气,转天便要求他们分手,觉得她不吉利,前男友是个大孝子,周转在她和父母间,十分疲惫。

    于是,魏栖音提出分手,前男友挽留,但生活不是两个人的事,魏栖音心意已决,果断就这么散了。

    魏千渝看向一旁,说:“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真害怕他又来一句’哪里不合适’,魏栖音先发制人,“不要聊这些,换别的吧。”

    以他们的关系,不适合聊隐私。

    她的初衷虽然是闲聊,实则也想在暗流涌动中套出他的话。

    魏千渝身体往后靠,夹烟的手顿了顿,“谈谈周礼。”

    魏栖音眼睛稍稍眯起一些,略带探究,“你想知道什么?”

    “一、二...”魏千渝说。

    “他前些年在南城一家娱乐公司做制片人,恰巧我跟同学去他公司面试,就这么碰上了。”

    魏千渝眼尾压出褶皱,“了解他吗?”

    魏栖音点点头,“他自己开影视公司,人很不错,我们认识四年了。”

    “肤浅。”魏千渝站直身体,往前走,“去船上吃饭。”

    “才四个问题,不问了吗?”魏栖音提着行李箱,追上。

    “饿,没力气问。”魏千渝在前面忽然停下,扭过身,抓住她的行李箱,拖着走了几步,打开后车厢,轻手轻脚地推进去。

    在码头租了搜快艇,魏千渝与船商认识,船商没安排司机,钥匙直接丢魏千渝身上,“渝哥,白色那艘,还剩半箱油,能跑三个小时。”

    魏千渝俯身稳稳接住,“谢了。”

    快艇前端像一把匕首,飞.射出去,掀起浪拍打在船沿,魏栖音穿着救生衣,坐在中间,披肩发在空中胡乱飞舞,视线已飘向远方。

    光线暗淡的夜里,月亮藏起来,只留个小钩子。

    天上的星星,闪烁成一条星河。

    快艇一个急转弯,险些翻倒,魏栖音身体滑到最右侧,裙摆沾了水渍,她紧紧抓住扶手。

    前方始作俑者单手掌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悠闲撑着下巴,视线静静看向她这边。

    魏栖音目光挪到魏千渝的侧脸。

    他们对视数秒。

    一个浪打来,碎碎海水溅在魏千渝脸庞,他纹丝不动,仍望着她。

    魏栖音脸面如火烧,若不是夜色的掩饰,她的脸已经红成番茄。

    星光坠入魏千渝平静的眼眸,丝丝碎亮,他淡声问她:“心情不好?”

    魏栖音一愣,缓缓垂下眼帘,“今天本来要去一家特别有名的剧团面试...不过半路人家..定好了人。”

    “哦。”魏千渝直击她命门,懒懒散散道:“没人要了?”

    魏栖音瞪大眼睛,恼羞成怒,“不是因为这个,工作没了可以换下家,我没那么在意。”

    “那为什么?”魏千渝脚下一松,快艇慢慢停在海面的某处,他缓声道,“说说。”

    魏栖音再次垂下眼,“只是暂时不知道去哪里?”

    “机票可以改签。”魏千渝笑说。

    “南城大雪,飞机停飞。”

    “明天走...或后天?”

    恰巧一阵潮湿的海风吹来,魏栖音下意思拢紧救生衣,轻叹一声,“南城的工作辞了、房子退了,去那里做什么?”

    魏千渝脸色一沉,“你没有家?”

    魏栖音呼吸骤然滞住,“我...”

    “魏栖音。”魏千渝挺直脊背,俯身凑到她眼前,眼神、语气均透着少见的温怒,“你真的没有家?”

    呼吸近在咫尺,魏栖音感觉全身汗毛陡然竖起。

    无形的压迫感罩住她,叫她有些喘不上气。

    '你真的没有家'如魔音绕耳,久久停留在她耳旁。

    隔了许久。

    “宋……魏千渝,十个问题够了。”她轻声说。

    “还有一个。”魏千渝食指拨开恼人的衬衣领,身体靠回原位,长腿大喇喇叉开,眸色清冷孤寂,他沉声道,“你们在换衣室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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